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故伎

 她還沒有想清楚,柳絮已經輕輕地拉了一下姜梨的衣角,道:“宮宴快要開始了。”

 姜幼瑤撇了撇嘴,沒說話。

 姜梨又隱約地覺出一點奇怪,又說不清究竟是哪裡奇怪。總之在洪孝帝、成王和姬蘅的關係中,姜梨察覺到一絲不同,並不簡單的只是表面上看到的這樣。

 姜梨卻心知肚明,季淑然可算是個萬無一失的,只怕是害怕中途出什麼變故,讓姜幼瑤誤飲了酒水生出事端,連這種理由都能編出來。

 不過,姬蘅就真的會甘於做洪孝帝的心腹麼?姜梨忍不住看了一眼紅衣青年,她總覺得,姬蘅並非是旁人所說的喜怒無常的性情,之所以難以琢磨,不是因為他無跡可尋,可是因為他藏得太深。

 只是,季淑然莫非以為,只要姜幼瑤不喝酒,就能萬事大吉,全順著她心意麼?

 這樣一來,洪孝帝會看重姬蘅,將姬蘅視作心腹,是很自然的事。

 那她就大錯特錯了。

 一來有姬蘅的父親金吾將軍姬暝寒的舊部勢力,手下有兵馬,勢力不弱。二來姬蘅的祖父,老將軍自小馬背上長大,堅信忠君報國,人品毋庸置疑,洪孝帝用著放心。三來嘛,姬蘅此人喜怒無常,心狠手辣,這樣的人卻更難被人收買,加之平日行蹤神秘,不和姜家一派交好,也不和成王一派牽扯,乾乾淨淨,清清白白。

 姜梨微微一笑,淡道:“是麼?還是

 而朝中大臣又大多分為兩派,一派擁護姜元柏,這是守舊派;一派擁護成王,這是懷有狼子野心的一派。洪孝帝可以用的人寥寥無幾。縱然登基七年洪孝帝大約也建立了一些自己的親信,但七年時間遠遠不夠成長出足以與另外兩派分庭抗禮的臣子,這樣的情況下,肅國公姬蘅就是一個絕佳的選擇。

 還剩大半盅。

 一邊是元輔一派,一邊是成王一派,加上洪孝帝自己,如今的北燕猶如三足鼎立。姜元柏勢力廣大,若是姜元柏不在,朝中許多事情怕是無法運行,一方面洪孝帝要依仗姜元柏保持朝中穩固,另一方面要提防成王在背後放冷箭,三方勢力中,洪孝帝反而成了最為單薄的一派。姜梨都為洪孝帝感到辛苦。

 季淑然卻也沒有再勸姜梨喝下剩下的半盅,又與姜梨夾菜,端得是溫柔慈母,一點兒也挑不出錯處。

 如今洪孝帝帝位不穩,成王一派虎視眈眈。從前的成王還要收斂幾分,如今右相和成王互相扶持,成王一派越發穩固。另一頭,姜梨的父親姜元柏作為文臣之首,朝中勢力廣大,或許姜家並沒有謀逆之心,但對於一個勢微的帝王來說,姜家的實力就是威脅。

 姜梨心裡發冷,抬眼看去男眷席上,正瞧見葉世傑也正被人勸酒。葉世傑畢竟今日才被點任京官,來敬他酒的人許多,葉世傑多少也得喝點。這本來無可厚非,不過姜梨卻發現那斟酒的太監未免太過殷勤了一些。

 “陛下沒有親信,”姜梨微笑:“只能依仗肅國公了。”

 年輕的公子哥兒如此多,那太監偏偏守著葉世傑一個。分明李濂、李璟也在旁邊,周彥邦也在旁邊,沈玉容也在旁邊,太監多少也要照拂著周圍的人一些,可他獨獨就盯著葉世傑。

 “肅國公倒是很得陛下看重。”柳絮悄聲對姜梨道。

 其實宮宴這麼多年,席上又觥籌交錯,酒酣耳熱,沒有人會去注意一個小太監的舉止。但姜梨偏偏就注意到了。她幼年跟著薛懷遠,薛懷遠處理公務的時候偶爾也會教她一些,越是複雜的情況,越是要留意細節。

 不過如今的姜梨,對於皮相實在沒有半分喜悅。當初的薛芳菲還是燕京

 這個微不足道的細節,在此時被姜梨看在眼裡,也終於令她豁然開朗。

 這樣的人,天生就該是眾星拱月,獨領風騷。

 原來如此,原來季淑然母女為自己安排的“姦夫”,是葉世傑。

 畢竟論起容貌來,這殿上所有男人加起來都比不過姬蘅,如沈玉容、葉世傑這樣的俊美眉目,在姬蘅面前比起來,也彷彿蒙上了塵埃。

 於情於理,好像都很合適。葉世傑和自己是表兄妹,本就有關係,當初她當街為葉世傑解圍,也可變成有私情的象徵。當然了,年輕男女互相青睞,算不得什麼大事,但在宮宴席上做出醜事被人撞破,那就是大過錯了。

 姜梨注意到,場上許多年輕的姑娘,有很大一部分將投向成王或是沈玉容的目光,轉向了姬蘅。

 她身為女子,必然名聲盡毀,明義堂校驗做的全部努力都將付諸東流。而葉世傑才剛被點任京官就如此下作,盛怒的洪孝帝指不定會怎麼責罰他,至少葉世傑的仕途就止步於此。

 姬蘅同洪孝帝見了禮後,就尋了位置坐下。他所坐的位置和成王靠得很近,幾乎是平起平坐了。

 葉家和她,結怨更深。成了親也是怨,不成親亦是怨,總之,她和葉世傑,這輩子就算毀了。

 想到這裡,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實在好笑,遂搖搖頭,打消這些莫名的念頭。

 真是好周全的盤算!

 姜梨想,做人做到肅國公這份上,也算是滿足了,至少無人敢欺,無人敢辱。

 姜梨眸光轉厲,然而立刻低下頭去,再抬起頭來時,笑容依然如最初一般純澈無爭。

 世上之人,地位低的懼怕地位高的,地位高的懼怕地位更高的。洪孝帝縱然貴為天子,可能過得也不比肅國公要輕鬆得多。

 姜幼瑤扭頭,忽然瞧見姜梨面前的酒盅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空了,愣了一愣,下意識道:“你什麼時候喝光了?”

 橫行無狀的人那麼多,但凡招惹了地位更高的人,自然能教訓對方,讓無狀的人狠狠吃個苦頭。但好似教訓肅國公的人還沒有出現,哪怕是劉太妃一派的人囂張跋扈,大約也沒有對肅國公出言不敬的。就連永寧公主見了肅國公,也沒有多說什麼。

 “唔,”姜梨答道:“甜甜的很好喝,我便喝光了。不過,不能貪杯,一杯就夠了。”她笑笑。

 姜梨看在眼裡。雖然說許多人懼怕肅國公,是因為肅國公陰險狠辣、喜怒無常的性子,但姜梨以為,朝堂之中,肅國公敢這樣隨心所欲,依仗的必然是其他。

 季淑然的一顆心放了下來。

 即便這樣,洪孝帝也沒有半分不悅,彷彿習以為常。不僅如此,包括成王在內,也沒有一人敢於置喙。

 另一頭的姜玉娥,將將放下面前的酒盅。

 姬蘅來得很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