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 59 章

 引睇兒也一屈膝,可見她還是學過些禮數的。

 旁邊的人也十分識眼色的從坐席上起身,馮許說為表公正,還請郡主親自選本賬簿。

 崔舒若自然也是隨手指了幾本,風吹開她帶著的冪籬,露出同樣勝券在握的笑容。

 既然已經說清楚如何比試,等崔舒若一聲令下,香被點燃,兩人都迅速撥動算盤。縱使院子裡站了許多人,可除了風聲便是二人算盤碰撞的聲響,顯得安靜凝重。

 眼看他們翻動書頁的速度愈發快,方才還能記著誰翻了幾頁的眾人,漸漸凌亂。

 真正比試的時候,為求公平,點了一炷香,在一炷香內,看看誰算的多且準。所有人屏氣斂聲,看著香上最後一點灰燼倒下,意味著時辰到了。

 二人同時放下手。

 崔舒若和馮許各派出兩人,分別查看蔡哲和引睇兒所算的數。

 蔡哲和引睇兒算的分別是戟盾兵與弓弩手的糧草出入,說起來引睇兒的還要更難一些,弓弩手的人數更多,支出也更雜。

 在馮許自以為勝券在握的時候,卻見那兩名男子面露難色,二人算的數都沒有錯,但引睇兒算的頁數要比蔡哲多了兩頁。

 馮許大驚,親自上前查看。

 任由他怎麼折騰,都不得不承認,確實是引睇兒勝了。

 願賭服輸,馮許這點擔當還是有的。

 縱然面色黑沉,可馮許還是向崔舒若拱手行禮,“是某錯了,請諸位留下,為幷州大軍與樂東郡百姓,盡一份心力。”

 崔舒若雖贏了,但也沒有趁機奚落,她大方同意,畢竟原本便是這個目的。

 到底是顧及男女有別,馮許主動提出,可以讓崔舒若帶來的女子呆在正堂裡,男子則在院子裡,春寒料峭,女子的體力到底不逮。

 崔舒若環視整個院落,心中有了主意,她道:“不必。除了堂前,這偌大的府邸便沒有其他屋子嗎?”

 崔舒若伸手止住馮許的解釋,直接指向左右兩邊的牆,“把那兩堵牆給我砸了,左近廂房空出來,如此以來,便還算是在一個院子裡。你我之人各居一處便是。”

 她和馮許到底是不一樣,說到底馮許官位低,還不如齊國公看重的幕僚這個身份能嚇唬人,但崔舒若是衡陽郡主,不管是樂東郡還是幷州,身份高過她的就沒幾個,別說是砸兩堵牆,就是把這座府邸全砸了,也沒人敢說一個不字。

 崔舒若一吩咐,行雪立馬就喊人來砸牆。

 她安安穩穩的站著,輕聲道:“不必理會,諸位還是照常,該做什麼便繼續做什麼。”

 身旁在砸牆,如何能叫人靜下心來。

 但崔舒若一開口,這裡頭的男子可沒有一個能有如馮許般膽大,敢頂撞郡主,一個個都坐回去了。

 倒是馮許沒走,他雖輸了,但對崔舒若的做法之中不解。

 “郡主何必如此,辛苦走這一趟,難不成僅僅就是為了讓她們做些瑣事不成?若是想爭權奪利,光來某此處撥算盤可沒什麼用。”

 崔舒若的神色不曾變換,她嘴角揚起,可眼睛卻不是在看馮許,像是在望向旁人都企及不了的遠方。

 “先生怎知沒有用,今日我能送她們進來,難道便不是開了先河,讓後人有跡可循?”

 崔舒若的站得極穩,她擋在本是流民與貧家女的女工們身前,為她們開鑿出一條險峻的、充滿荊棘的通天路。說不準何時便會跌落,但至少給了她們選擇的餘地,擺脫泥濘,攀向雲端的機會。

 也許她們本該寂寂無名,也許她們終其一生不過是被冠以夫婿姓氏,運氣好的勞碌一生善終,運氣差的被磋磨而死,可崔舒若的出現改變了一切。

 一個能令她們翻天覆地的機遇。

 深淵中的人得遇天光,有些人選擇永生黑暗,可總有些人,即便遍體鱗傷、即便跌落便為無邊地獄,也會抓住那一縷曙光。

 崔舒若知道生而為男子,又素有才名,滿身清高傲骨的馮許一定不能理解,她輕笑一聲,只道:“其實馮先生不必多想,我既是幷州的郡主,如今樂東郡也歸併州管轄,那為樂東郡略盡綿薄之力,豈非本分?”

