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御射

 陸璣心下一凜,又聽得面前人漫不經心的回答聲傳來:“因為皇帝要我盯著成王。”

 姬蘅道:“陸璣,我招攬你,不是為了讓你對我提出問題。”

 成王?陸璣一愣,隨即恍然。

 “陛下為何要讓大人去做考官?”陸璣疑惑。

 洪孝帝雖然如今為帝,可太子年幼,成王不除,便始終是洪孝帝的眼中刺。但成王背後有劉太妃撐著,洪孝帝又做的是“仁政”,抓不到成王的把柄,只能讓成王暫且活著。可為人君者終究是難以放心,成王既然來觀看校驗,洪孝帝乾脆把姬蘅也放過來。

 他不僅是琴樂一項的考官,亦是御射一項的考官,是以明日的御射,他還得去一次校驗場。

 可是,陸璣忍不住看了一眼面前的年輕人,洪孝帝大約不知道,成王如今勢力的壯大,可不就是姬蘅一手扶持起來的?

 姬蘅抬了抬眼皮子,似乎有些不耐煩。

 讓姬蘅盯著成王?姬蘅不趁機幫著成王壯大勢力就好了。

 “可明日大人還得繼續觀看御射,有勞大人了。”

 “右相和成王很好,”姬蘅漫不經心道:“我看中書舍郎也快了。”

 “非常無聊。”姬蘅懶洋洋道。

 “沈玉容?”陸璣道:“他和永寧公主似乎……”陸璣只要想到其中內情,便覺得咋舌。畢竟是一國公主,做出這等醜事,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

 陸璣仍舊穿著一身青衫,留著山羊鬍,笑眯眯地道:“今日大人去了校驗場,觀看琴樂如何?”

 “這也是出好戲,只是看得太多了,有點乏,隨他們去吧。”姬蘅將手裡的摺扇展開,那摺扇上,手繪著大朵大朵富貴雍容的牡丹,花瓣捲曲,栩栩如生,因著金絲材質,熠熠發光。

 燈火發出微妙的燈光,屋裡還坐著一人。

 “那明日……”

 然而目光落在他那張漂亮的臉上,頓時又覺得空落落的房屋也變得滿足了。

 “成王不會傻到在校驗場上動手,皇帝太多心了。”姬蘅道:“我去了也是無事,不過,”他道:“你多關注葉世傑的動向。”

 若是有人能進姬蘅的房間,定會大吃一驚。這位生性喜奢豔麗的肅國公,書房竟是出人意料的素淡,甚至稱得上肅殺。整個書房寬敞到近乎空曠,全都是黑白梨木,沒有多餘的裝飾,讓人覺得空空的。

 “葉世傑有什麼問題?”陸璣道:“他眼下成了國子監榜首,很快入仕,未來或許多有用處。”

 屋裡,姬蘅倚在榻上,漫不經心地玩著扇子。

 “不管未來,突然疏遠李濂……”姬蘅笑得玩味,“我也很想知道,是誰在背後提醒他。”

 侍衛望著滿地殘花,無奈地嘆了口氣。

 陸璣一怔,不再說話了。

 “二小姐?”姬大川一邊去披衣服往外走,一邊道:“不認識。是首輔家,姜烏龜呀……”

 這一夜,姜梨睡得很熟。

 侍衛忍了忍:“首輔姜家的二小姐奪了魁首。”

 她甚至做了一個夢,夢裡薛昭和她各自騎著一匹馬,在林間奔走。薛昭的箭筒裡箭矢不夠了,管她要了幾隻。而她馬背上的袋子裡,裝滿了獵物。

 “他今天不是聽人彈琴去了嗎,誰彈得好?”姬大川聲音洪亮,說的話卻彷彿姬蘅今日是去逛花樓聽小曲,回來說說哪個姑娘唱得好長得美似的。

 正當他們二人要回去的時候,林間突然躥出一隻猛虎,薛昭為了保護她,駕馬引開老虎,而姜梨追不上,只得看著薛昭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自己視線中。

 侍衛道:“……大人剛回府。”

 等她醒來後,只覺得滿頭大汗,令桐兒也吃了一驚,忙去撥弄銅牛裡的冰塊,埋怨道:“廚房那頭給咱們院子裡的冰塊也太少了些……”

 姬大川聞言,停了一停,“刷”的一下收回手中兩把彎刀,問:“姬蘅兔崽子呢?”

 廚房都是季淑然的人,在這些小事上給姜梨下個絆子是常有的事,姜梨也不甚在意,只是心裡想著昨夜的那個夢,隱隱覺得是什麼預兆。都說死去的親人會在夢裡給自己的家人託夢,難道薛昭是要託夢告訴自己什麼麼?

 再這麼下去,國公爺這一批波斯菊都要陣亡了。一個看上去忠厚的侍衛忍無可忍,終於站出來,制止了姬大川的這個行為,他道:“將軍,已經很晚了,先去用膳吧。”

 今日有危險?

