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六七 作品

24.0-05 日常中

黎希蒂很快就來到了名為“東邦村安置點”的小區外, 循著記憶朝著黎家的方向走去。




這裡是一個大型住宅區,人口密度極高,隨處可見小高層, 每一棟高層都有26層, 每層有8家住戶, 樓體青磚灰牆,沒有什麼設計感, 是標準的安置房筒子樓格局。




小區雖然零幾年才竣工, 至今為止建築年限還不滿20年, 但衛生環境和物業設施都差得離譜。




空中到處嫁接著各式各樣的電線, 路邊人行道的瓷磚殘次不齊, 角落裡都是五顏六色的垃圾,時不時還能見到一灘新鮮的狗屎, 報廢的共享單車和電瓶車更是停滿了小區為數不多的空地。




不過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




這裡住的本來就是一群一貧如洗的普通農民,雖然有的人已經靠著各種方式過上了不錯的生活搬離了這裡, 但更多人並沒有走出貧困的能力,即使曾經短暫地擁有過財富, 也早就在這二十年間門因為不具備駕馭財富的眼界而被動地又將財富還給了社會。




黎希蒂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家。




九號樓九單元6007和九號樓九單元7006, 共兩戶, 剛好處於一棟樓的上下層。




7006平日裡住著黎珩和楊春雪夫妻還有幾個他們的孩子,而6007則住著黎珩前妻們生的孩子以及原主。




黎希蒂走到6007門外,面對眼前這個陌生的家, 她猶豫了一下, 伸手摁下了門鈴。




門很快就被打開,迎接她的是一位目測不滿60歲的婦人。




對方身著簡單的素衣,但是氣質落落大方,光憑面相就能看出對方年輕時應該頗有姿色。




黎希蒂有些印象, 此人是母親楊春雪的親姐姐楊春花,丈夫在兒子三歲時便因病去世,她獨自拉扯兒子長大,好不容易熬到兒子在城裡結了婚享了幾年福,誰知沒幾年兒子就意外死於車禍,她雖然得了筆不小的賠償金,可卻從此沒了依靠。




於是,心灰意冷的楊春花跑來投奔唯一的妹妹楊春雪,有事沒事會幫趁著楊春雪做做家務、照顧照顧年幼的孩子,還經常替楊春雪在黎珩前妻生的孩子面前說好話,幫著維繫這個大家庭的內部和平,屬實是在黎家做慈善了。




對方見來人是黎希蒂,先是一驚,隨後一把抱住面前的人,激動道:“回來了!回來了!你總算是回來了!我還以為你離家出走再也不打算回來了!”




黎希蒂被楊春花抱得上不來氣,她推搡著眼前人想要從對方懷裡鑽出來,卻不想剛一抬頭,就迎上了對方喜極而泣的表情。




楊春花是真的哭了,大顆大顆滾燙的淚從眼眶翻湧而出,搞得黎希蒂一時之間門有些不知所措。




似乎是聽到樓下楊春花的動靜,樓上很快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從樓梯間門衝了出來。




黎希蒂認識這個人,回憶告訴她,眼前的這個女人正是這幅身體的母親,楊春雪。




女人很漂亮,雖然如今已經年近五十,可站在人群中依舊亮眼,甚至使得旁邊氣質姣好的楊春花在她出現的那一剎那都黯然失色。




但是,黎希蒂卻對眼前的這張臉產生不了絲毫親切感,甚至覺得陌生和討厭。




而楊春雪面對她這麼個女兒,似乎也沒什麼好脾氣——




“怎麼是你?我還以為你和你那個倒黴爹一樣早死外面了,怎麼還活著呢?”




楊春雪一張口就是陰陽怪氣。




黎希蒂面無表情反駁道:“不好意思,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讓你失望了。”




楊春雪瞪了眼黎希蒂,懶得繼續同她講話,轉頭瞪著自家長姐怒斥道:“你哭什麼哭?說你心善你還給我演起媽祖了!她張晨死外面是最好的,你管她幹嘛?趕緊給黎萊娣打電話,那個禍害再不回家,咱倆誰都過不好!”




“可是……”楊春花扭頭心疼地看了眼黎希蒂道,“希娣都消失都五六個月了,一直沒人管沒人問的,就沒個人擔心嗎?都是當媽的心頭肉嘛不是……”




“心頭肉?我看你是瘋了吧?你要是喜歡你把她領走給你做女兒,否則少在這裡給我說風涼話!”楊春雪輕蔑地看向黎希蒂,從頭打量到腳,又從腳瞧到頭,像是看著個怪物似的,“消失四五個月算什麼,消失一輩子才好呢!我說你都三十歲的人了你怎麼還不結婚嫁出去?像你這種沒爹沒媽的東西,如果不趕緊找個男人,小心哪天像你的倒黴爹那樣,死在出租屋裡面屍體臭了都沒人發現!”




