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罪詩人 作品

第七十章 無人救援的雪災

粘好之後翻看就方便了,廉價的觸感和褪色的墨印加上那陳舊的排版,都給人一種年頭不早的感覺。

這是一份“朝聞日報”,並不是小鎮當地的報紙,報紙上刊登了這個世界國內各地的大大小小的新聞,最後一面的側欄上還連載了小說。

不過那並不重要,因為南水鎮雪災的相關報道赫然就印刷在頭版頭條上。

“……目前,所有通往南水鎮的道路都被大雪封堵,鎮內民眾已失聯三天,當地正爭分奪秒展開通路行動,爭取為鎮內民眾開闢出一條安全撤離的路線。”

“……本次區域內的暴雪尚無科學解釋,因雪災範圍僅限於南水鎮及其周邊山林,因此氣象部門未能提前預測估算……”

“……位於南水鎮東區的港口目前已經封閉,因港口周圍水面被厚冰覆蓋,來往船隻不得不繞行……”

“……我們目前唯一可以得知的好消息是,南水鎮鎮內有充足的糧食儲備,不會因短暫的大雪封鎮導致民眾陷入饑荒。”

頭條的報道還算詳細,是以南水鎮外其他地區的視角來看待這次雪災的,除了頭版頭條在報紙的其他地方,虞幸還發現了幾篇關於南水鎮的尋人啟事。

他特意關注了,沒有關於旅行團在南水鎮失蹤的消息。

也就是說,他們這個旅行團進入鎮上的時間,和南水鎮發生雪災的時間,並不在一個範圍。

這樣倒是讓他對時間線有了較為清晰的劃分。

雪災和報道,貌似與百寶街是一個時代的;而旅行團則和百寶街以外的偏向現代化的小鎮是一個時代的。

那現代化小鎮裡唯一突兀的可以說就是方府了,除了方府,誰家在現代還稱“府”啊。

而且關於方府的時間線是最模湖的,方德明年輕的時候,也就是大兒子方宵還小的時候,港口居然還有幫派存在,大老爺一個不爽就能在不忘居里殺人。

大城市來的明珠嫂子身上的洋裝也有點像現實中的一九九零年代流行的款式,甚至是更早。

當然了,世界觀不同,這也說不好。

而現在,鎮上有醫院有學校,還有鎮外的巴士站點,鎮內居民穿的是現代裝,雖然老土——但肯定是現代裝,只有嚮導高一菱穿著她鍾愛的民國學生服。

可根據來信以及鎮上人口中提起方府時透露的信息,方宵也只不過和明珠嫂子結婚沒幾年,方德明都還活著呢。

短短几年之間,一個鎮能發生這麼大的變化嗎?或者說,這個世界的發展水平能在短短几年中直接進行一個飛躍嗎?

就是方府這裡的時間對不上,感覺斷層了,就像眼睜睜看著民國時期忽然在兩三年內建起無數高樓大廈一樣違和。

偏偏鎮民們腦海裡的方府存在得非常合理。

虞幸隱隱感覺矛盾點就在這裡,但串不成線,他還需要一個可以讓所有條件都變得合理通暢的關鍵。

“別逼著自己想那麼多嘛。”花宿白不知什麼時候從後面走過來,一手環過虞幸的脖子搭在虞幸肩上,笑道,“順其自然一點不好嗎?你甚至都還不知道造成南水鎮現狀的邪神究竟是哪一個,又怎麼可能直接想明白她的能力?”

虞幸措不及防被一個紅色大撲稜蛾子蓋住,那長長的大紅袖直接把他半邊身子都給遮住了。

他皺眉將人拂開:“……別靠這麼近。”

“怎麼啦……還是不是好朋友了,男孩子之間動手動腳不是都很正常嘛!”花宿白一臉戲謔地抬手,這副沒臉沒皮的樣子差點讓虞幸拳頭都硬了。

“紅色費眼。”他不為所動地拍拍肩膀上不存在的灰,“還有,‘朋友’的偷襲更難防備,尤其是你。”

不僅藏了和伶人有關的秘密,很可能要活該受到他的遷怒,還有騙他收花的前科。

“所以你承認了我們還是朋友。”花宿白驕傲地抬抬下巴,“好吧,其他的都不重要,不讓靠近就不讓靠近。”

虞幸:“嗤。”

一旁的藍無詫異地看了他倆一眼,小聲對張羽滴咕:“他們不本來就是朋友?”

一路上,根本就是朋友之間的相處模式啊。

而且在他們推演者中,很多大肆宣揚關係很好的朋友在推演副本里都做不到這樣的信任呢,連得到情報都會互相瞞著。

對有些人來講,朋友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但藍無看虞幸和花老闆就不是這樣,這難道不是代表兩人有很深的友誼嗎?

