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書白 作品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崔恆一頓,崔恆沒有立刻出聲,洛婉清見他不言,不由得道:“怎麼不說話?”

“司使為何不自己看出來呢?”洛婉清一問,他便脫口而出。

洛婉清詫異抬眼,崔恆見她反應,似是有些後悔,轉頭看向洛婉清診在自己脈搏上的手,彷彿什麼都沒說過一般,開口笑道:“洛大夫診得如何?”

聽到崔恆問話,洛婉清才回神。

她壓著意外垂眸,仔細診了片刻,點著頭道:“到的確沒有大礙,好好休養就是。”

“司使放心了?”

崔恆笑著將手從洛婉清指尖收回,直接詢問正事:“和李歸玉談得如何?可有什麼線索?”

洛婉清沒有回應,她看著面前人,觀察著他的面色。

他倒不像李歸玉那樣,氣息懸浮,明顯是受傷的模樣,只是臉色稍白,若不是李歸玉提醒,她根本看不出來他受傷。

她靜靜端詳他,思索著到底為什麼自己方才沒有看出來。

他問得不錯。

她和崔恆相處了幾個時辰,方才只和李歸玉相處不到半個時辰,為什麼她察覺李歸玉受傷,卻沒察覺崔恆?

她觀察著所有細節。

他身上帶著薰香,沒有半點血腥味,應該是用特別的草藥,遮掩了血腥味。

他氣息沉穩,步伐穩健,神色一貫如常,連動作都極為自如。

甚至是脈象……

他這人學識龐雜,不知道到底會多少奇怪的東西,以前他偽裝秦珏時,她也給他診過脈,但當時他故意造了一個假的脈象,她根本辨不出真偽。

哪怕是現下,她也不知道自己方才診出的脈象是不是真的。

他像一個層層包裹的幻夢,她從他身上看不出任何真實的東西。

她連他受傷都看不出來。

“惜娘?”

崔恆見她發愣,開口提醒:“李歸玉同你說什麼了?”

“哦,”洛婉清回過神來,趕忙回道,“問了些五年前的事。”

“哦?”

崔恆直起身來,帶了幾分興趣:“你說說?”

洛婉清將李歸玉的話仔仔細細同崔恆說了一遍,崔恆張合著摺扇,思索著道:“按照他所說,當時是二十萬軍隊圍困臨虎關,城內有五萬人,洛曲舒在江楓晚入城前一刻殺了他,而他親眼看見崔清平將送到江南的東西送出來?”

“是。”

“以臨虎關天險之要,城池之牢固,如果城內有五萬人,以崔清平的能力,不可能在一個月內城破。”

崔恆思考著開口,洛婉清一愣:“你是說當時沒有五萬人?”

“兩個可能,”崔恆分析著,“沒有五萬人,又或者,”他轉眸看向洛婉清,“有人開了城門,幫了北戎。”

如果是裡應外合,那怕是臨虎關城牆再高,也守不住。

洛婉清聞言心中微顫,崔恆笑了笑,只道:“不過這也不是重點,現下東西在他手裡?”

“不在。”

洛婉清開口,崔恆有些意外,只問:“你確定?”

“八九不離十。”

洛婉清無意識摩挲著千機珠串,思索著道:“洛曲舒是自殺,為的是保全家人不受酷刑,如果東西交出來,他有什麼自盡的必要?”

說著,洛婉清突然意識到什麼,抬眼看向崔恆:“他是自盡的,對嗎?”

“沒錯,”崔恆知道洛婉清是在確認洛曲舒是否有他殺可能,思索著當時在揚州的情況,“監察司查過,從刀痕來看,不是他殺。”

“如果東西在李歸玉手中,就算李歸玉為了洩憤逼他自盡,後來也沒必要對王鄭兩家藏著掖著,他該拿出來威脅王鄭兩家,這樣也就不必多此一舉在芳菲閣刺殺太子。”千機珠串在她指尖滾動而

過,洛婉清回憶著方才的情景,“而我問這個問題時他也沒有反駁我,他的脾氣,若此事是假的,他不會置之不理。”


崔恆聽著,輕笑了一聲:“熟人對上熟人,果然瞭解。”

“沒錯,所以他應該也知道我知道此事,”洛婉清沒聽出崔恆語氣不對,只繼續分析著,“可是他沒有規避,故意讓我覺得東西就是不在他手裡,你覺得他圖什麼?”

