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人 作品

78、往事如煙

    聞益陽帶著阮胭推開自家家門的時候, 是無比羞窘的。

    土黏的房子,空蕩蕩沒有一件像樣傢俱的屋子,甚至連電燈都是那種最便宜的黃色燈泡。

    小的時候, 別人笑他鞋破了,笑他買不起書包, 笑他用不起鉛筆, 他都沒有這麼羞窘過。

    他消失了十幾年的自尊心彷彿在這一天,在這個漂亮的女人面前忽然回來了。

    她卻似乎絲毫不介意, 只是輕輕捂著唇驚呼:“啊, 你們家裡有杏子樹。”

    “嗯,姐姐你喜歡吃杏子嗎?”他問她。

    這棵樹是他出生那年,他父親栽的, 十年樹木, 百年樹人,它已經在開始結果了。

    “不怎麼喜歡, 有些苦。”她偏頭看著那棵樹,“就是覺得杏花開的時候肯定很漂亮。”

    “是挺漂亮的。”他附和她。

    其實哪裡漂亮,貧窮的事物最醜陋。

    周老師在後面 , 指著牆上的那一排排獎狀說:“小阮,你看小聞這孩子是真的優秀, 他打小就是我們這兒的第一。”

    農村的孩子家裡不講究裝修二字, 一張一張的獎狀就是最好的牆紙。

    阮胭看著土牆上面一排黃橙橙的獎狀,笑得眼睛彎起來:“真的好厲害,比我厲害多了。”

    她那樣柔和的語調, 讓他情不自禁紅了臉。

    晚上他們去周老師家裡吃飯。

    周老師家就在不遠的地方,他們家是磚房,條件要比聞益陽家裡好太多了。

    周老師問阮胭晚上住哪裡。

    “我家孩子剛半歲, 我怕夜裡吵到你。”周老師說得有些歉意。

    阮胭說:“沒關係,益陽家裡還有空的房間嗎?”

    聞益陽夾菜的手指一頓:“有的。”

    他們家以前住著三個人。

    後來變成兩個人。

    再後來變成他一個人。

    無論如何,空房間還是有的。

    “那行,就先住那兒吧。”周老師說著就把碗放下,過去給阮胭找新的被子。

    聞益陽家裡是肯定沒有新被子的,周老師很細心,什麼都想到了。

    吃完飯他們就打著手電往聞益陽家裡走。

    一路上黃狗叫得厲害,他卻並不覺得煩。

    阮胭住在聞益陽父親原先住的那間屋子。雖然已經很久沒人住了,但

    聞益陽是個愛乾淨的人,總是把屋子收拾得很乾淨,因此即使現在搬進去也沒什麼特別的味道。

    聞益陽去後院的井裡給阮胭打了一盆涼水,方便她洗漱,又囑咐她:“要用電燈,拉這根線就是了。”

    阮胭點頭說好。

    夜裡聞益陽躺在床上,窗外的月亮照進來,他看著緊緊關著的房門,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一種奇異的感覺從他心底升起來。

    某個地方像被撓一樣。

    有些火,有些熱……

    他不敢再多想,拉著被子硬生生逼著自己睡過去。

    早上起來,阮胭已經收拾好了,她一點也沒他想象中的那種嬌氣,隨手扎著馬尾,素面朝天穿著短袖牛仔褲就起來了。

    她出去刷牙的時候,有隻很大的蟑螂從她腳邊爬過去。

    他剛準備過去替她打,她卻乾脆利落地抬腳就把它給踩死,踩完還坦坦蕩蕩問他:“沒把你給嚇到吧。”

    聞益陽搖頭,卻在心底笑了下。

    “姐姐什麼時候走?”

    “明天。”阮胭說,“明天是星期天,我聽說這裡只有星期天才有往市裡去的客車。”

    “這麼快嗎?”他說。

    “怎麼,捨不得姐姐嗎?”她笑著問他。

    他抿著唇不說話。他不會把捨不得說出口。

    她專注地看著他:“放心,你好好努力,考到臨江來找我啊,我請你吃飯。”

    他問她:“你在臨江哪個大學?”

    “我在首都電影學院。”她說,“我們學校有很多白楊樹和銀杏樹,真的漂亮。如果你來的話,我可以帶你去吃食堂。”

    “旁邊就是首都大學,我們經常會翹課去吃他們那裡的烤鍋盔。再往前,就是首科大和首醫大……”說到這裡,她忽然就停下來了,沒再繼續往下說。

    聞益陽有些惘然,他看著阮胭,她是不開心了嗎?

    “總之呢,你好好考,你比以前的我聰明太多太多了。現在雖然苦一點,但是未來的日子一定是會越變越好的。你到了大學,真的會很不一樣,那是個完完全全和大央村不一樣的地方。”

    “送你一句話,《滕王閣序》裡我最喜歡的那一句,‘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你看,你名字裡也有這個‘益’字,還有太陽。所以啊,

    你的人生一定會越變越好的。”

    她輕輕拍拍他的肩頭,有溫柔在眼裡湧動。

    他愣神了好久,才說:“好。”

    阮胭離開的那天,聞益陽摘了葉片,他給她吹調子聽。

    調子是他父親以前教他的,並不是特別悲傷的調子。

    阮胭說:“好聽,等你來臨江了,再吹給我聽。”

    他鄭重地說:“好。”

    星期天,阮胭拉著個行李箱就走了。

    他坐在山腰上,看著她乘坐的客車越開越遠,直到凝成一個小點,拐進彎彎曲曲的山脈裡再也看不見。

    他才輕輕說了句:“是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