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愛美

 驚鴻仙子心下一鬆,不知為何,她竟覺得輕鬆了不少。拿了季淑然的銀子,她也的確幫了姜幼瑤,可是肅國公親自說話,這是她所控制不了的,而姜梨也名副其實。

 “你!”

 蕭德音卻仍然執拗地道:“國公爺勿要戲耍,校考不是小事……”她的話全都咽在嗓子裡,只因為姬蘅瞥了她一眼。

 “說得蕭先生人品很好似的。”綿駒語帶嘲諷。

 那一眼涼涼的,含著幾分譏誚,像是洞悉了她心底的秘密,讓她一瞬間如墜冰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道:“綿駒先生慎言!薛芳菲私德敗壞,你竟然拿我與她相提並論!”

 綿駒當機立斷,大筆一揮,就在紅榜的魁首處寫下姜梨的名字。

 這番話可是毫不客氣,卻說得蕭德音勃然變色。

 塵埃落定!

 “真是胡說八道。”綿駒被蕭德音一席話氣笑了,道:“我今日才知道原來琴心還分高下,恕我直言,蕭先生,你這樣沽名釣譽的琴心,只怕已經擔不起燕京

 蕭德音眼睜睜地看著紅榜上姜梨獨佔鰲頭,再無轉圜餘地。肅國公姬蘅卻是輕笑一聲,站起身來,像是不準備在這裡呆下去,就要離席了。

 蕭德音道:“倒也不是。姜梨固然彈撥得很好,可《胡笳十八拍》這首曲子悽怨太重,不如《平沙落雁》意境開闊。《胡笳十八拍》指法與《平沙落雁》不相上下,難就難在意境,畢竟曲者的悽怨之心,常人難以感同身受。但就德音本身說來,不喜悽怨之音,琴心如人心,倒喜歡疏蕩遼闊之意。”

 離席之前,眼神卻又似有似無地往姜梨那頭飛了一眼。

 綿駒當即冷笑一聲,看著蕭德音的目光也變了,他問:“蕭先生莫非也收了姜幼瑤這個徒弟,怎的一個兩個都昧著良心說話?”

 姜梨也正盯著姬蘅,還想著姬蘅的目的,冷不防姬蘅臨走時又看了她一眼,一時間更是怔然,就覺得這人還真的當得起“無常”二字,實在是不曉得在想什麼。

 這便是不承認姜梨要好過姜幼瑤了。

 不過,他這是準備走了麼?

 蕭德音沉吟了一會兒,卻是出乎意料地開口道:“我也以為姜梨同姜幼瑤不相上下。”

 尚在愕然,綁著紅巾的小童已經拿了寫好的紅榜,一個個的開始念榜。從後到前,柳絮得了中等,姜玉燕和姜玉娥更差一些,孟紅錦倒是得了

 “罷了。蕭先生如何看?”綿駒又問蕭德音。

 她能不能得

 這話說得極為不客氣,幾乎是不給驚鴻仙子面子了。驚鴻仙子在望仙樓做清倌開始,便時時被文人墨客捧著,何曾被人這般不客氣地斥責過?當即臉上一片通紅,羞惱不已。

 紅巾小童念道她的名字:“姜幼瑤,次乙……”

 此話一出,不承想綿駒直接樂了,道:“仙子莫不是因為姜幼瑤是你徒弟才偏心與她?我瞧著姜梨小丫頭可比姜幼瑤的造詣高多了,且不說《胡笳十八拍》比《平沙落雁》更難,對於意境的領悟,姜幼瑤在門外,那姜梨小丫頭可是已經進了門了。仙子,怎的如今越發世俗?再過幾年,怕是連你自己的‘琴心’也失了!”

 姜幼瑤只覺得腦子一懵,雙腿一軟,險些跌倒在地,幸而季淑然扶了她一把。待站穩後,身上微微顫抖著,絕望地等著那小童說出最後一個名字,心裡拼命吶喊著千萬不要。

 “姜梨很不錯,與幼瑤不相上下。”驚鴻仙子斟酌許久才道。

 然後她註定要事與願違。

 驚鴻仙子愛才也清高,但常年混跡於風月場所,即便只是清倌,也曉得人情世故。姜梨固然很好,可她拿了季淑然的銀子。姜元柏的兩個嫡女,姜梨七歲就被送走,姜幼瑤才是跟在姜元柏身邊長大,姜幼瑤更受寵;姜幼瑤還有季淑然和季家,姜梨什麼都沒有……

 “一甲,姜梨!”

 本是板上釘釘的事,誰知道半路中殺出一個姜梨來。平心而論,姜梨的琴藝在姜幼瑤之上。尤其是姜梨以十五歲的年紀能領悟“琴心”,在眼下實在是鳳毛麟角。

 乾脆利落的兩個字,粉碎了姜幼瑤不切實際的幻想,像一把利劍直刺姜幼瑤的胸口。同時刺傷的,還有孟紅錦。

 驚鴻仙子也就接了,想著這是順水推舟的事,反正姜幼瑤本來也是可以得魁首的,不若做個人情給季家。而且姜幼瑤到底算她半個徒弟,於公於私,她都要偏向姜幼瑤一些。

 孟紅錦搖著頭,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似乎要分辨這一切究竟是做夢還是現實,手上傳來清晰的痛感,提醒著她這一切都是事實。

 她是拿了季淑然銀子的,“賄賂考官”這事,過去的明義堂從未有過,驚鴻仙子之所以這麼做,也是想著如今的明義堂,在琴藝上能與姜幼瑤一較高下的根本沒有,姜幼瑤就算憑藉自己本事也能得魁首。季淑然給她的銀子說是對指點姜幼瑤的酬謝,可那酬謝也太豐厚了些。

 加上上三門,姜梨一共拿了四個

 驚鴻仙子有些為難。

 再這樣下去,自己的賭約就要輸了,就要在國子監門口淪為整個燕京城的笑柄,自己輸定了!

