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 59 章

 那府邸上的牌匾已經被摘下來了, 但門庭冷落,看樣子應該也是曾經樂東郡的大士族的居所, 後來應是被丹恆的族人搶去做府邸。

 原本清貴古樸的府邸,被糟蹋得不成樣子,檀木鏤空雕花無人在意,花蕊處的一點金粉卻被颳了下來,顯得萬分可笑又悲嗆。

 門口是是披堅執銳的兵士們,他們剛從戰場上下來不久, 眼中凌厲的殺氣還不能消下。

 崔舒若沒有露面,雖說馬車上又齊國公府的標誌,可如今剛打下樂東郡不久,一切還未能迴歸正軌, 很難清楚是否有殘存的丹恆族人作亂。

 故而兵士們看守得十分嚴厲,直接把人攔下, 說是要全都檢查一遍方可入內。

 那個圓臉、眉毛英氣的女子不服,手握緊佩劍, 用有別於一般女子中氣十足的聲音怒喊:“你們什麼意思,難不成見不到這是齊國公府的馬車嗎?

 車裡坐的可是衡陽郡主!”

 崔舒若輕喊一聲,攔下了她,帶上冪籬下了馬車, 她的婢女們也都跟著下來。身後的數輛馬車裡的人也都跟著下來。

 除了郡主規制該有的婢女僕從,餘下出來的女子竟是穿著平民女子的粗布衣裳。

 也不需要崔舒若說話,她身邊的行雪就主動上前,舉起代表衡陽郡主身份的令牌。

 為首的守衛連忙低頭拱手行禮。

 但他還是堅持要查看馬車, 並說是趙巍衡的吩咐,無論是任何人,只要進入這座府邸, 都必須如此。

 行雪還要在說什麼,卻被崔舒若抬手攔住了。

 皓腕瑩白,碧綠的玉鐲交相映襯,便如同湖水清波,美不勝收。

 “不必為難他們,既是三哥的吩咐,便去搜查一番。”崔舒若的音色柔軟,可聲音不輕不重,即便不似旁人中氣十足,可依舊帶著莫名的威嚴,讓人不自覺的想要聽從。

 自崔舒若出言始,守衛心中就信了八九分,但軍令如山,趙巍衡吩咐了就必定要依令而為。

 行雪則跟在身後,緊盯著查驗的守衛,不時皺著眉叮囑,“小心一些,別把東西打碎了,那是郡主最喜歡的茶碗。”

 雖然心中早已認定崔舒若就是衡陽郡主,可為首的守衛也不曾掉以輕心,仍舊是仔仔細細的搜查完。

 等到崔舒若面前覆命的時候,不可避免有些緊張。

 崔舒若卻笑著抬手,寬宥的說,“你所為甚好,倘若因來人身份尊貴,就隨意將人放進去,說不準便夾帶了心思不軌之人。”

 崔舒若的話,讓守衛如蒙大赦,鬆了口氣的同時,不免對這位盛名的衡陽郡主多了好感與欽佩,很少能見到如此平易近人的權貴。道理人人都懂,但權貴們總是自覺高人一等,往往忍受不了丁點被一視同仁的對待。

 相比起其他權貴們,衡陽郡主當真是好脾氣,並且通情達理。

 崔舒若也沒再和守衛繼續消磨下去,而是一揮手,帶著人進了府邸。不算那些搬東西的下人,足足有三十多個人,整齊有序的分作兩排,跟在崔舒若的身後。

 那陣仗,還有崔舒若走路時的儀態,彷彿不是進府邸,而是要去殺人篡位。

 不過,確實也沾了些關係。

 崔舒若雖然不是來殺人奪位的,但她是帶著人來在全是男子為官做宰的地方佔據一席之地的。

 她甚至不去尋地方休息,也不命人安置自己帶來的許多行囊,而是帶著人直接殺到了正堂的院前。

 從屋子裡頭到院子,擺滿了案幾,每個案几上都有算盤。

 二三十個人都在撥弄算盤,真有些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清脆聲響了。

 一左一右的兩個婢女推開門,崔舒若便直接出現在眾人面前。

 原本還抓耳撓腮,極為認真的打算盤的男人們都停下了動作,齊齊看向崔舒若。她站得挺直如松,即便是女子,同樣也可以氣勢迫人,昂首挺胸。

 照樣不是崔舒若主動開口,行雪再一次站了出來,她拿出令牌,神情嚴肅,“衡陽郡主駕臨,還不速來拜見!”

 二三十個男子互相對視,雖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可尊卑有別,衡陽郡主爵位在身,身份尊貴毋庸置疑。

 最後他們齊刷刷的站起來,對崔舒若行禮,齊聲喊道:“拜見郡主!”

 崔舒若輕輕抬手,行雪則提醒他們起來。

 崔舒若掃了眼院子和內室,朗聲道:“此處何人主事?”