面對楊春雪的咒罵,黎希蒂依舊面無表情,甚至內心沒有一絲波動。




楊春雪說自己沒媽,這就等於她本就不承認自己這麼個女兒。




挺好的,反正自己也懶得跟楊春雪走太近,兩人之間門關係不和反而省得她以後還要演母女情深。




楊春雪見黎希蒂被這樣咒罵都沒有反應,不免冷笑一聲道:“你還是喜歡裝聽不見或者裝失憶,對吧?那你愛裝就裝吧!我先告訴你,這家裡的東西跟你沒有一分錢關係,你住可以,但永遠都不屬於你!




你要是有點自知之明,就不應該回來,懂嗎?你的消失你的死會成全所有人!讓所有人都高興!明白嗎?你就應該像你親爹一樣!死外面!你怎麼好意思活這麼大呢?你應該知羞恥早點死外面!”




楊春雪還在絮絮叨叨罵人,黎希娣原以為她能吐出點有用的信息,結果說了半天來來回回就是那麼幾句,黎希蒂頓時有些煩了,轉身看向楊春花道:“我累了,先回去休息。”




·




不等楊春雪把話說話,黎希娣就進了6007房間門。




內部裝修和她想象中區別不大,一切都是按照楊春雪審美來設計的。




歐式巴洛克風格壁紙、歐式極繁主義地磚、全套歐式花紋木雕家具,盡顯雍容華貴的土氣。




在這個層高不超三米的普通房型內,如此體量感龐大的裝修只會顯得房間門狹隘逼仄,以至於明明一百七八平米的建築面積在視覺上看起來竟然還不足百餘平。




當然,楊春雪想把房子裝修成什麼樣都無所謂,她黎希蒂就是回來借住的,沒資格指指點點。




於是,黎希蒂火速在玄關處換了雙拖鞋就進屋,可就在她關上玄關大門的那一剎那,視線倏地落在了地板上。




今天是個大晴天,有陽光照透了棕紅色的歐式窗簾,紅色的光灑在黑色的地板上,發出黑紅色的光澤,像是乾涸了一地的血跡。




黎希娣盯著地板看著看著,忽然覺得那血跡好像活了,變成了一片鮮紅色的液體,開始緩緩地流動,直到染紅了自己白皙的雙腳。




她的心臟頓時猛地一疼,緊接著眼前一片空白,“噗通”一聲跪在地板上,身體不自控地顫抖著。




等視覺逐漸恢復時,她發現自己的雙手上沾滿了鮮血,而在眼前的血泊裡倒著一個小女孩,對方渾身上下都是傷,並痛苦地對自己伸著手:“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黎希娣頓時喉頭一窒。




……




“老四?老四!你沒事吧?”就在這時,楊春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




回過神時,血沒了、小女孩沒了、幻聽也沒了,彷彿剛才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




楊春花正蹲在她身邊,緊緊地抓著她的手,試圖給她力量。




“我沒事,沒事……”黎希蒂表情猙獰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看來她回這趟家回對了,這三個月在外生活她從未出現過任何幻視,而此刻僅僅是剛剛邁進家門,熟悉的環境就觸動了她塵封的記憶。




黎希蒂稍微平復了一下氣息,隨後踉踉蹌蹌地向著前方走去。




然而,走著走著,她突然迷茫地站在了原地。




她記得這套房子是個四室二廳二衛,可僅有的四間門臥室房門已在她面前,門上分別寫著黎馥東、黎馥北、黎遠西和黎遠南,怎麼唯獨不見寫著自己名字的房間門?




察覺到黎希娣的疑惑,楊春花走上前來,長嘆一聲問:“是不是又什麼都不記得了?”




黎希蒂沒說話,但也沒否認。




“好啦,姑奶奶,我就知道你又忘了,來吧來吧,我給你來重新介紹……”楊春花又嘆了一聲,伸手自然而然地挽起黎希娣的胳膊,開始給她介紹家裡的情況。




楊春花首先帶著黎希娣來到客廳,指了指陽臺方向道:“那間門房子原本是陽臺,但是早就改了,從你搬進這個家裡的時候,那裡就是你大姐黎明月的臥室,你大姐現在已經結婚嫁到外地去了,但黎珩說了,他的女兒無論嫁多遠,這閨房都是要給她留著的。”




說著,楊春花指了指隔壁另一間門房:“那裡本來是廚房,但現在是我的臥室,我平時做飯會在樓上做好然後拿下來,你想吃什麼就從餐廳的冰箱裡面拿,記得要放在微波爐裡面加熱一下吃,可不敢吃涼的。”




楊春花接著帶黎希娣向前走,她指了指右手邊的衛生間門道:“這是公共衛生間門,不過你以前基本不用這個,因為這個離你房間門太遠。”




“所以,我的房間門在哪裡?”黎希蒂問。




“別急,跟我來。”說話間門,楊春花拉著黎希娣走到這套房的盡頭,這裡還有一個衛生間門。




楊春花推開這間門衛生間門的房門進入,黎希蒂這才注意到,在這間門衛生間門裡面居然還有一扇門,而此門上赫然掛著一個名牌,上面寫著三個大字:黎希娣。




——草。




饒是知道自己在這個家不受待見,黎希娣也沒想過自己居然會住得如此磕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