 姬大川如今年過花甲,身材卻仍孔武有力。他生得鶴髮童顏,依稀能看得出當年是個俊美男子,如今年老了,仍是個年老的美男子。他臉上已經有了皺紋,一雙眼睛卻仍炯炯有神。夏日裡就打了個赤膊,手腕上綁著一塊紅錦,左右手各持一把刀,正在練雙刀。

 姜梨思忖著,卻也並不意外。自她來到燕京城開始,暗中將姜二小姐視作眼中釘的人數不勝數。她若是想要達到自己的目的,必然會擋許多人的道,除去她這個攔路石,是意料之中的事。

 真是太可怕了。

 白雪手裡託著嶄新的騎裝過來,道:“姑娘,衣裳準備好了。”

 躲在房簷上的幾個護衛們頓時叫苦不迭,這一批波斯菊可是國公爺花大價錢從海商手裡買下的舶來品,精心伺候了幾個月,總算結出幾個花骨朵,就這麼被老將軍糟蹋了,國公爺瞧見了回頭又得好好“體諒”他們。

 姜梨目光掃過白雪手裡的衣裳,道:“好,放在桌上就是了。”

 老將軍——肅國公姬蘅的祖父姬大川正蹲在院子裡練刀。那院子十分寬敞,四周都是錯落有致的芬芳花草,不少還是珍稀品種,卻被姬大川帶起的刀風“簌簌簌”地砍斷了不少,落在地上,脆弱得讓人生出哀慼。

 御射術既是要御馬,必然要穿騎裝,姜梨沒有,這還是姜老夫人令人新做的,為了以示公平。府裡四個女兒都有,都是自己挑的布料,當然了,給姜幼瑤的自然是最好的。

 今日,國公府上沒有熟悉的戲腔傳來,安靜得有些匪夷所思。

 桐兒還以為姜梨

 肅國公喜歡豔麗多姿的東西,是以他的府邸繁複迤邐,修繕得極為精巧豪奢。門前就是安定河,河水邊是無數華美樓宇,但這些翹角飛簷的小築都不及那棟硃色的大宅來得顯眼。

 因著御射開始得早,姜梨也起得早,便去了晚鳳堂與大家一起。她時辰尋得不錯,其他幾人也剛剛來到,姜玉娥和姜幼瑤就打量起姜梨來。

 燕京城城西處,肅國公的府邸裡,此刻亦是一片安靜。

 姜幼瑤一身粉霞色騎裝,她本就嬌美爛漫,便是燕京城裡特有的活潑小姑娘的模樣;姜玉娥是淺藍色騎裝,眉眼楚楚,巧笑倩兮;姜玉燕著鵝黃色,她膚色不白,鵝黃色襯得她更加黯淡了一點,扔在人群裡就是看不見的模樣。

 這就是“底氣”。

 姜梨的騎裝是淡青色的,她很喜歡青碧的顏色,連騎裝也挑了這樣的色彩。原本姜梨的五官清秀靈透,看起來清麗寡淡,似乎並不適合騎裝這樣熱烈的裝束,可不知為何,她站在這裡,衣袖利落,笑意淺淡,便如一株筆直的青竹,枝葉還帶著朝日的露珠,英氣勃發,生機勃勃。

 可她不怕意外,因為她能應付有餘。

 連姜老夫人都忍不住目露欣賞。

 “意外”隨時可能會發生。

 姜幼瑤心裡又是不爽利,不過想到昨日季淑然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就看向姜梨笑道:“二姐今日和以往看起來不一樣,真是好看,不知等下的御射之術是否又會豔驚全場。”

 “沒事。”姜梨道:“我自有主張。”她心裡隱隱猜到了季淑然為何在白日裡對她一反常態,既然校驗場上刀箭無眼,隨時可能出危險,在那個時候出的危險,便只能是個意外。

 姜梨淡笑:“三妹過譽。”

 “姑娘,”桐兒擔心地道:“御射真的那麼危險麼?要不別去了。”她和姜梨在庵堂裡呆了八年,當然曉得姜梨沒有學過什麼勞什子御射之術。雖然姜梨也沒有學過琴樂書算禮什麼的,但那些到底不會有危險,比就比了。這一旦關係到危險,桐兒總不放心。

 姜幼瑤很討厭姜梨的笑容。姜梨的笑容太過真誠,讓曉得姜梨陰險的姜幼瑤覺得,這樣的姜梨更令人作嘔。便扭過頭,不再看姜梨,轉而對季淑然道:“母親,我們走吧。”

 “你!”姜景睿一甩袖子,“我說不過你,隨你吧!”氣哼哼地站起身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停住,道:“府裡有我的馬術師父,你等會子要是想去找他,直接去就是了,我和他已經打過招呼,你至少上馬後不能被甩下來吧?”交代完這麼一句,姜景睿才是真的離開。

 倒是姜元柏落在後面,頓了頓,才對姜梨道:“若是不會,不必勉強。”徑自走了。

 “放心,我肯定不找你。”姜梨道。

 姜梨微微一怔,搖了搖頭,沒多想,跟著上了馬車,往校驗場那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