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 53 章

 “識字?”崔舒若彎了眉眼, 神女般精緻美麗的面容恍如春水浮風,波光灩瀲。

 “你為何會有這樣的念頭?”由不得崔舒若不驚訝,她遇見這麼多人, 逃難的女子也好, 流浪的乞兒也罷,在困頓時, 唯一所求不過是吃飽飯,倘若能有一份工夠叫他們幹一輩子,那更是得天之幸,再不敢奢求什麼了。

 這是頭一回, 一個十二三歲的貧家女,向她祈求識字的機會。

 黑黢黢的少女當真是身無長物,貌不驚人,可她面對崔舒若的問題, 也不似一般平民般退卻, 而是鼓起勇氣回答, “回稟郡主娘娘,我想識字,是因著想填飽肚子。”

 崔舒若垂下眼睛, 她肌膚白皙散發瑩光, 渾身衣冠整潔, 發上的珠翠隨意一件都是庶民們辛苦勞作一生連方寸都買不起的。

 這一刻, 俯視與仰望間,彷彿橫跨鴻溝。

 “你做女工,一樣能吃飽,一樣能有工錢,為什麼還想識字?”崔舒若輕聲問。

 在崔舒若的詢問聲中, 少女說話卻越來越流暢,不斷堅定起自己的心意,她抬起頭,明明不漂亮,可當她望見崔舒若時,眼裡卻像有了璀璨星河,“碼頭的苦工,抗大包從早到晚累到抬不起腰,勉強可以填飽肚子,鋪子裡的掌櫃笑嘻嘻的撥動算盤,也能大魚大肉的吃飽。

 村裡……識字的先生,不但能吃上白米,走到哪裡都能受到尊敬。

 填飽肚子與填飽肚子之間也是不一樣的。我不明白那麼多道理,可我清楚只要識字就能不一樣,我想過好日子,想填飽肚子,但不僅僅是填飽肚子。”

 這一番話,已經是少女能說出的最大見識。

 而落在旁人眼裡,未免野心太大了,字哪是庶民可以學的?又豈是一介女子可以學的?

 道理人人都懂,識字等同於好日子,等同於受人尊敬,可卻沒有幾個人敢生出此等奢望。因此,聽見少女所言的人,大多數露出不屑的神情,若非有崔舒若在,只怕要大聲嘲笑她的痴心妄想了。

 系統也在這時候提醒起了崔舒若。

 【哇哦,親親,她的成長值好高!】

 【雖然現在各項數值都不突顯,但是按照主系統的數據統計,成長值高的人,更容易汲取學識,後期各項數值都非常容易上升,是個不折不扣的潛力股哦~】

 【溫馨提示:如果是成長值高的人,往往野心也好高,建議親親妥善處理呢!】

 崔舒若沒在腦海裡理會系統,因為她將黑黢黢的少女從地上扶了起來,她眼底滿是笑意,那更是一種對同為女子的欣賞讚美,“你很好,以後的你更會感激今日的勇敢。”

 崔舒若也同時在腦海裡回答系統,“有野心才好。”

 這個世道對女子苛刻,她不反對沉湎於家族榮光,做柔弱菟絲子的女子,可她更欣賞有野心、敢在男人都如豬羊、朝不保夕的亂世裡搶奪機會的女子。

 而膚色黑黢黢的少女在聽到崔舒若的話後,先是一愣,然後眼底迸發光彩,重新跪在地上瘋狂磕頭,即便額頭被粗糲的土地劃蹭出血絲也依舊欣喜不已。

 “多謝郡主娘娘恩賞!”

 她的面前是崔舒若穿著的雲頭履,祥瑞的繡紋圖案便需要幾十貫,那恰好是將少女賣掉的價錢。

 崔舒若繼續問,“你叫什麼名字?”

 “回郡主娘娘的話,賤名引睇兒。”引睇兒恭恭敬敬的回答。

 崔舒若搖搖頭,“這個名字不大好。”

 引睇兒當即抓住機會,跪求崔舒若為她賜名,崔舒若卻依舊推拒了,“不成,既是你為你自己爭到的前程,便該由你自己做主。不是說要識字麼?等你識完字,能讀得懂字中含義後,你便為你自己取名。”

 引睇兒哪有不應的,自然是俯身對崔舒若一再跪謝。

 引睇兒的成功也勾得旁人意動,識字啊,那可是多麼大的殊榮!在周圍女工們豔羨的目光裡,引睇兒高高直起脖頸,有榮與焉。

 在所有見證一切的女工們心潮湧動時,崔舒若轉身,寬大的袖擺颯颯作響,大氅上富麗纏綿的穿枝花紋在冬日暖陽的照耀下晃得人不禁眯眼。

 來這裡不過短短一載多,她身上已是沉沉的貴族威嚴與從容氣度並存。哪怕不扯出仙人弟子的身份,如今的她,也叫人不敢直視,凡是被她目光所掃過,盡皆低頭避開。

 她漾起淡淡笑容,一開口就叫人不由得認真聽,“識字,你們也都有機會。”

