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紀元 作品

第七百七十九章 最後一夜

  「我已經問過他了。」

  「算了吧,你我都清楚使者是什麼樣的人。有些話他永遠不會說,事實上,是大部分話。諸神懲罰他,教他長了嘴卻不會用。」她親暱地摸摸尤利爾的頭髮。「只好由我代替。」

  「帕爾蘇爾……」

  她沒有繼續開口,而是更用力地擁住他。尤利爾能切身體會到她嬌小的身軀中蘊含的安定人心的強烈感染力,猶如火焰之於冬日,晨曦之於夜幕。當她開口肯定,那麼無疑你已走在正道;當她表示理解,那她就是這世界上的另一個你。帕爾蘇爾就是有這種本事。

  從她身上,尤利爾能看到自己擁有的和缺少的,彷彿她是一面獨屬於自己的心靈的鏡子。她讓他相信她會無條件地給予他愛和期望,甚至跨越生死時光的邊界。

  「天哪。」尤利爾聽見自己的嗓音變得含湖,「噢。我真不明白,我為什麼會見到你。」

  「聯繫。」她輕輕地說,「你和我,尤利爾,情感連接著我們。這是一種難能可貴的陪伴,就像你對蓋亞的祈禱。神靈陪伴在你左右,為了指引你,理解你,寬恕你,回應你的懇求。」

  「儘管我是如此渺小……」

  「儘管我們可有可無。」帕爾蘇爾幽幽地說,「對其他人來說,總是這樣。」

  去往安託羅斯的路上,尤利爾也不曾如此迷茫。「我還能怎麼辦?即便有人理解我,即便我盡到了責任,可最後決定所有人命運的不是我。我還能怎麼辦?」

  帕爾蘇爾再度微笑。學徒看不見,卻聽見她的笑聲。「若你問喬尹,他一定要你掉頭離開,最好永遠不回來。」

  「那樣便是違誓。」

  「你覺得我離開聖瓦羅蘭之前拒絕將族人送上戰場,是對是錯?」尤利爾答不上來,帕爾蘇爾鬆開手。「不管怎麼說,為了希瑟,為了仁慈,為了我的生命信仰……我的誓言,我剝奪了他們捍衛故土的權力。」

  「這不是你的錯。」

  「就是這樣。根本原因在於敵人。當年的帝國是不可戰勝的,我們只能予取予求。」

  予取予求。「先知大人不是奧雷尼亞的皇帝,也不是麥克亞當。他是拯救諾克斯的聖者,「勝利者」的同伴和好友。」

  「除了先知自己,其他人都是些死人。說實話,尤利爾,你怕他嗎?」

  尤利爾無法否認。他早已考慮過最壞的結局,做過無數個被焚燒,被審問的噩夢。說到底,尤利爾是個活生生的血肉之軀,他沒法保持坦然承受烈焰的勇氣。短暫的無畏後,我大概會像所有被處死的人一樣醜態百出。不知道他們要怎麼跟羅瑪解釋……

  帕爾蘇爾不需要他回答。砰砰。砰砰。她無疑能聽見他的心跳。

  「我……」尤利爾的喉頭上下滑動,「我得找到先知大人。」

  帕爾蘇爾抬起手,指向反鎖的門。尤利爾下意識扭頭看去。這時,狂風忽然振動玻璃,發出尖銳而嘶啞的碎裂聲響。學徒只覺眼前一暗,失去了帕爾蘇爾的身影。他望向窗外的夜空,發現雲層翻滾,月亮不見了。

  ……走路的聲音。尤利爾一陣恍忽。房門縫隙透進走廊的燈光,有人噔噔跑過門外。漸漸的,走廊外傳來人們的說話和笑語,與風雨大作的陽臺彷彿兩個世界。

  尤利爾遲疑著伸手推門。卡

  。門沒鎖。

  觀景臺的大門正對著房間,中間只隔一條走廊。一幅女人的肖像掛在把手邊,正襟危坐面容嚴肅,下方的名牌裡寫著:莎耶·瑟維斯。她的指間有一枚夜語戒指,以寶石凋刻而成。

  不需要任何人提醒,尤利爾知道,大占星師「艾恩之眼」閣下很可能此刻就在觀景臺。

  但他沒想到還有別人在。「她不見了!」海倫的聲音穿透門板,其中飽含的情緒令學徒心中一跳。

  砰一聲響,觀景臺的房門洞開,把手直砸在畫像臉上。「命運女巫」海倫·多蘿西亞閣下如一陣風般邁出門,路過尤利爾身邊時,她剎住腳步,嘴唇蠕動了幾下,卻沒發出聲音。學徒很想說些什麼,但海倫搖搖頭,嘆息一聲,就此離開了。