“他想讓你去找?”崔恆明白洛婉清話中的意思,用摺扇輕輕敲著手心。

“他覺得我更可能找到。”洛婉清篤定開口,抬眸看向崔恆,“所以,我爹一定在我身上留了什麼線索,只是我自己不知道。”

“那你現下什麼打算?”

崔恆詢問著她的意思,洛婉清平靜道:“回揚州,從張秋之查起。”

“張秋之?”

崔恆有些意外,沒想到洛婉清的切入點,居然是張九然的父親?

“張秋之被相思子半路截殺,卻沒有拿到證物,那證物就是被其他人帶走。如果這個人是我爹,相思子不可能不知道,但我爹在江南安安穩穩生活了這麼多年,他甚至還藏下了王氏在追查的李歸玉,也就是說,從張秋之手中拿走證物之人,很有可能另有其人。是他把證物送到我爹手中的。”

“且不說你爹可能是提前拿走了證物,沒和相思子碰面,就算的確有個第三人,那又如何呢?”崔恆追問,“他就知道你爹把那東西放在哪裡了嗎?”

“但他至少知道東西是什麼。”洛婉清提醒,“現下我們也沒有其他線索了。”

沒有其他線索,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崔恆聞言,點了點頭:“好像也是,”隨後便笑起來,彷彿是詢問踏青一般道,“那就去江南?”

“嗯。”

洛婉清應聲:“我等會兒去找公子請示,等傷好之後,我……”洛婉清一頓,隨後接道,“去江南。”

崔恆看了她一眼,沒有多說。

其實方才他聽到那個微弱的“們”的發音,但兩人都彷彿這個字音不存在,默契沉默下去。

馬車搖搖晃晃,沒了片刻,便到了監察司。

崔恆先一步下車,朝著洛婉清抬手,洛婉清遲疑片刻,伸手握住他,由他攙扶著下了馬車。

兩人一起往後山上去,崔恆送她到門口,便道:“好好休息吧,明日我再來看你。”

說著,他便甩袖轉身準備離開,只是剛一提步,就感覺被人拽住了袖子。

“觀瀾。”

崔恆回頭,看見洛婉清拉著他,抿了抿唇,遲疑著道:“你……方不方便同我去江南?”

崔恆沒說話,他靜靜瞧著洛婉清,想了想,卻是問:“你想要我去?”

“我沒把握。”洛婉清實話實說,“李歸玉……”

這話出來,崔恆直接轉身提步,冷淡道:“不方便。”

洛婉清看著袖子從自己手中滑走,她沒有出聲,只靜靜目送著崔恆離開。

崔恆感覺著她凝視的目光,一路疾步走到長廊盡頭,又生生止步。

其實不需要洛婉清開口,他也知道,李歸玉既然故意誘洛婉清去江南,就是有截下東西的把握,讓她一個人去,那就是羊入虎口,他於公於私都該應下。

可他問得這樣明白,她還是不肯說半句關於自己私心,張口就是李歸玉,他不免惱怒。

提步想走,但察覺背後人沒有挪開的目光,他又挪不開步子。

猶豫許久,他深吸一口氣,疾步走了回去。

洛婉清詫異看他回頭,見他大步走回來,伸出手來,氣悶道:“給我個藥包。”

洛婉清茫然從袖中拿出藥包,放在他手中。

崔恆拿了藥包,轉身就走,

揚聲:“你先走,我後面處理完事會跟上。”

聽到這話,洛婉清不由得揚起笑容,她看著崔恆背影,笑著道:“那我先走等你。”

