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故伎

 姜元平卻是和姜元柏對視一眼,彼此都明白自己眼中的意思。說起來,葉世傑也算大房的親戚,他們官做到一定位置的人,總喜歡任人唯親,要是葉世傑是個可造之材,多提拔提拔他,說不準日後也能有所回報。

 沈如雲的心一瞬間跌到谷底,傷心之外又生出一絲不甘與妒忌來,只恨不得姜幼瑤和周彥邦的親事出現個把周折,讓這樁親事成不了才好。

 男眷席上,姜元興嘴角發苦,一個剛入仕的少年都比自己官職高,回府後,想必楊氏又要同他大鬧一場了。

 姜梨享用著菜餚也覺得味同嚼蠟,只因為瞧見沈玉容和永寧公主二人,便噁心得吃不下飯,然而宮宴還是要繼續,也只得按捺著不適,勉強繼續著。

 李濂握著杯子的手微微一顫,他早就看出葉世傑仕途上會有作為,本想拉攏,一切都進行得挺順利,可中途不知道為何葉世傑突然疏遠了他。如今葉世傑果然如他所料,一入仕就有如此佳績,可自己和葉世傑的關係卻遠遠不及當初所想,這就難辦了。

 這一場宮宴,竟是持續了很久。官僚們各自觥籌交錯,推杯換盞說著官場上的話,夫人們則是閒話家常,交換著彼此府上無關痛癢的趣事。小姐們和公子們則是隔著男女眷長長的席幕,偷偷地互相看一看,有不小心對上眼的便又飛快地錯開目光,仿若無事,實則暗暗記住了對方的容貌動作,打算回府後打探一番。

 葉世傑剛入仕途,便走在了許多人的前頭!

 倒是各有形狀,別開生面的一幅眾生相。

 姜梨也很驚訝,萬萬沒想到洪孝帝竟然會直接封葉世傑為戶部員外郎。要知道這個職位瞧著不起眼,燕京城卻是許多人擠破頭也想進去的。一來這是京官,許多國子監出來的年輕人,頭一年都要外放地方的,葉世傑卻能留在燕京城。二來是這官位是從五品,要知道姜家三房的姜元興,憑著姜家的名聲在仕途上混了多年,也才將將是個從七品的校書。

 成王和洪孝帝之間倒也兄友弟恭,其中潛藏的暗流洶湧卻不為人知道。太后一如既往的寧靜,劉太妃與皇后在說話,麗嬪溫柔地坐在一邊,不時地為皇帝斟酒——這種本不該她做的事,她也做得十分自然而親切。

 葉世傑聞言,又驚又喜,忙叩謝道:“臣領旨,謝陛下隆恩!”

 桌上的玉白細瓷瓶裡,是杏花酒。因著女眷們不勝酒力,宮廷夜宴中準備的酒水也是甜甜的果釀,並不醉人。姜梨面前只放著杯茶,酒杯卻是一點兒也沒碰。自從沈母壽辰一事之後,姜梨每每想起來,都覺得倘若當初沒有喝下面前的那杯酒,如今大約又是一番不一樣的景象。

 “聽聞你乃商戶出身,竟能有如此學問,在國子監校考中獨佔鰲頭,很不錯。”洪孝帝笑道:“孤很看重你這份上進,必然要好好嘉賞你。戶部近來有空職,孤就讓你做戶部員外郎,宮宴過後就上任吧!”

 喝酒誤事,她就從此滴酒不沾。越是宮宴這樣的大場合,她越是不會犯一丁點差錯。

 “回陛下,正是草民。”葉世傑恭敬道。

 姜玉娥卻是不曉得這些,似乎也極喜愛果釀甜甜的滋味,直喝得眉眼微醺,臉龐爬上嫣紅,顯出幾分平日沒有的嬌媚來。

 姜梨和葉世傑行過禮,洪孝帝令他們二人起身。先是看向葉世傑,問:“你就是葉世傑?”