 一個面白山羊鬚,標準文士打扮的男子站出來,赫然就是馮許。

 他對崔舒若彎腰一擺,可任誰都能瞧出來,他雖彎腰但不屈膝,“馮許拜見郡主,不知衡陽郡主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崔舒若既然能來,自是早早打聽清楚這裡是做什麼,又是誰人主事的。

 所以即便眼前出來的是一慣難纏的馮許,崔舒若也沒有絲毫驚慌。其實馮許反而更和她意,一個有原則、底線的迂腐君子,遠比善變隨和的小人要讓人放心交託。

 崔舒若咬字清晰,不徐不緩,可以察覺出她的情緒十分沉穩,姿態從容,“聽聞如今大軍糧草輜重、樂東郡的修葺撥糧,悉數交由馮先生主持。可人手就那麼多,乾的活陡然加重,即便是您怕也頭疼不已吧?”

 她舉起手在半空中輕拍,三聲脆響,十幾個穿著平民粗布衣裳的女子站了出來。

 “我是來為馮先生解圍的。”崔舒若語氣平和,“她們精通術算,若是能助馮先生一臂之力,你們也就不必晝夜艱辛,伏案不歇。”

 馮許卻不為所動,他既不懼怕崔舒若的權勢,更對她的提議不感興趣,“此事如何使得?男女內外有別,如此一來豈非亂了套?

 況且樂東郡尚不太平,府邸中多是男子,想來不便。”

 崔舒若早就清楚馮許會是個硬骨頭,已經做好了和他消磨的準備,因此也不動怒,“無妨,我會陪著她們。樂東郡雖不太平,可這座府邸重兵把守,已是最為合適的去處了。

 況且,我已徵得阿耶首肯。”

 馮許仍舊不肯同意,“請衡陽郡主莫要以國公相壓,此舉不可便是不可。事關糧草,又涉及樂東郡,豈能兒戲?何況樂東郡百姓已遭蹂躪,郡主此時多耽擱一分,他們便多受苦一時。”

 崔舒若臉上的笑意收斂,周身盡是郡主威勢,厲聲質問,“馮先生既既清楚樂東郡的百姓經不起耽擱,為何又要固執己見。

 難不成男女之分重於生死攸關的大事不成?先賢孔子曾言‘事緩從恆,事急從權’,這樣的道理,您竟是不明白嗎?”

 馮許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在崔舒若的面前節節敗退。

 她既有身份之勢,又有口舌之辯,著實叫人難以招架。

 但崔舒若並沒有一味強逼,而是緩了語氣,似乎十分替馮許著想,“我清楚先生的顧慮,她們也是我一手照看教導出來的,有多少本事我清楚,先生卻一無所知。不如這樣,請先生擇一人出來,我也選出一人,讓他們對照賬簿彼此比試一番,看看究竟是誰更快更準。

 倘若我的人輸了,衡陽即刻離開此處,並向先生致歉。”

 崔舒若說的斬釘截鐵,馮許雖然不喜她的行事,但不得不承認她說話從未食言過。

 像是先前冬日竟然能憑空生長作物一事,至今仍舊叫他不解,甚至開始質疑自己一直以來堅守的世無鬼神是否正確。

 橫豎眼前也無其他法子,他只好點頭答應。

 對於自己手底下的人,馮許十分有信心。

 而且文人嘛,不少骨子裡就輕視女子,他看都沒看,隨手指了個人。結果那人站出來時,馮許心裡還感嘆了一會兒。

 被馮許選出來的人,名換蔡哲,是個貧家子,但在術數上極具天分,是整個屋子裡算盤打得最快的人,即便不借助算盤,他的心算也是無人能敵。

 雖然知道不能輕視崔舒若,可馮許連站姿都比方才放鬆了許多。

 不僅是他,就連院子裡這二三十個男子,心中都覺得必定穩勝,小小女娘不回後院相夫教子,跑出來拋頭露面,搶男人的營生做什麼?

 崔舒若最擅長揣摩他人心緒,一見他們的神情,心裡哪能不清楚,但她仍舊十分鎮靜。

 “引睇兒。”她一聲令下,一個黑黢黢、貌不驚人的十三四歲女子就站了出來。

 引睇兒別說是和崔舒若的婢女對比,就是和一眾幹慣了粗活的女工裡頭,看著也是平平無奇,分明是個鄉下丫頭。

 但不知是不是近一兩年識字了的緣故,看著比過去少了野性不遜,要多兩分沉穩,但舉手投足依舊有種桀驁的感覺,但和過去有有些不同。

 過去是因為少教而桀驁,如今則是恃才傲物的桀驁。

 黑黢黢的瘦弱少女,雙眼有神,昂著頭,明明是要和人比試,可她半點也不懼。

 蔡哲走到引睇兒面前三尺遠時停下,對她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