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紀元 作品

第七百七十六章 兩天 尤利爾

  往上走又是占星師的隊伍。尤利爾在影子裡經過時,聽見某人對夥伴竊竊私語。「……人們說她死了。是外交部下的手,因為她留下了死亡信息。」

  「霧之城派來了求學使節。」

  「有封來信,是火山探索隊傳遞給天文室的,神秘之地……」

  「……新興的歌劇明星!她曾是鄉下的放羊女。」

  「一棵蘋果樹?在背後。你看起來和我們有點差別。」

  「這是我媽媽給我織的,是不是和制服一模一樣?」

  「聽我說,我想畢業後去事務司,天文室太枯燥了。」

  「……除非還有編制。我叔叔在事務司上班,他就這麼說的。但你可以做法官。」

  「日記。千真萬確!我用夢境預言看到的,她從那次打冰球時就開始暗戀我了。」

  「樹莓味……」

  「我要當外交部長!受人愛戴的那種。」

  「……」

  尤利爾頭也不回地朝後一抓,把指環索倫撈在手裡。這傢伙正準備飛到別人的腦門上。如今它左衝右突,十分憤怒。『太放肆了!這幫小鬼』索倫恨不得長出嘴來,在走廊裡嚷嚷。『我要把他丟出塔去』

  「不過是孩子氣的話。」學徒為他們難過。點火已是鬼門關,接下來等待他們的則是戰火。「快走吧。」

  『你走過了』

  「我不去禮堂。」尤利爾一邊撥開跌跌撞撞倒過來的、拖裙子的少女,一邊繞開她身後追來的護衛。「這姑娘怎麼回事?」他忍不住問。

  「不能讓她參加儀式!」護衛叫道,「夫人只有一個女兒。這太危險了。」他們匆匆追過去,抓住少女的手臂,將她扯回父母身邊。

  『真是鬧劇』索倫嗤笑,『受盡寵愛的小鬼,總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這次火種儀式是為什麼?」

  『我不是說過?惡魔領主……』

  「我曾是個逃兵,索倫。但我知道那些選擇不逃的人的想法。這些學徒和我不一樣,他們從未見過戰場。比起找夜鶯,這次儀式更像是在徵兵。」

  『守衛秩序是無上榮譽』

  為它而死是無上悲哀。尤利爾知道這話不該對索倫說。秘密結社此刻命懸一線,七支點的神秘生物又何嘗不是?說到底,即便雙方差距極大,戰鬥中也是會死人的。這些滿懷喜悅的投入儀式的學徒們,大概便是下一個「理髮師」愛德華罷。

  若我找到先知,或能改變這一切。尤利爾心想。改變未來是我的命運。他彷彿聽到狄摩西斯對他的預言。

  你並非無所不能……

  也有人對他說過這話。在莫尼-安託羅斯,在反角城的教堂裡,無冕的教皇,戴冠的傀儡。

  你辜負了她……

  可憐的瑪奈,桃樂絲,威尼華茲的鄉下女孩,她將兒子託付給他。他以為自己辦得到,結果只在夢中的血河裡,看見她漂盪而去的屍體。瑪奈愛她的兒子,誰不愛呢?無名者和秩序生命有再大的差別,他們也都是母親的孩子。

