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紀元 作品

第七百六十五章 “鑰匙” 尤利爾

  尤利爾瞥向那把三截劍。首次見到這把“聖經”時,白髮的阿蘭沃精靈將它隨意放在桌前。長夜漫漫,風雪振動窗欞,琉璃盞中,蠟燭安靜地燃燒,微光點亮銀白似骨的劍刃。房間中瀰漫著松雪清香。她提起聖經,提起誓約之卷和神靈遺留之物,那些從傳說秘聞裡傳承的故事,隨她的聲音在石壁上流淌。

  戰爭與和平之間,“黃昏之幕”的奈笛婭選擇了後者,卻不幸打開了地獄之門。

  他將夢中往事告知對方。“諸神的禮物沒有註釋,大人。”最後尤利爾警告,“一著不慎,災難或將重蹈覆轍。若失去了家園,無名者也將滅絕。我們畢竟不是真的惡魔。”

  “邪龍溫瑟斯龐。”黑騎士念道,“聽說祂死了,被‘勝利者’殺死。既然祂失敗過,最好別再抱有期待。”

  這是實話。尤利爾鬆了口氣。也許他考慮過,但放棄了,否則若走投無路,秘密結社用“鑰匙”再度放出地獄軍團,那可不只是生靈塗炭那麼簡單,整個諾克斯都會被拖下水。

  “少胡思亂想。”不死者領主道,“這對你有好處。”

  學徒一聳肩,結果猛地刺痛。“總不能白捱打。我的問題不多。”

  “關於無星之夜和國王?”

  “還有施蒂克斯。”尤利爾不放過一點兒機會。“你為殺他設下了陷阱。本人得幸作為陷阱的一部分,起碼也該給我瞭解細節的權力吧?”

  這些東西都不涉及隱秘,是他精心挑選出來的題目。黑騎士沒有再緘口:“無星之夜的前身就是‘黃昏之幕’,麥克亞當,也就是國王,他背叛秩序後,轉而開始鑽研初源……無名者天賦的力量。奈笛婭的遺產大半與之相關,最後連秘密結社也被他完全接手。八成是這樣。”

  尤利爾皺眉:“你不能確定?”

  “若你下手痛快,我現在就能叫他出來,讓你問個明白。眼下你只能對骸骨提問。”

  是對他的骸骨,還是你的骸骨?尤利爾腹誹。亡靈騎士的盔甲下大概沒有血肉內臟,只有火種和骨骼填充,難怪他殘忍冷酷,不講情面。“那刺客呢?你怎麼發覺他的存在的?”

  “此人自己跳到臺前,去作弄兩個小姑娘。天底下竟然還有這種蠢事。”黑騎士嘲弄,“他好像以為自己是什麼明星似的。”

  不會是林戈特吧?“他幹了什麼?”

  “拿蜘蛛喂她們的狗。”

  不曉得有什麼意義。尤利爾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施蒂克斯似乎頗具浪漫主義,披著人皮拋頭露面時,他的言辭不像刺客,倒像樂師歌手之流。這傢伙行事不羈,也算合理。“我聽說他刺殺過命運女巫閣下。”

  “他是她的擁躉。”

  真是熱情似火喲。尤利爾竟聽不出這話是真是假。也許不披人皮就沒存在感的生活早已扭曲了施蒂克斯的心智,這就是事實罷。

  “他為國王而死。”學徒指出。

  “錯了,他是為你而死。你以為麥克亞當是什麼仁慈的君主?”亡靈譏諷,“契約紮根進火種,死亡也不能擺脫。只要國王一息仍存,你就沒有其他選擇。”

  所以他喚醒聖者,是為逼我動手。尤利爾明白了。一招險棋。若黑騎士的儀式不能困住國王,在場的人都將在聖者的力量下顫抖。電光石火的瞬間,施蒂克斯決定用性命碰觸誓約,僅僅因為這是擺脫約束的機會……

  “是你們,不是我。說到底,麥克亞當從不是我的國王。”尤利爾嘆了口氣,“但現在他死了,所有束縛隨之解除。我不知道這樣是好是壞,可事實如此,沒法改變。你說得對,大人,你們獲得了自由,可以有新的選擇。”

  “新的選擇?”亡靈重複。

  “四葉領有句古話,‘一人獲罪,千人得免’。說的是追根溯源下來,我們人人都有罪無可恕的祖先,血脈的懲處也該有盡頭。邪龍之災可不是你我的錯。那麼擺脫了聖者間的齟齬後,秘密結社與秩序到底有什麼矛盾呢?”