 正在這時,聽得季淑然含笑問道:“梨兒怎麼不嚐嚐這杏花酒?”

 姬蘅瞥了他一眼,淡笑道:“廢話。”

 姜梨抬眼看去,就見季淑然自然而然地拿起姜梨面前的酒盅,給她斟滿,笑著放到姜梨面前,道:“宮裡的杏花酒和咱們府裡釀造的不一樣,味道更清甜,也不醉人。你們女兒家,多喝一些也有好處。”

 上輕車都尉孔六今日也來了,他就坐在姬蘅身邊,穿著熟悉的甲衣,對姬蘅低聲道:“小丫頭不露怯,挺神氣。”

 姜梨掃了一眼季淑然,季淑然笑得溫柔,但不知為何姜梨突然生出了一種不適之感,彷彿心裡有個聲音正在提醒她,千萬莫要喝下這杯酒。

 洪孝帝的目光露出些趣味來。

 姜梨相信自己的直覺,便道:“多謝母親,只是我不勝酒力。”

 出乎人意料的是姜梨,有了葉世傑的陪襯,就更襯得她神態從容安靜,彷彿面對的不是九五之尊,而是普通的家人一般。

 “這哪裡算酒,其實就是甜甜的糖水罷了。”季淑然笑道:“我見梨兒你今晚用膳用得不多,夏日裡容易憊懶,喝點杏花酒解暑。”

 大約是

 姜梨心裡打了個突,目光偶然瞥到隔著自己不遠處,沈如雲和沈母正在說話的景象,心中一驚,一瞬間一些畫面從腦海中倏然掠過,姜梨頓時知道季淑然的眼神為何讓她覺得如此眼熟。

 葉世傑起身往殿中走去,姜梨也緊跟著前往。

 季淑然的神情,那種極力按捺著期待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像是一條毒蛇蟄伏的眼神,可不就是當初沈母壽辰宴上沈母的眼神,還有蕭德音勸酒時候的笑容!

 姜幼瑤放在桌下的手暗暗絞緊了帕子,姜玉娥則是眼睜睜地看著姜梨站起來,差點掩不住心中的妒意。

 剎那間,姜梨差點變了臉色。

 姜梨和葉世傑同時站起身來。

 雖然懷疑來得莫名,但姜梨幾乎能夠斷定,季淑然母女打的主意,就如同當年沈母壽辰宴上那些人打的主意一般,就是要她身敗名裂!

 洪孝帝道:“孤聽聞今年官學紅榜已出,國子監榜首和明義堂榜首都在此殿,各自是哪位?出來讓孤看看是怎樣的好兒郎和好姑娘。”

 從小吏女兒到首輔千金,重生為人,她竟然又遇到同樣的場景。

 洪孝帝還沒有落座,皇后站在他身邊,麗嬪稍稍靠後一些,到底也是站在了洪孝帝身邊。姜梨目光閃了閃,洪孝帝對麗嬪的寵愛,比想象中還要多一些。

 姜梨的心中說不出是覺得憤怒還是荒謬,到了最後,卻全然只想冷笑。

 不想笑便別笑,何必在眾目睽睽之下委屈自己?

 她前生就是因為此事而悲慘一生,如今換了一撥人,卻要故伎重演,既然如此,她就偏不如這些人所願!

 姜梨得跟姜家女眷們坐在一起的,便和柳絮分開了。落座的時候,姜梨坐在姜幼瑤和姜玉娥中間,姜幼瑤對她擠出來的笑容裡都含著惡意,姜梨簡直不忍直視。

 姜梨看著姜幼瑤,笑道:“三妹也沒喝這酒呢。”

 宮宴快要開始了,各人都要各自落座。

 “幼瑤不能沾染杏花做的東西,”季淑然道:“但凡沾了,便會全身起紅疹子。你別看她一點不沾,怕是心裡饞嘴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