  『似乎是那小獅子的儀式出了問題』索倫再度上線,『但更可能是那姑娘又瞎跑出去了』

  「情況不太對。」尤利爾福至心靈,明白了女巫未出口的話。「她大概是想問我先知的去向。」但學徒明顯答不上來。兩人對此都心知肚明。

  『你也別費功夫了,瞧,連海倫都找不著他』指環不屑地指出,『要是先知不想被人找到,你這輩子也不可能贏得了這場捉迷藏』

  尤利爾皺眉:「海倫竟然要找先知大人,羅瑪到底出了什麼事?她不是在準備晉升儀式麼?」

  『也不是沒有失敗的可能嘛』指環提醒,『正好,改變目標去找那小獅子也是……』

  還是先知。他才是解決所有問題的答桉,占星師永遠能找到任何人。尤利爾踏進門,與拉森打了個照面。

  對方似乎不意外。「你們真是前後腳。」天文室教授嘆道,「走吧,我帶你去找導師,否則你指不定還要跑到什麼房間去。我已經看見你從維修中的繪圖室裡鑽出來了。」

  尤利爾完全沒料到。「呃,是白之使……?」

  「先知大人。狄摩西斯。他是我的導師。」拉森打開筆記,翻到下一頁。上面的內容教他眉頭一皺。「跟我來。」

  尤利爾心懷忐忑地跟上。每次見到先知,他都會下意識地心虛。然而機不可失。

  只是走著走著,學徒懷疑起來。「觀星間?」奇異的巨型懸浮指針和孤零零的紅門昭示著此地的特徵。「我保證我來過這兒,閣下,裡面沒人。」

  「只有特定時間段你才能見到他。」拉森伸手在空中撥弄。不遠處,懸浮的指針隨他的動作憑空搖擺了,尤利爾聽見了一陣悅耳的鈴聲。

  他們轉過身。一扇扇色彩各異的門從牆體中浮現,與紅門排列在一起,學徒不禁瞪大眼睛。

  拉森率先走到紅門前,一把拉開。沒有紅色河流,門後只是尋常的書房佈置,唯有風雨雷聲就此隔絕。尤利爾勉強跟上,只覺渾身難受。

  高塔聖者「黑夜啟明」狄摩西斯,靜靜坐在高背椅上,一幅地圖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平整攤開,沒有一絲褶皺。他手邊有一摞未拆封的信。見到有人闖進門,他也絲毫沒有被打斷工作的樣子。

  事實上,這位聖者大人好整以暇地等著客人到來,彷彿他們是如約而至。「你這身行頭真不錯。」先知對尤利爾說,「儀式玩得開心嗎?」

  鎮定。保持鎮定。「我沒參加,大人。有一些來自高塔之外的消息,我認為您應該知道。」

  先知卻轉過頭。「你呢,教授?」

  「外交部的執法隊愈發猖狂,事務司已經忍無可忍了。很快局面就該脫離我的掌控了。」拉森一聳肩,「我不擅長幹這個,大人。不過與內務相比,秩序戰線的推進倒是有條不紊。天文室也發現了惡魔的巢穴——拜恩,很快就能集合力量收尾。由此可見,讓專業人士去幹他們的本職工作才最有效率。」

  諸神救我。尤利爾只覺血管裡的每一滴血都凝結成了冰。不應該是這樣的。他茫然地想。我錯過了?應該還有一天的,應該還……

  「找到了?」先知問。他的語氣並不像神情那麼平靜。拉森先生點點頭,向他保證。

  此時此刻,尤利爾再也無法忍受。「這事千真萬確。」他脫口而出,「因為無星之夜的國王死了。」

  沉默突然降臨了房間。尤利爾心臟狂跳,眼神不知該往哪兒放。餘光裡,指環的符文忽然停頓,拉森先生皺起眉思考。

  這時,先知發出一聲輕笑。「誰能想象,他曾經站在我面前,沒有膝蓋高,和他弟弟站在一塊兒。他們對我來說還只是小孩。我看著他長大,戴上皇冠……看來人人都有最終的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