崔恆沒有理會她,洛婉清繼續道:“下次你自己不藏著,我就看得出來你受傷了。”

崔恆看來是氣性上來,完全不回她,轉身消失在長廊轉角。

洛婉清無奈笑笑,見他離開,提步走進房間。

只是她剛一進房,就便覺有人從側面突襲而來,她抬手一擋,對方反手就將她手摺到身後,一把將她攬到身前,按著她便吻了下來。

洛婉清意識到來人,便有些哭笑不得,鎮定下來等崔恆發洩情緒,崔恆見她不動,狠狠咬了她一口,聽她輕呼了聲“別亂來”之後,他才氣消幾分,舔舐過傷口,將她抵在門窗上,纏綿了許久,他才喘息著退開,低頭抵著她的額頭,稍稍穩住情緒。

洛婉清見他似是冷靜,抬起眼眸,輕笑詢問:“打哪兒進來的?”

“窗戶。”

“不走正門?”

洛婉清挑眉。

崔恆悶悶出聲:“越想越氣。”

洛婉清聞言便知,他大約是走一半氣不過,又從側面窗戶跳了進來。

她不由得笑出聲來,崔恆聞聲抬頭,心中不免有些不甘,捏著她下巴迫她迎著他的審視,咬牙道:“自己不上心,還怪我藏著?”

這話一出,兩人都是一愣。

洛婉清靜靜注視著他,崔恆捏著她下巴的手不由得放鬆幾分。

兩人靜默著瞧著對方,感覺彷彿是有一層無形的紙張隔在中間,他們伸手觸碰在那紙張之上,便能感覺到對方的溫度,只要再輕輕觸碰往一點,就會撕開白紙,看見那白紙之後人的模樣。

攬著她腰的手變得僵硬,察覺他的情緒,洛婉清側過頭,主動道:“該換藥了吧?我看看你傷口。”

崔恆聞言鬆手,跟著洛婉清進了內間。

洛婉清去拿了繃帶和藥,回來時崔恆已經脫好衣服趴在床上。

洛婉清這才看到他的傷口,從肩頭一路劃到肋骨,傷口雖然不深,但看上去觸目驚心。

她心上一顫,面上故作鎮定,坐到床邊,給他清理了之前的藥,笑道:“看你之前的模樣,我都看不出來你有這麼一道傷。”

崔恆趴在床上,平靜道:“也不是大事。”

“為什麼不讓我知道呢?”

洛婉清輕輕給他撥開草藥,她動作輕而細緻,讓人幾乎感覺不到疼。

謝恆從來沒讓人這麼上過藥,他甚至有種不是在換藥的錯覺,他聽著洛婉清問話,想了片刻,緩聲道:“習慣吧。”

洛婉清手一頓,不由得道:“為什麼會習慣?”

“早些年,想殺我的人太多了。”崔恆閉上眼睛,洛婉清動作太輕,他靠在床上,竟有些困頓,“若是受傷,便如帶血入海,會很麻煩。”

洛婉清聽著,便知道了他當年的境遇。

崔氏遺孤,想殺之人當然很多。

她不敢多問,只安靜給他換藥,崔恆趴在她在床上,感覺藥敷上他背,她似乎是怕他疼,還像對小孩子一般,輕輕給他吹著傷口。

感知到這樣的細節,崔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瀰漫了一種淺淡的酸苦。

他閉著眼睛,在她起身去拿繃帶時,突然握住她的手。

“我不是故意的。”

洛婉清抬眼看他,崔恆沒有睜眼,只道:“以後我改。”

洛婉清看著他握著她的手,心中有些發苦。

想了想,她笑起來,溫和道:“不用改,以後我會發現的。”

“我……”

“你用來隱藏血腥味的藥是雲蠶香,我記住了。”洛婉清安撫他,“其實你臉色不好看,

我早該注意的。”

崔恆聽著她的話,握著她手不由得收緊。

洛婉清拍了拍他的手背,抬眼笑了笑:“起來吧,我給你包繃帶。”

崔恆聞言,坐起身來,洛婉清從他背後幫他一圈一圈將繃帶纏好,隨後也沒同他說他的去留,拿著藥和繃帶去了內間。

等了一會兒後,崔恆便見洛婉清換了單衣,用髮帶綁著眼睛,抱著床褥從內間走了出來。

崔恆疑惑看著洛婉清,不由得道:“你這是做什麼?”