 等到女工們驚喜的抬頭時,崔舒若微笑著繼續說,豔紅的火紋花鈿襯得她灼灼如華,帶著郡主的尊貴,“可識字的機會是要靠自己爭取的,倘若你們能在織布或是繡紋上有所得,也能和她一樣,有識字的可能。”

 在這個世家把控大部分書籍,庶族們即便再有錢財家中都未必能有幾本書的時代,識字,是極為珍貴的機會。

 平民家中的男子都得不到的機會。

 僥倖能識得幾個字,可以寫下錯字連篇的家書,都能讓周圍的村民萬分敬佩。

 在此種情形下,可以想象,對流民出身的女工們,識字是多麼大的誘惑。而傳出去,又是怎樣的軒然大波。如今崔舒若尚且沒有和世俗所有人對抗的能力,更不可能讓所有的女工都得以識字。

 那就公平一些,利益最大化,她把識字的機會留給敢於爭奪、足夠靈慧的人。

 崔舒若噙著笑,向她們告知了識字的可能。

 至於誰能把握住,只能各憑本事。

 在崔舒若的預期裡,五六百人的女工,最終能被選出來識字的,不會超過一十個人。但等到後面,識字的女工們倘若又影響了些人,想來……那些迂腐的文人們也沒有什麼指責的立場吧?

 至於世家,怕是不會將目光放在這小小的繡坊,反而另有去處苦惱。崔舒若似乎想起了什麼,臉上的笑容更甚。

 而此刻的她,姝麗明媚,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裡盛滿野心與笑意,可越是如此,那雙眼睛愈是迷人。

 齊平永的目光不自覺追隨崔舒若,只覺得一刻也不能離開,此刻的她光芒萬丈,即便脫離齊國公府為她賦予的一切,她同樣光彩奪目,吸引人注視。

 等到成功勾得女工們信心十足,摩拳擦掌了,崔舒若才讓她們都回去繼續做活。

 比起還不穩妥的識字,做好當下的活,賺到錢能維持生計,才是最重要的。

 崔舒若也自顧自地走向正堂,畢竟曾經是齊國公府的莊園,形制還是有的,就是後來添置了些機具,又建了不少屋舍,用來安放無家可歸的女工們。

 因為齊國公府原本的下人們在,這些地方倒是不大讓閒散的女工過來。

 她們即便想要出去,也都是走的角門,正門的一條路壓根不讓踏足。雖然稍顯不近人情,可裡頭的管轄嚴苛些,時時考察是否沒上工,從長遠來看,還是為女工們好。

 而且在崔舒若的爭取下,她們也能像官員一般十日一休沐。至於平日裡,只要不是上工的時辰,都可以出去,唯獨酉時末必須歸來,否則便算違禁。

 若是違禁的次數多了,不僅僅是扣工錢那麼簡單,還會被趕出去。

 雖然看似嚴苛,可這樣反而讓繡坊能更好的運作下去。況且比起那些賣身為奴,動不動被主家打殺,或是她們本來會被餓死的結局,如今這樣,簡直是大幸了。因而從沒有人敢提出非議,甚至小心遵守著一切,很少有女工敢耽誤上工的事。

 在齊國公府的庇佑下,能吃飽穿暖,還有工錢拿,而且體體面面,倘若被趕出去弱質芊芊的女子,只剩下死路一條。

 崔舒若坐在堂前,翻看岑明月遞上來的女工們上工的記載簿,整整齊齊幾乎從無紅圈的耽擱、偷跑,還是挺叫人訝異的。甚至有不少女工常常熬夜上工織布,到了夜裡,即便故意熄滅燭火不想讓她們織,也要開著窗戶,對著微薄月光,小心地織。

 但仔細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繡坊裡的女工都是逃難來的,苦日子過慣了,織布的差事多勞多得,趁著如今抓緊攢錢才是最緊要的。

 若非人要睡要用飯,只怕她們可以不眠不休的幹活。

 崔舒若合上簿子,她抬眼看向岑明月,“這樣下去可不行,人都要熬壞了。雖說如今有訾家兜底,織好的布不愁賣不出去,但也不是這麼個掙法。”

 崔舒若仔細想了想,“這樣吧,從今日起,若非有急活要趕工,過了酉時,織布機的屋子都不許有人。過了這個時辰私自去織布的,那段時辰的工錢統統作廢。”

 她一錘定音,免得到時候真有人熬壞了身體。

 只是為了給自己攢錢也就罷了,有些女工逃難來,還拖家帶口,不少女子賺來的工錢都給夫家收去了,被迫多上工來養活一大家子。

 岑明月也清楚裡頭的不少彎彎繞繞,她屈膝福身,應下了崔舒若的吩咐。

 除此之外,到時沒什麼要擔憂的大事,至多不過是同舍的女工們鬧矛盾,有的還大打出手,等等雞毛蒜皮的小事,這些岑明月都會處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