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如初 作品

第 75 章





這會兒,他拉著杜文卿,而杜文卿卻被周紡死死拽著。




變故來得太快,杜文卿嚇得不輕,臉色發白瞬間出了一身冷汗。待回過神,發現自己被陸安荀抓著,他心下大為震動。




“你......”他望著陸安荀,似是不可思議。




不明白陸安荀為何會想也不想就跳下來救他,分明......分明在他看來,以他們的交情不值得他如此。




“抓緊了!”陸安荀咬牙,然後對上頭的人喊:“快想辦法!”




上頭官兵回應:“陸大人,杜大人,你們且忍耐,屬下這就想法子救你們上來!”




懸崖陡峭,往下一眼望不到底,只有一片令人眩暈的白,像是深淵又像是幽魑之地。




很快,陸安荀支撐不住,手指往下滑落了段,越發地令他艱難。




“陸兄,”這一刻,杜文卿卻奇異地平靜下來。他說:“你放手吧,這樣下去,我們三個人都會死。”




陸安荀五指抓在石頭上,手臂青筋畢露。




而最下頭的周紡卻笑得張揚,他像是地獄裡的鬼,死也




要抓個墊背的。




他解氣道:“沒想到還能帶倆,值了!”




陸安荀沒理他,而是對杜文卿說:“抓緊我!你不能死,他也不能死!我還得抓他回去問話!”




他仰頭朝上面看,懸崖上的官兵正在努力施救,有人砍下樹枝試圖伸下來,可發現夠不著又收回去。




而這邊,陸安荀快堅持不住了,他手指隱隱發顫。杜文卿發覺手上有些滑膩的東西,定睛一看,居然是血。




“陸兄?”他心驚:“你流血了。”




再往陸安荀身上打量,發現他背上的衣服已經染得通紅,血順著胳膊流到了他們緊攥著的手上。




杜文卿盯著暈染開的紅,愣了會,突然笑起來。




“陸兄,我很高興。”他說。




陸安荀:“你有病?”




“我以為在陸兄心裡,早已將我視為陌路人。”




陸安荀:“什麼時候了你能不能閉嘴?”




杜文卿繼續笑:“今天我才知道,陸兄還把我當兄弟看待。”




“我很高興。”他又說了遍。




然後抬手。




陸安荀察覺他在做什麼,氣得不行:“杜文卿,你瘋了?”




杜文卿五指一根一根地鬆開,藉著血的滑膩,說了最後一句“陸兄保重”,然後猛地墜落下去。




“杜文卿!”陸安荀驚恐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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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下了多日雪天氣總算放晴。




此前鬧得轟轟烈烈的摩尼教短短半個月已經銷聲匿跡,如今大街上再也看不到摩尼教的影子,有的,只是百姓們忙碌準備年節的腳步。




陸安荀來撫州這半年辛苦,蘇綰打算讓他過一個豐盛舒適的春節。




是以除夕一大早,蘇綰就起來忙了。清掃祭灶準備桃符對聯,還準備魚鴨豬肉炸丸等。




如此忙了大半天,才想起來件事。




她淨手擦了擦,問桑葚:“前院那邊早膳用得如何?”




桑葚說:“已經用過了,難得今日天氣好,這會兒倆人正坐在院中曬太陽呢。”




蘇綰點頭,吩咐:“我這邊忙,回頭你多照看些。”




她忙得差點忘了,府上現在還住著兩位傷患。




薔薇花藤攀爬上屋簷,一路穿牆而過,新枝伸向前院。




前院裡,積雪已經被小廝掃到了牆角,暖陽照在青石板地面上,映出兩道圓滾滾的影子來。




兩個全身包得像粽子似的人,一動不動坐在椅子上曬太陽。




陸安荀目視前方,凝眉思忖了會,轉頭瞧見杜文卿盯著院子裡的柿子樹發呆。




那模樣看起來傻得很。




他看了看樹上已經發黃的柿子,問:“想吃?”




杜文卿緩慢搖頭:“不想。”




“不想你盯著柿樹做什麼?”




“我高興。”他說。




“......”聽見這話,陸安荀不想理他。




他又想起那日在懸崖邊的事來,彼時杜文卿鬆開手跟周紡掉下去,後來他派人下懸崖找了許久。




所幸山澗的積雪厚,杜文卿和周紡落下來被層層樹枝阻擋,最後落在厚厚的積雪中,並無大礙。




只是,落崖時杜文卿全身劃傷,還折了只胳膊。




而周紡則是撞了腦袋昏過去。




至於陸安荀,他原先背部就傷得厲害,舊傷添新傷,回來被蘇綰狠狠罵了一頓。




於是就有了今天,兩人被大夫包紮成粽子,扔在院中曬太陽的畫面。




“你高興什麼?”陸安荀沒好氣問。




杜文卿道:“高興我還活著,我們都還活著。”




“高興......”他說:“明天就是春節了。”




“你以前沒過過春節嗎?”




“過過,但沒這麼熱鬧。”杜文卿道:“少時我常年在外求學,鮮少有機會歸家。過年的時候,別的同窗皆回家中,我自己則留在書院,好幾次春節都是獨自過的。”




“後來考中進士入仕做官......”杜文卿臉上的笑漸漸淡下來:“其實考中了也沒什麼,只是多了幾個服侍的奴僕,但春節依然自己過。”




陸安荀點頭:“行,今年我給你發個封紅。”




“封紅?”




“蘇綰每年都要封紅,”陸安荀說:“不妨再多給你一個。”




聞言,杜文卿又笑起來。




“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從未收到過封紅。”他說。




陸安荀安靜聽。




“我父親去世得早,母親一人將我帶大,深知她不易便也從未要過什麼。她省吃儉用供我讀書,我也很是勤奮,但凡得閒便待在書桌前刻苦用功。”




“母親從小告訴我,以後要爭氣要當大官要做個有用之人。後來我果真沒令她失望,我成了童生,很快中了秀才,開始背井離鄉求學。我的母親變賣家財交給我,留一小部分餘錢在鎮裡盤了個鋪子。因為秀才母親的身份,她在鎮里名聲響亮,鋪子生意還算興旺。”




“再後來又中了鄉試,進京趕考,入仕做官。消息傳回去,我的母親成了鎮裡最受人尊敬和羨慕的婦人。”




“她曾託人寫信來說,想來京城看我。”杜文卿笑了笑:“可我以各種理由拒絕了。她恐怕不知,在她眼裡視為驕傲的兒子,如今,卻不敢再見她。”




今天日頭不算大,卻曬的人心頭髮燥。涼風吹過,幾片發黃的葉子飄落下來。




陸安荀聽完,緩緩開口:“那是你母親,總該見的。”




“可我怕她老人家失望。”




陸安荀轉頭:“失望什麼?人都有走錯的時候,你大可重新選擇。”




“沒有機會了。”杜文卿搖頭:“人生只能走一次,有些事做過了就再無法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