38.第 38 章

 等到趙巍衡出來的時候, 見到的就是本該面朝院門,等待傳喚的兩人,一個憋著口氣背對院子, 杵在門邊, 眼睛瞪得像銅鈴十分猙獰,另一人正壞心眼的憋笑。

 他和這群人從幷州相識, 處了那麼長的時日,不說將他們的秉性全都摸透,也瞭解得七七八八。

 趙巍衡直接大步走向魯丘直, 皺著眉,直言道:“你說說你, 又怎麼忽悠人了?”

 魯丘直雙手一攤, 微微發胖的大臉上竟顯出幾分無辜,“三郎君可別說笑,某可未曾做什麼,是李恭他自願要給二娘子守院子賠罪的。”

 趙巍衡的目光又落到李恭身上, 李恭個子很高, 全身肌肉賁張,眼神憨直,走在路上都沒人敢靠近他, 生怕被他一拳打死。

 偏偏他腦子還一根筋,只認死理。

 當初在興阜縣, 因為徵稅的小吏蠻橫,打了他的老孃, 砸了他的鐵鋪,李恭暴怒之下把人往地上一扔,結果地上有沒打完的兵器, 剛好刺中要害,硬生生死了。

 興阜縣的縣令收了小吏家人的錢財,把流放判成了斬立決,恰巧叫趙巍衡遇上。

 他覺得李恭是有過失,可也是為了老孃,孝心可嘉,而且欣賞李恭的勇猛無畏跟力大無窮,當時就提出疑點令縣令重審。

 而後改判了贖刑,如字面上的意義,並且趙巍衡主動還替李恭交了這筆錢,最後杖八十。換成普通人興許熬不過去,但李恭身體壯碩四肢發達,沒兩個月都能下地蹦躂了。

 也正是因此,李恭將趙巍衡視為救命恩人。他一根筋傻大憨粗,動起手來一般人撐不過三拳,但他有個好處,聽話感恩。過去是聽他老孃的話,後來又加了個趙巍衡。

 而且在趙巍衡做主把李恭老孃也接到幷州後,李恭就對趙巍衡唯命是從了。

 趙巍衡手底下有一大群類似李恭這樣的人,不少都是他救出來或者順手相幫的。但這群人脾性各異,本事是有,惹麻煩的能耐也不小。

 他只能像個操不完心的老阿耶,時不時就去善後,解決麻煩事。

 趙巍衡覺得自己現在雖然才十八,但等他的孩子降生,他定然很有耐心,能好好教導,並且每一個都不缺乏關愛。

 無他,唯手熟爾。

 日常給兄弟們收拾爛攤子操阿耶的心,即便他將來的孩子鬧著要捅天,他怕是也不會震驚。

 崔舒若要是能聽見他的這番心聲,肯定要笑,然後告訴他一個殘酷的現實,你將來的孩子不捅天,但喜歡演胡人受降,並且還是自己做那個受降的胡人,最重要的是還喜好男風,在史書上都留了名。

 不過,將來的齊太宗確實也很包容,即便他兒子做到那個地步,都沒有斥責罷黜。

 嗯……

 看來趙巍衡結識這群兄弟們,除了能幫忙打天下,還給了他有容乃大的良好心態。

 趙巍衡定定神,走到李恭面前開始勸他了。

 他甚至沒有直接說給未婚小娘子守院門,若是讓其他人知道了恐怕會非議,更沒說這是件無禮的事情然後斥責李恭,而是道:“哪有人在殿門護法的,若是真要計較,整個齊國公府都是二妹的居所,不如今後你夜間值守國公府大門?”

 李恭被趙巍衡說的意動,眼睛一瞪,頭一撇,摸摸腦門道:“三郎君說的有理。”

 趙巍衡耐下性子繼續哄他,“你也知道老魯的秉性,說話沒把門,淨愛哄騙人,你也敢信他的話?”

 這句話顯然可信度很高,引起了李恭的高度贊同,他忙不迭點頭,“沒錯,我娘說了,魯丘直一張嘴花碌碌,可不能信他。

 三郎君,我聽您的!”

 見李恭終於上套,趙巍衡的神情輕鬆了不少,他都做好腮幫子酸澀的準備了。

 他欣慰的笑了,抬手拍了拍李恭的肩膀。

 李恭力氣大勇猛非常絕對是有道理的,趙巍衡吃牛乳騎馬長大,在建康郎君裡已經算高了,可李恭比他還要高一個頭。

 把這位哄好以後,趙巍衡又要一碗水端平去治治魯丘直。

 他板下臉,語氣嚴肅,“老魯,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事是你挑的頭,平白牽扯上李恭陪你捱罵也就算了,他什麼性子你不清楚嗎?竟還哄騙他!”

