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不知為何,金髮男人忽得心如擂鼓。一道無形的大手在他捏住老舊門把的那刻就攥住了跳動的心臟。




他站在門外,同站在被天火灼燒著的阿喀琉斯屋外的珀琉斯。




在擰開門把的一瞬,一個念頭輕輕叩響:




松田伊夏當時被他扼住脖頸的時候,到底在看什麼?




——*水波盪起。




黑捲髮的少年沉在水裡,平日重量尚輕的水在此時如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他層層包裹,捲入更深、更遠的黑暗中。




他張開嘴,一小串氣泡竄起,消失在水面。




窒息如漲潮緩慢而不容置喙地翻湧而來,強迫他去想起一段更為久遠、念念不忘的回憶。




但身體卻在此時背叛了自己的主人,強硬地遵循自動發出的求救信號,試圖浮出水面。




.....嘖!




松田伊夏在心裡罵了一句,他用手扼住自己喉嚨,試圖進一步加深身體無法承受的窒息。




手指軟綿無力,浸泡在水中的脖頸溼滑無法握緊。




他伸手探去浴缸外,胡亂摸到一條長毛巾,當即將其繞過側方水管,圈過脖頸打了個活結,然後雙手並用攥緊尾端。




繩索驟然收緊。




混亂中他好像勾到了耳朵上讓安室透牙疼許久的環鏈,耳垂猛然拉扯出一道刺痛,和久不能呼吸後大腦和耳膜接連不斷的震鳴連在一起,最後變成一段模糊的音頻。




“......我們很抱歉。”




說話聲淡去,淅淅瀝瀝的雨落下。




他抽條的身體隨雨聲變矮,街道墨水般在眼前鋪開,雨愈下愈大,砸向地面,霧氣氤氳。




邁開步子,膝蓋、小腿乃至胸腹就會傳來鈍痛,嘴裡漸漸彌散開一股噁心的鐵鏽味。




——別人的。作為反擊,他從對方掐過自己的手上撕咬下了一塊肉。




畢竟當時尚未獲得咒力也沒接受過五條悟魔鬼訓練的身體羸弱不堪,四肢細瘦得狼狽。他唯有牙口有優勢。




虎牙尖,咬人會更疼些。




十五歲的少年撐著一把黑色的傘。疼痛未熄,他沿著街道慢慢走過,將沉寂的手機掏出查看。




被反覆看過無數次的界面沒有退出,鎖屏打開便是一封昨晚的短信。




與上一封相隔了一週多。




[to松田伊夏:




初三好好學習,生活費匯過去了,不夠再問我要。]




界面上能直接看見的只有這兩句,他往下滑動,寫在最後的問句才展露出身影。




[......等高中,就搬來公寓和我一起住吧?]




少年垂著眼眸,纖長捲曲的睫毛投下細密的影,看不出情緒。




他沒回,因為尚未找到理由拒絕去對方那裡當近距離版拖油瓶,也可能是因為那點藏得極深的渴望,讓他在打字回絕時總是躊躇。




但是遲迴的理由已經想好,就說昨天和朋友出去玩得太晚,現在才剛睡醒看見短信。




站在陰雨連綿的街道,他此時尚不知道在幾十分鐘前摩天輪的一個座艙在爆炸中灰飛煙滅,不知道自己會在幾小時後收到一通語氣沉重的陌生電話。




也不知道那封未收到回信的詢問短信會就此成為一個人的遺言,然後在一千多個日夜裡變成揮散不去的夢魘。




纏夾不清,不死不休。




他只是斂眸重新將手機塞回側兜,在低頭扣衣釦時忽被人撞開,往旁邊踉蹌了幾步。




松田伊夏停下腳步,轉頭看去。




街道遽然扭曲,變成一團又一團潑灑的模糊色塊。




黑、暗黃、青灰,氤氳在雨水清冽的潮溼中,暗淡地往更遠處鋪開,唯有一抹紅濃豔得刺目。




他站在回憶的街道里,看見那片紅色滲出鮮血,長出肉骨,血絲裡擠出大大小小的眼睛。和他如出一轍的鴿血紅的眼睛,密密麻麻地注視著他。




無數眼睛眨動,無數人竊竊私語,那片紅色忽得變成一條飛舞的絲帶,向街角的少年飛來,扼住了他的脖子。




好吵....!




有什麼東西在耳畔接連不斷地響,狂躁地發出‘滴滴’聲,像是恆古不散的幽靈,帶來腦神經生理性的疼痛。




松田伊夏掙扎著吐出胸腔裡最後一口氣,細小的氣泡消失在水波里。




肺部如有火在灼燒般刺痛,手脫力鬆開毛巾。




終於在腦海中找到了需要的記憶片段,他想要抓住浴缸邊緣將自己從水中撐起,卻因上面濺射的水液打滑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