“方才見你似乎是想睡覺,要在這裡睡得好,你可以在我這兒可以睡。”

洛婉清努力讓自己的動作流暢一些,彷彿沒受矇眼的影響:“面具取下來也可以,我不會看。”

崔恆聽到這話挑了挑眉,看著洛婉清彷彿很輕鬆實際磕磕絆絆鋪床,看了許久,忍不住笑起來。

洛婉清鋪床到一半,就聽崔恆在床上道:“惜娘,你過來。”

洛婉清一頓,猶豫片刻後,她還是直起身,按著記憶中的路線,安穩走到床邊:“何事?”

崔恆坐在她身前,仰頭看著她,抬手握住她的手,溫和道:“換藥了嗎?”

“方才在屏風後我自己換了。”洛婉清實話實說。

崔恆瞧著她的模樣,忍不住笑起來:“想不想知道我是什麼樣子?”

洛婉清沒說話,她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然而崔恆卻也沒有等她回答。

他在她的沉默間,握著她的手,抬手放到自己額頭。

她指尖一瞬變得如此敏銳,由他帶著,輕輕往下。

“這是崔觀瀾的眼睛。”他帶著她摸過他的眼睛,他睫毛很長,柔軟輕刷在她的指尖。

“這是崔觀瀾的鼻子。”他帶著她指尖往下。

“這是崔觀瀾的唇。”

“這是崔觀瀾的下巴、喉結……”

崔恆帶著她的手一路往下,他站起身來,將她整個人抱緊懷中,溫柔道:“這是你的崔觀瀾。”

洛婉清心跳得飛快,她被這個人擁抱著,面前這人彷彿是在夜色中流光溢彩的寶石,引得貪婪之人忍不住伸手。

她指尖發癢,無數次想要伸手,卻又生生止住,過了許久,洛婉清強逼著自己讓理智回來幾分,低聲道:“睡吧。”

崔恆聞言不動,洛婉清推了推他:“觀瀾?”

“清清,”崔恆低下頭,在她耳邊小聲詢問,“想不想?”

聽到這話,洛婉清毫不意外,她抬手按住崔恆的臉,冷靜推遠:“睡覺。”

崔恆嘆了口氣,頗為遺憾放開她,轉身拿了面具,將她按著肩膀坐在床上,提步道:“我去睡榻。”

“睡得好嗎?”

洛婉清皺眉,崔恆走到一邊,在小榻上鋪了床褥,翻身睡下,轉頭看了一眼坐在床邊的洛婉清,笑了笑:“我試試,要是睡不好——”

他似是玩笑:“我半夜就去搶你的床。”

“崔恆,”洛婉清無奈提醒,“要點臉吧。”

崔恆不甚在意,在略微顯小的床榻上閉上眼睛:“睡吧。”

洛婉清沒說話,她坐了一會兒,確認崔恆真的要睡小榻,便抬手解下床簾,安靜躺了下去。

崔恆一手枕在頭下,一手把玩著手中面具,聽著床簾里人呼吸聲均勻下來,他忍不住側目。

他第一次有這樣的體驗,就這麼安安靜靜守著一個人,甚至連看都看不到,只要感覺她的存在,就覺得歡喜。

他聽著她的呼吸聲,看著床帳裡的人影,突然擁有一種很強烈的衝動。

他好希望,這個世界只剩他們。

她的世界,只有他一個人。

然而這個念頭升起,便立刻被他強行壓制下去。

他站起身

來(悄無聲息走到她面前,捲起床簾,看見月光從屋外灑落進來,照到她身上。</p>
                          <p>她睡得正熟,影子落在床邊地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