張羽不敢揣摩:“不清楚,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有花老闆這個人。”

小陽陽房間沒什麼其他線索了,幾人把粘好的報紙放回了一動不動的小孩身旁,轉而前往第三間房。

住在第三個小房間的是一對兄弟,從面相上看應該是雙胞胎。兩人一個躺在床上,一個坐在桌前,躺著的那個腿上覆著一層薄薄的繃帶,繃帶底下隱隱有藥味傳出,顯然受傷了。

坐在桌前的那個戴著一副眼鏡,看起來很有學者的氣質,固定的動作也是正拿筆在本子上書寫著什麼,一副純然無害的模樣。

但虞幸可沒忘記,在復現的場景中,這戴眼鏡的傢伙對著女人義憤填膺,臉上帶著扭曲的猙獰,搶毛衣時也是最起勁的那幾個人之一。

這兩人好像是醫館的人,從他們房間裡放著的物品上能找到很多和醫館有關的元素,角落裡甚至藏了一袋藥材。

戴眼鏡的在寫賬本,兄弟二人似乎是住進旅館後依然會給其他住戶做一些治病的活計——當然,價格要比以往更加昂貴。

付出了幾克藥材、治過什麼病、要換取什麼資源,通通都在賬本上列得清清楚楚,不得不說,此人寫了一手好毛筆字,字跡不僅清晰,而且還工整平穩,簡直讓人想不到這是一個身處困境、雙手生瘡的人所寫。

“這兩人應該過得很不錯吧,連墨水都有存儲。”張羽翻開抽屜,不由感嘆。

另一邊的櫃子裡還存了很多食物,有米有面,連凍過的肉都有。

“話說這些屋子裡也沒有能開火的地方,他們怎麼做飯呢。”張羽撓撓頭,自問自答,“哦,是不是旅店統一做飯啊,把食材交給門口那個老人,然後老人做飯。”

雖說現在的老人連動一動都費勁,但當時應該不是這樣吧,身為整個旅店的老闆,要真這麼沒行動力,這群住戶一旦陷入絕境,早把旅店掀個底朝天了。

“看這邊,這裡還有一本賬本。”

藍無在搜靠床的位置,他從躺著的人懷裡拽出一個藏得很深的本子。

翻開一看,才知道這不是賬本,而是一本日記。

……記錄得比較隨緣的日記。

日記不是用毛筆寫的,而是歪歪扭扭的碳筆,字跡粗細不均,雖然看得出寫字者有練字功底,但寫日記的這位好像沒有他兄弟那樣平穩的手和內心。

每一頁上都沒有標註日期,好像只是想起來了就寫一下,一段話就是一天的內容,越到後面,字跡越凌亂。

“有時候我看到他換到那麼多物資,又開心又不安。價格實在是太高了,我們這樣趁人之危,有違父親教導。”

“今天有個老太太因為沒錢治病,被他拒絕了,我好想讓他別這麼絕情,但現在什麼都做不了……只能躺在床上像廢人一樣的我,又有什麼資格替他心軟呢,要不是我的腿受傷了,他根本不需要為兩個人生活的物資發愁。”

“那老太太死了,我不敢看她的遺體,只能目送著大家把老太太埋在旅店後面。”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昨天半夜我聽見有人開門出去的聲音,就在走廊上,今天我看見裁縫給他女兒做了件新背心,但是那件背心顏色很像老太太的衣服……應該不會吧。”

“他今天給孫云云看凍瘡,要了人家一斤米,我知道孫云云已經沒什麼吃的了,幾次集體出去找物資,她都沒搶過這群大老爺們。一斤米啊,真不能這麼黑心啊。”

“最近好像每天都有人死,凍死的。算算日子,我們在這兒待了有半年了吧,一開始的物資都要花光了,雪越來越厚,鎮子是不是被放棄了?”

“裁縫偷死人衣服的事被發現了,跟我想的一樣。他女兒好像要瘋了,也對,把那麼多從墳裡挖出來的東西穿在身上,還穿了這麼久,是不太好接受。但這種時候,能活著就不錯了,誰還管這些,起碼我每天都好冷,換我我也穿。”

“這群人瘋了吧!”

“今天裁縫的女兒在走廊跑來跑去,瘋瘋癲癲的,手裡還拿了把刀。這些人怕了,合力把裁縫女兒扔出了旅店,還……自從裁縫半夜裡被那些死者的家人打死,拿死人衣服就成了明面上的事,但也不能扒活人衣服啊!”

“他也瘋了,我親眼看到他在給黃叔開的藥裡摻了毒藥,他要幹什麼!”

“他一點也不像我弟弟了,我怕他。就連寫東西也只能揹著他偷偷寫,我覺得他看我的眼神不太對,不是我霸著床讓他感覺不滿了嗎?他不想再照顧我了嗎?”

“所有人都瘋了,可能我也瘋了,他們還能去外面找物資,我只能一直待在這個逼仄的小房間裡,就像提前躺進了棺材。”

“哈哈哈哈……”

“他要拿被子捂死我,被店老闆看到了,店老闆的眼神很悲哀,可我早知道有這一天了。”

“我怎麼還沒死。”

“我怎麼還沒死。”

“我怎麼……”

後面就只有重複的這一句話,筆觸越來越凌亂,到最後連字都認不出來。

氛圍有點窒息,透過這些瘋狂的文字,彷彿可以窺見那段黑暗的時光。

“他弟弟最終因為某種原因沒有殺他。”張羽喃喃著,望向坐在桌旁的背影,“是良心發現還是捨不得?”

“人心難測,他本來不是為了給受傷的哥哥更好的物資才高價看病賣藥嗎,到後來又覺得哥哥是累贅,覺得不值得了。”藍無長舒一口氣,閉了閉眼。

虞幸道:“他後來已經在求死了,但是他弟弟沒讓他死。”

不帶任何觸動的澹漠語氣將兩個年輕人從沉重的心情中驚醒,虞幸拿過日記本,順著往回翻了幾頁。

日記裡提到了孫云云,孫云云本來就沒有多少食物,還要因為看病要交出去一斤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