 魯丘直無父無母,那可是在市井裡吃百家飯長大的混混。後來機緣巧合和一個道士學了點粗淺功夫,遇上的英雄好漢各個他都打不過,奈何有張舌燦蓮花的嘴,淨能忽悠人,和一群厲害的人物結拜,一般人顧及他結拜兄弟們的威名信義也不敢對他下手。

 運氣極好的靠著三腳貓功夫混到現在,甚至還攀上了趙巍衡。

 被趙巍衡一通指責,他也不慌,狀似憨厚的摸著後腦勺,嘿嘿一笑,“某這不是同他玩笑嘛。”

 別說,以魯丘直的這副長相,微胖的大臉,身材魁梧,但五官很和諧,動不動就笑眯眯的,想裝老實人的時候,還是很像的。若非清楚他嬉皮笑臉的面貌下是怎樣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壞心眼,恐怕很容易會被矇騙過去。

 但趙巍衡可不止知道魯丘直的真面目,他本身就不是隨隨便便能被矇騙的蠢貨。

 只見趙巍衡也跟著笑,“玩笑嘛?有意思。”

 他把手搭在魯丘直脖子上,“無妨,我不愛玩笑,從今日起,你滴酒不許沾。”

 趙巍衡用力一拍魯丘直的脊背,依舊維持剛剛的笑。

 魯丘直這輩子除了沒正形外,還有一個是萬萬不能戒的,他嗜酒如命!

 魯丘直一聽趙巍衡這麼說,臉立刻就垮下來,“您、您莫不是說笑呢。”

 趙巍衡一副不生氣很大度的模樣,神情還是笑眯眯的,“我方才說了,從不玩笑。”

 魯丘直知道這回是真惹事了,再嬉皮笑臉的人現在也只能苦哈哈求饒。

 而趙巍衡也跟著收斂了笑意,直言道,“往後府裡不會再給你送酒,至於外面酒肆欠的帳,想也不要想會去過去一般,有人為你結清。”

 魯丘直哀嚎一聲,挺大個漢子,能做出這般情態,委實不要臉。

 但任何一種人都有他的用處。

 趙巍衡任憑他死皮賴臉地跟了一路,等快到自己院子裡的時候,才佯裝受不了的模樣,願意給他一個機會。“你若是能辦好一件差事,莫說是酒,你原籍可是錦州?我送你一套錦州三進的宅院,並數百金如何?”

 聽到趙巍衡這麼說,魯丘直先是警覺,但他給的實在太多了,讓魯丘直不能不動心。

 魯丘直猶豫再三,咬牙點頭,只好道,聽憑三郎君吩咐。

 趙巍衡的神情和煦起來,又是先前那副極為關懷兄弟的模樣,“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從前不是販賣假酒被官府抓過嗎?再賣一次,而且這一次賣的是真酒,還是極為珍貴的美酒,世間難尋。”

 “啊?”魯丘直不敢置信。

 只見趙巍衡還是那副笑模樣,繼續說完,“不過,你要賣的人,是太子。”

 魯丘直本來已經被說的十分動心,正要應了下來,聽見趙巍衡這麼說,險些跳腳後退,“三郎君,您這是要毒死太子?”

 他的聲音不小,嚇得趙巍衡連忙環視左右,他厲聲道:“胡言亂語,我齊國公府滿府忠臣,怎可能行如此篡逆之事。你放心,酒是好酒,絕無問題。但你必須要將酒賣給太子,並且讓他知道這是世間難尋的好酒。”

 聽到趙巍衡承認沒問題,魯丘直算是安心了些。

 他看人還是準的,趙巍衡雖說不是循規蹈矩的君子,但對他們這些兄弟絕對是有信義的,真要是毒死太子這種事,做之前怎麼也會告訴他們,不會白白叫人蒙冤稀裡糊塗的死。

 雖說難度有點,但魯丘直天生一張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嘴,費費勁也不是不能成。他被趙巍衡養在府裡一年多了,極盡禮遇,卻什麼都沒有叫他做,這一回又許了厚利,怎麼也該答應。

 魯丘直硬著頭皮應下了,嘴上還道:“正好,我老魯年紀到了,也該回錦州老家討個婆娘。只是等風頭過去,還請三郎君別忘了有老魯這個人。”

 聽到魯丘直答應,趙巍衡雖然早有預料,眼裡也不由閃過驚喜,他鄭重抱拳,“我趙巍衡先謝過魯兄,來日定不敢忘今日之約。”

 給太子送酒的人就這麼找到了。

 餘下只等崔舒若做出她所謂的一壺即能神智不清的醇厚好酒了。

 崔舒若並不著急,她還在聽鸚哥向她鸚鵡學舌說方才院門的熱鬧呢。尤其是說到李恭傻愣愣的,非要親自給崔舒若守院門時,不僅是崔舒若,就連時候在旁的小婢女們都跟著笑了。

 滿室清脆的笑聲,小婢女們大多十二三歲,堪比枝頭青澀的嫩李,被她們簇擁著,崔舒若覺得自己都跟著心情晴朗起來。

 鸚哥見崔舒若也笑得花枝亂顫,於是更加賣力,繪聲繪色的說起趙巍衡是如何費盡心思勸李恭的,就連趙巍衡當時的語氣都被活靈活現的模仿出來。

 崔舒若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她明明記得李恭將來會守趙巍衡的殿門,怎麼轉而守起她的院門來了。而且看李恭的脾性,趙巍衡可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