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意料之外的失誤。




浴缸裡蕩起的水波在此時同鑄鐵,他的手被裹挾其中,就這麼落了下去。




意識沉入深海。




他聽見有人在呼喚自己的名字,然後那些聲音又變成刺耳的哀鳴,哭聲、笑聲、罵聲、喊聲,千軍萬馬般從耳側呼嘯而過。




扭曲的光影、無邊的黑白間,忽得出現了一雙紫灰色的眼眸。




冷漠、倨傲,居高臨下注視著他。但是眸底深處卻藏著一片深晦的海。




松田陣平也曾無數次沉默地注視著他。




他們從不像其他兄弟一樣無話不談,大多相聚的時間都在價格實惠的小店裡,兩人都緘默不言地埋頭吃飯。




氣氛僵硬得像凝固的水泥。




但偶爾他抬頭,會和兄長對上視線。




男人青黑色的眼底是片一望無際的海,海里沉靜地映著男孩蒼白的臉。




燈光昏黃,影影綽綽。




松田伊夏忽得睜開眼睛。




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他用力咬在舌尖上,用牙齒拽動那枚金屬舌釘,在舌面上扯出一片刺痛。




在冰水中麻痺的指尖在疼痛刺激下,終於能夠再次動彈。




他掙扎著,狼狽地掙脫開系在脖頸上的毛巾和密不透風的水,將自己從浴缸裡摔出來,砸向地面。




少年撐在瓷磚地面上,水珠從黑髮上落下。




如果松田伊夏回頭,便能看見曾經給他寄過無數次生活費的男人站在身後,沉默地注視著他。




但他只弓著腰嗆咳。




良久,松田陣平伸手,很輕地摸了摸他的頭。




男人寬大的手掌穿透髮絲,連一陣風都沒帶起。




本應看不見身後情況的少年卻倏然一僵。他似有所覺,撐在地面上的手摸向頭頂。




在兩人手臂相交那刻,松田陣平的身影煙消雲散。




他轉頭看去,身後空無一人。




漫長的沉默。




松田伊夏緩慢移動到牆邊,靠坐起來。




剛才恍惚間聽到的刺耳聲響來自於電子計時器,此時時間已經比原定的多了十餘秒。




他隨意捋了一把溼潤的黑捲髮,邁開步子走到洗手池前。




少年表情早已恢復正常,眉眼籠著一層淡薄的恣意,他打量著鏡子中的自己,早已不是需要踩凳子才能夠到水龍頭的模樣。




看著,又覺得記憶裡那個羸弱怯懦的影子更加模糊,似乎真的已經遠去了。




松田伊夏摸了把後頸,蹭掉溼漉漉的水,對著鏡子吹了個不著調的口哨。




食指尖掛著的小巧物體,隨著晃動甩出一道黑色的殘影。




“我準備賭把更有意思的。”




沒轉頭,但他看上去不似自言自語,而是同什麼站在身後的人對話,“比如看看這個u盤裡到底有什麼。”




“你有意見嗎?不回答就當贊同了。”




房間裡只有水流聲響。




說完,少年自己都忍不住因為這幾句莫名其妙的話揚眉一笑,將u盤捏在掌心。




居然在這裡和空氣說話,真是神經病。




他曲指敲了一下自己額頭,屏幕上顯示出作為息屏的日期和時間。




8月8日,凌晨4點。




——*安室透推開浴室門。




裡面空曠而冰冷。一浴缸的水在輕輕晃動,地面上滿是未乾的積水。




他看去——浴缸上方的水龍頭沒有關緊,在將整個池子裝滿後,終於成為最後一根稻草,帶著周圍一圈水湧向地面。




剛才他聽到的水聲就來源於此。




水龍頭下方繫著一條打活釦的毛巾,看上去像是給它套了個圍脖,分外古怪。




這間浴室分外陰冷,在燥熱夏季透著些恐怖故事才有的獨特味道,像是被不知道哪裡來的風源源不斷吹拂著。




但是這裡面除了浴缸和花灑別無他物,太過一目瞭然,以至於沒什麼好再探查的。




但安室透莫名感覺一陣心悸。




空蕩的浴室像一個跨越時空的紐帶,他踏過瓷磚地面,同一個幾小時前離開的高挑少年擦肩而過。




洗手池上的電子計時器照出一片黑暗,金髮男人抬眸看去。




8月8日,凌晨6點13分。




手機忽得震動,發信人位置是一串熟悉的號碼。




他前不久剛在少年檔案上看過。




[安室先生:




虹昇大廈今晚有煙花表演,要和我去約會嗎?]




安室透:“......唉。”對不起,松田陣平。




他給了肯定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