  “這話你該對宣戰方說。”

  我會的。尤利爾心想。“但從個人角度,我希望秘密結社避開戰爭,最好讓秩序失去目標,就此藏匿起來。”他告訴不死者領主,“說到底,這一切究竟有何必要?初源變成無名者,起因也不過是一次失誤。”

  “具體情況我也不知情。”居然是實話。

  想必是你死後的事。尤利爾暗忖。黑騎士生前是個十字騎士,大約是某位戰士的遺骸誕生出新火種,被加瓦什接納。最初發生邪龍和地獄入侵的故事的時候,也許他還是灰土上漫無目的遊蕩的骷髏呢。

  “就像這次在王宮。”尤利爾告訴他,“不是我要下手,大人。請你牢牢記住這點。哪怕最後我會為求生向國王揮劍,那也不是我的錯。我不以此為榮,也不會為之慚愧。真正的鑰匙握在你手中,不是我。”

  亡靈領主眯起眼睛。

  這時候可不能冒犯太過。“當然,施蒂克斯的下場沒什麼好說,他先行攻擊,我總不可能不還手。和藝術家沒道理可講。”學徒轉而說道,“但不論他生前如何,死後便讓他安息罷。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黑騎士知道他在想什麼。“儀式。”

  “我聽到了歌聲。”

  “直到現在?”

  想來已有多次。在黑城,在夢中,甚至在遙遠過去的四葉城,總有人在我耳邊指引,要我到南方去。這更像是誓約之卷摧殘意志後,他在精神恍惚間產生的幻覺。但歌聲……

  “只在王宮。歌聲,絮語,有人在催促,有人在靠近。聲音重疊在一起。”尤利爾抬起頭,與不死者領主的靈魂之火對視。對方輕易便能取他性命,但他決不肯退讓。只有這個一定要問清楚。“我認得那個聲音。”

  也許是錯覺。亡靈幽藍的眼眶注視著尤利爾,目光在其中不斷變化,有時陰森寒冷,有時則熟悉莫名。學徒腦海中閃過靈光,卻抓不住。

  黑騎士保持沉默。

  “你不說,那我來猜猜看。”學徒輕聲說,“她死了。在很久以前,我想是在黎明之戰前。她的死亡與破碎之月有著緊密聯繫。儀式記錄了她的聲音。”不曉得帕爾蘇爾為什麼唱著阿蘭沃的歌,或許也是破碎之月的意願罷。“此人是聖瓦羅蘭的蒼之聖女,後來在與帝國的戰爭中失敗,遭到流放。”

  “她為復仇追尋神蹟,死在了雪原盡頭的冰海部落。在死前,她接觸到了破碎之月的神降儀式。”

  “你找到了她的遺骸嗎,大人?”

  不死者領主沒回答,然而學徒耳邊再次響起了聲音。

  『到我……』

  “拿好你的劍。”聲音戛然撕裂。黑騎士不知何時走到窗邊,漆黑盔甲遮住了月亮。剎那間,他的身軀彷彿在燃燒。

  尤利爾忽然感到了畏懼。他口袋裡的羊皮卷變得滾燙,緊貼著皮膚,用灼痛折磨著他。學徒不禁喘息,眼前閃過種種光怪陸離的影像:各式神文,古老失傳的符號,銀白披風的騎士,流血而死的老人,臉色鐵青的嬰兒,一雙前探的蒼白的手……猛然間,他感到某種東西扼住喉嚨。

  這究竟是真實還是幻象?尤利爾無法思考。他呼吸困難,口中卻下意識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

  這時,忽然有人敲門。“尤利爾?”希塔裡安喊道,“你怎麼了?”

  影像煙消雲散。尤利爾彷彿自夢裡甦醒,才發覺自己正與亡靈的火種對視。

  “忘了它罷。”推門聲響起時,黑騎士如幽魂般散去身影,“不過是死人的聲音。我們和你不同。別理會鬼話,這對你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