 她說的冠冕堂皇,即便馮許覺得不僅於此,也說不出指摘的話。

 而等到兩堵牆都被打通,稍微將幾個屋子打掃了一番,兩邊的人相對而坐,開始忙碌起來。

 隨著女工們開始幹活,崔舒若的腦海裡響起熟悉的功德值提示音。

 系統也突然冒出來,它也聽見剛剛馮許問的話,主動猜測起來。

 【哇,親親,好多功德值呀!】

 【您其實是想用她們來幫您賺功德值嗎,好聰明的辦法!!】

 崔舒若聽見系統的話,但卻沒有回答。

 她看了眼撥動算盤,發揮自己作用時,身上彷彿散發著光的女工們,她們大多年輕而聰慧,只是生不逢時,顛沛流離。

 目的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

 崔舒若站在院子裡,春日寒冷,可當日頭漸漸升起時,氣溫也開始回暖,陽光斜照在她的身上,似乎為她渡了層光,恍惚間一錯眼,叫人真以為見了仙人。

 論跡不論心,況且人心本就複雜,念頭如何,誰說的清。

 於女工們而言,崔舒若便是她們的仙人。

 崔舒若既然把女工們安置了,馮許又素來迂腐,品性端正,她只需要留下幾人看護便是,自己大可以去好生歇息,幷州過來,一路舟車勞頓,可不是她這副貴女的身體能夠受得住的。

 但崔舒若卻揮退了行雪,她命人在最前頭安置坐席,陪著女工們。

 男女之間地位懸殊,即便引睇兒勝了,可很難說得準會不會有人心懷不忿。她信得過馮許的人品是一回事,但女工們信的卻是她。

 而比起所謂的男女之別,權勢能湮滅一切偏見。

 整座府邸的人都能看不起女工們,可他們卻不可以冒犯崔舒若,因為她是衡陽郡主,背後有整個齊國公府,得罪了她,不是找死麼?

 即便是為了穩住女工們的心,崔舒若暫且不會離開。

 她既然坐下了,那麼服侍的婢女們自然會把經過戰亂而顯得簡陋的屋子好生打掃。

 擦地的擦地,打掃窗欞的打掃窗欞,還有屏風、薰香的銅爐,甚至是案几邊上要擺上嬌嫩的花枝,糕點水果也不能少。

 而且跟在崔舒若身邊的婢女們個個規矩嚴整,不苟言笑,很快就將一切收拾好。

 對面的男子望見這一切,眼裡流露的是對權勢的渴求,還有不加掩飾的羨慕。

 但崔舒若身邊隔著屏風,一切的目光都被隔絕在外,也沒人敢一直盯著,生怕盯得久了會有人站出來指責他們膽敢冒犯郡主。

 所有人都各司其職。

 女工這邊興奮不已,但也因此更加賣力。

 對面的男子們便不是了,多少有些心浮氣躁,可把馮許給氣死了,小鬍子一翹,拿起戒尺猶如老夫子般巡視,發覺誰分神了,就敲響他們的案几。

 因為馮許的嚴苛不放水,倒是叫人心安定了幾分。

 誰讓馮許是個能長篇大論,將先賢之言信手拈來教人的,被他一說,面上無光。

 崔舒若她們來的時候,不過是剛過午時,經過一下午的辛苦,很快到了該用晚膳的時候了。行雪過來請示崔舒若晚膳要用些什麼,崔舒若放下手裡的筆,沉思片刻,搖了搖頭。

 她說平日裡這裡的人用什麼,她們就用什麼,不許多也不許少。

 行雪神情猶豫,可她比崔舒若身邊的任何一個婢女都要懂分寸識眼色,故而只好應聲退下,遵從崔舒若的吩咐。

 等一會兒,今日的晚膳就被盛於食盒中被送了來。

 一共只有兩樣,分別是湯餅和胡餅。

 雖然都帶了個餅字,可湯餅其實就是面片湯,倒是胡餅酥脆,真正是後世餅的模樣,但表面沾滿胡麻,也就是芝麻。

 比起外頭食不果腹的流民,這樣看似簡陋的吃食,其實已經十分好了。

 但架不住日日吃,男子那邊吃的胡餅還全是午膳時剩下的,不說難吃,但口感定然是比不上剛出爐的好吃。

 倒是崔舒若這邊,雖然已經叫人照常,可灶上的廚子聽說是郡主來了,哪敢叫她吃午膳時剩下的東西,連帶著女工這邊吃的胡餅全是剛出爐的,熱乎香脆,湯餅味道也更好。

 如此一來,即便面上看不出什麼差異,可箇中滋味只有吃的人才知道了。

 累了一日,也就用膳時能輕快會兒,說起話自然就十分熱鬧。

 也不知是因著今日對面坐的是女子,還是因著胡餅太難吃,有些人心浮氣躁之下,竟然脫口而出道:“誒,今日的晚膳難吃怕什麼,如今多了這麼多女子,定然有善於庖廚之事的巧婦。明日起,指不準頓頓都能用上好吃的飯菜。”

 說話的聲音雖嘈雜,可這男子不加掩飾,極為興奮的說出此話,不僅是崔舒若,便是女工們也都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