 綿駒顯然十分了解師延的個性,當即就一拍巴掌道:“我就知道小延延跟我的想法一樣,我們這樣的高手,都是這麼以為的!”又看向驚鴻仙子和蕭德音,問:“仙子和蕭先生怎麼看?”

 一時間,孟紅錦的腦子裡只有這個念頭。

 世人都曉得,樂官師延最是傲慢挑剔,大部分人在他那裡得來的評價也無非是“太難聽”“可怕”“不好”,得一個“還可以”,那就說明師延對此人已經認可了。

 葉世傑長長地鬆了口氣,見姜梨得了魁首,他既覺得不可思議,又覺得理所應當。連他自己都沒發現,聽到姜梨是一甲的時候,他嘴角邊的笑容。

 “小延延”樂官師延板著一張臉,對綿駒給他的稱呼不置可否,道:“還可以。”

 到底是勝了。

 校驗臺上,綿駒正對師延道:“小延延,方才姜家那小丫頭彈的,你覺得怎麼樣?”

 在柳絮一迭聲的恭賀中,姜梨的笑容是溫和的,並不十分感到興奮。事實上,拿她的所學來參加明義堂的校考,是在欺負這些年輕的學生,不過,看著校驗場上沸騰的人聲,姜梨心裡也小小地高興了一下。

 姜梨微微一笑:“那可未必。”她睨了臺上一眼。

 這一戰,她也算小小地揚名了,以後的路走起來應該會更加容易些了。

 她說得很有自信,像是她就是考官一般。

 姜梨又扭頭想去看姬蘅,可只見到校驗場門前紅衣的背影漸漸地隱沒在日光的餘暉中。

 柳絮興奮地拉她坐下,姜梨還是

 罷了,姜梨心想,或許是自己多心。肅國公與姜家並無瓜葛,又怎麼會注意到自己一個小女子?無非就是恰好遇上,覺得新奇看了兩眼而已,就跟他看那些學了新戲本子的戲子一樣。

 姜梨走下臺,她沒有回到姜家那邊,而是走到正對她招手的柳絮身旁。

 想通了這一點,姜梨就釋然了。

 不會的,她安慰自己,姜幼瑤也彈得不錯,姜梨未必就會奪魁,不會的……

 柳絮激動得比自己得了一甲還要高興,道:“姜梨,你是

 孟紅錦的後背驀然生出一陣涼意,彷彿已經看到那可怕的畫面。

 “我聽到了。”姜梨笑道。

 此刻,孟紅錦心裡也十分不舒服。但凡姜梨得了什麼誇獎,人們總是要憐憫地看她一眼,每個人都在提醒她不要忘記自己的賭約。看著孟友德難看的臉色,孟紅錦心裡也十分後怕,倘若姜梨真的在明義堂的所有校考中拔得頭籌,自己就要在國子監門口脫去外裳給姜梨跪下來道歉,那樣一來,自己就會淪為整個燕京城的笑柄了,還會讓孟家抬不起頭,父親一定不會原諒自己。

 “你怎麼瞧著一點兒也不激動?”柳絮有些狐疑,“難道你不高興?”

 姜玉娥恨恨地盯著姜梨,不曉得是在為自己父親庶子的身份不甘,還是為自己比不上姜梨而不甘。

 “我怎麼會不高興?”姜梨道:“不過是想到接下來還有御射兩項,心裡覺得很是擔憂而已。”

 本以為回府後的姜梨是比自己還要不如的可憐蟲……可是事實接二連三地證明,姜梨仍然能踩在自己頭上。

 “對哦,”柳絮也想到了,“御射兩項,除了那些將門之家的女兒,咱們學堂裡的姑娘們也大多勢弱。你……會嗎?”她小心翼翼地問姜梨。若是從前,柳絮定然毫不猶豫地以為,姜梨肯定不會,可在經過這幾次之後,柳絮也不曉得姜梨到底會不會了。姜梨總是一次次的出人意料,讓人懷疑她究竟有什麼是不會的?比如上三門的書算禮,比如會辨別真畫和贗品,又比如能彈出所有人都沒用彈過的《胡笳十八拍》。

 姜幼瑤的神情變化也被姜玉娥盡收眼底,心中雖然疑惑季淑然到底說了什麼,不過更疑惑的是姜梨怎麼會在琴樂一項上如此出眾。

 姜梨含含糊糊地答道:“會一點。”

 聽了季淑然的話,姜幼瑤才漸漸平靜下來,雖然心有不甘,卻終究沒有失態。

 即便只是“會一點”,柳絮也被這個回答震住了,險些驚叫出聲“你果然也會”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