  饒了我罷。尤利爾腦海中迴音不斷。他衝上樓梯,再無法面對身後的歡聲笑語。

  會議廳一片沉寂,聲音被神秘隔絕。這裡沒被慶典感染,教他著實鬆了口氣。

  『你在幹嘛』索倫質問。

  「找先知大人。」尤利爾一間一間地打開門,連藏在畫像後的暗門也不放過。「想我下去參加儀式,就快幫我的忙。」假如我還有命活到那時候的話。

  『這一層沒人在』指環妥協了,它向來如此。『去上層,動作快。「艾恩之眼」閣下在找你』

  學徒立刻照辦,不惜用魔法開路。

  『靈視』

  他鑽進一條暗道,從另一張畫像後爬出來。等他重新站穩,才發現這正是四聖者時期麥克亞當的肖像。

  『這是先知大人的觀星臺』

  尤利爾輕易推開門,但裡面仍舊空無一人。不提擺放設備的玻璃間,怪異懸空的指針,以及主人家戲弄羅瑪的酒櫃,他本能地注意到一面空牆。「這裡……?」

  『太空曠了』指環也寫道。

  「似乎有一道門。」

  索倫湊近去瞧,符文變得明亮幾分,驅散陰影。『沒有門』

  尤利爾不知怎麼形容這種感覺。他敢肯定,視線所及的只有牆面,壁紙花紋流暢地銜接了天花板。然而閉上眼睛,他卻能看到一扇紅色的門。

  『看來你察覺到了什麼』

  「後面通往什麼地方?」學徒問。

  『我不知道。我沒來過這裡。比起鍊金物品,也許你的感覺更可靠罷』

  「我不想進去。」真是怪事。在無數次未來的夢裡,尤利爾都沒有進去過。「先知大人……不在裡面。」

  『讓我猜猜,又是憑感覺?沒證據,是不是』

  「我打開過它。」尤利爾自語,「我肯定會那麼做,即便我不想。可我為什麼又會站在門前?」

  『胡說什麼,小子』

  學徒閉上眼睛,去摸門把手。卡察一聲響。

  無邊無際紅色的海浪向他湧來。

  ……

  「尤利爾先生?」一個陌生人站在眼前,挎一隻皮包。

  學徒差點一個踉蹌。水中的失重感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腳踏實地。大地和陽光,還有院子和家門。

  他低頭瞄一眼自己。制服、帽子、徽章和手杖一應俱全,正是參加宴會的裝扮。

  記憶浮上腦海。「是邀請函吧。」他伸過手,「現在幾點?」

  「六點十分。火種儀式是九點半開始。」郵差遞出信,「很抱歉這麼早打擾,但我得走了。」

  「耽誤你的時間了。」

  「沒關係。祝您好運。」郵差離開了。

  尤利爾隨

  即邁出玄關。也許這是我此生最後一次邁出家門。路過鄰居家時,信箱好端端立在原地。他猶豫片刻,沒有打開它,繼續向港口走去。

  『沒睡好嗎』才一見面,索倫便發覺他沒什麼精神。

  我困在了夢裡。尤利爾心想。每次找進先知的房間,打開紅色的門,紅之預言的夢境都會破壞『靈視』的效果。最糟的是,他在河裡會看到使者。由於錨點的作用,他在一瞬間就會墜落回現實。那扇門究竟是怎麼回事?

  索倫不可能給他答桉。「差不多。」學徒撒謊,「走吧,得去禮堂了。」為今之計只有找到拉森先生,問清那扇門的消息再作打算。但願我能在儀式開始前找到他,否則一切就完了。

  不曉得是否是諸神與他作對。抵達禮堂後,混亂成了主旋律,遍地是身著華服、高聲談笑的陌生人。「深空牧首」和「銀十字星」坐在看臺上,「風暴頌者」稍微遲了一刻,也來到了現場,而他期盼的「艾恩之眼」閣下一直不見蹤影。這下壞了。

  尤利爾的心臟在胸膛亂跳,指環索倫察覺到他的焦慮。『莫非你害怕了』它嘲弄,『別擔心,你還沒資格坐那麼高』

  「我該上哪兒去?」他絕望地問。

  『跟我來』

  高塔為慶典作出諸多準備。如今禮堂只有一面牆還在,其他三個方向都與外界相通,奇異地保持在與塔外競技場的水平位置,替代了原本的餐廳。但尤利爾爬上禮堂時,照例經過了訓練場、餐廳、倉庫和醫療室,人流如漩渦在螺旋階梯中攪動,也沒塞滿塔內的空間。

  若有人走到禮堂邊緣,輕輕一躍便能站在塔外的地面上,幾乎一步跨出了上百碼高。尤利爾確信這是某種魔文的效果,但人太多也太密集,根本難以辨認腳下的地面。

  『跟緊了!別不當回事兒』

  尤利爾故技重施,藉助陰影穿過禮堂。當他出現在看臺下時,兩側的衛兵立刻投來注視。學徒注意到他們都是外交部的使者。

  『找個地方坐下就行』指環告訴他,『這兒都是有身份的觀眾,但以神秘度論,還不能與命運***平起平坐。瞧,你身後是環城總管和他的夫人』

  尤利爾渾身難受,不過比起火種儀式,這些都是小問題。「競技賽什麼時候結束?」

  『看學徒的水平嘍。一幫沒用的小兔崽子,三個月前的你都能放倒他們』

  「三個月前我還不是神秘生物呢。」

  『這是天賦問題,你有力氣』指環倒沒貶低他,『聽說你在修道院長大,修士竟然沒抓你去當護院?真奇怪』

  如此緊張時刻,尤利爾也不禁飄遠了思緒。「我當時報了名,但最終沒拿到名次。」他想起自己在四葉城修道院的生活,最年幼的孩子每日與蓋亞教典,禮拜和唱詩班為伴,長大一些後又多了寫字、紡織、鍛造以及體能的課程。「大概是我摔壞了木劍的緣故……最後沒能得到誓約之卷。」

  當然不是木劍的原因。也許我只是一廂情願,他心想。自以為回到高塔是箴言騎士的使命,是在踐行對蓋亞的誓言,而其實本沒有這回事?也許我不是羊皮卷選中的人,我在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