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未知寒 作品

第四百一十八章 我能為你們做的事

    這一日的十五夜晚,月色極好。

    魏夫子拿了酒,在自己修建的竹樓前獨自飲酒,榆黃國的氣候極冷,入冬之後卻無大雪,這也是一樁咄咄怪事。

    只是魏夫子毫不在意,對月飲酒,樂在其中。

    嘴裡倒是念念有詞,是些零散詩句。

    寒冬無月,魏夫子卻句句詩詞不離月。

    要是有人知道百年前的那位女帝姓名,便該知道其中一定有一個月字。

    魏夫子獨自吟詩,最後竟然淚流滿面。

    他低聲喃喃道:“月是古時月,卻照今時人。”

    聲音不大,按理是無人能夠聽見,可誰知道,在片刻之後,竟然有聲音在遠處響起,有個彆著書卷的男人站在遠處,看著這人,笑著喊了一句魏厚。

    這位魏夫子從未對人言過自己姓名,在這裡教書十數年,仍舊是無人知曉他到底叫個什麼,只是知曉他的姓氏而已。

    能夠知道他的姓名的,也就只有那些故人了。

    可有什麼故人百年之後都還健在的?

    魏厚抬頭看去,看見遠處的那道身影,木然一驚,隨即揉了揉眼睛,最後有些不可置信的說道:“掌教大人?”

    來人自然便是那個遊歷世間的學宮掌教蘇夜。

    蘇夜身形緩緩走過,笑意不減,“為了一個女子,便要離開學宮百年,沒有這百年光景的耽誤,或許早是春秋了,你不悔?”

    蘇夜一開口,便是一樁百年辛秘,學宮只知道這位魏厚當年離開學宮是因為修行境界來到了瓶頸,所以離開學宮四處遊歷,但是隻有極少數人知道,這位魏夫子是因為之前和一山下世俗女子相愛,為了那位女子,魏厚寧願放棄本有可能往上的可能,還被學宮所站的聖人一脈剔除,後來那位女子身死,魏厚便開始遊走世間尋找那女子轉世,最後總算是在榆黃國找到了那女子的轉世。

    自然便是那位女帝。

    什麼女帝喜歡詩詞,恰好他魏厚也是如此,這些都假象,只不過是魏厚想要與她再續前緣罷了。

    可惜那女帝沒有修行的可能,讓魏厚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離世,在她走之後,魏厚便只能再尋轉世。

    在學宮裡學過一門秘法的魏厚花了數十年的時間,知道女帝轉世便在這座山村裡,於是便提前十數年來到這裡,為得便是靜靜等著那女子轉世,然後與她再續前緣罷了。

    只是他怎麼都沒有想到,此事竟然會被蘇夜知道,這位學問大到沒邊的讀書人,現在學宮的掌教,竟然還跋山涉水來到了這邊,為得便是要打消自己念頭?

    魏厚神情平淡,“不知掌教大人此行為何,魏厚早已經離開學宮,自認未行錯事,只怕是沒給掌教大人添麻煩。”

    蘇夜笑著搖頭,“並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前些日子路過榆黃國,在此停留片刻,然後聽說了你魏厚的事情,便想著來看看,只是魏厚,你可曾知道,你修行的那門秘法出了差錯?”

    魏厚驀然一驚,對於尋那女子轉世一事,這兩年他自己都覺得有了些問題,說是推算應當在此地,也該是這兩年的事情,可不知道為什麼,遲遲沒有徵兆,甚至於讓他有些懷疑自己是否尋錯了地方。

    他看著蘇夜,神情複雜,輕聲說道:“懇求掌教大人解惑。”

    縱使他對學宮再無什麼感情,縱使他對世間其他人都沒有半點想法,但對於這位學宮掌教蘇夜,都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學識,當年他離開學宮之時,正是蘇夜繼任掌教之初,當年老掌教,也就是蘇夜的先生因為一樁事與聖人掀起罵戰,在整個學宮傳的浩浩蕩蕩,罵戰結束之後,那位老掌教頗於壓力,辭去了掌教位置,自此一個人呆在那間茅屋裡想著對錯。

    而蘇夜橫空出世,當時才是春秋境巔峰的他,坐上學宮掌教的位子自然是有很多人不開心,可是在短短數年之間,蘇夜先後在學宮的數次辯論中勝出,境界又提升的極快,很快便成為了登樓修士,當年梁溪那位觀主拜訪學宮,雖然蘇夜並未出手,但學宮上下誰不以為蘇夜便能攔下樑亦。

    時至今日,觀主樑亦成了世人皆知的滄海之下第一人,而在他身後的不就是蘇夜嗎?

    甚至於在很多儒教修士眼裡,這世間真要說還有能勝過觀主樑亦的,恐怕只有這位學宮掌教了,除此之外,並無其他人。

    即便是前兩年風頭正盛的魔教教主林紅燭,也不是對手才是。

    只不過這兩位分別代表著儒教和道教的大人物從未真正交手過,這才讓世間修士們引以為憾。

    這座山河,佛教不顯,也就是儒教和道教兩家,修士們抬頭看去,站在山巔的不就是蘇夜和梁亦嘛。

    蘇夜看著魏厚,直白簡潔的說道:“錯了。”

    錯了?!

    是什麼錯了,時間錯了,還是地點錯了?

    蘇夜知道他在想些什麼,笑道:“是都錯了。”

    魏厚怔怔出神。

    蘇夜嘆了口氣說道:“當年魏厚你在學宮鬧出這麼大的動靜,讓那些老傢伙覺得極為丟臉,知道你要離開學宮之後,故意讓你知道那門秘法,去尋那女子轉世,但實際上那位榆黃國女帝也好,還是你現在在等的人也好,都不是你要找的那人,那女子魂魄被人以秘法拘禁,至今都還未投胎。”

    魏厚如遭雷擊,臉色煞白,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她明明那麼喜歡我的詩詞,為何不是她?”

    蘇夜站在原地,看著這位當年在學宮裡被說成有大才的讀書人,眼裡有些惋惜,當年依著那位來說,魏厚是他極少數看得入眼的傢伙,可就是這樣一個傢伙,都為情所困,給消磨了百年光陰。

    不過這個消磨百年光陰的傢伙比起來某位被困在摘星樓的差不多百年的傢伙,倒是要好出不少。

    魏厚失神落魄問道:“掌教可知她魂魄在何處?”

    問這句話的時候,魏厚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他比誰都要清楚,那些老傢伙即便是讀了數百年的書,但心腸比起誰來都算是硬的。

    蘇夜說道:“放在了封妖鑑裡。”

    魏厚目呲欲裂,封妖鑑是學宮的一件法器,品相相當不俗,是學宮難得的重寶之一,這件法器是當年流傳下來,曾有聖人用此鎮壓了當年那些妖土妖修,讓其死去之後不得輪迴,可以算是一件有些狠毒的法器,因此在當年之後,這六千年來,便一直不許有人用此法器。

    可將一無辜女子生魂投入其中。

    是讀書人做得出來的事情?

    魏厚失神喃喃道:“妄稱讀書人,如此行徑,難不成身處學宮,不覺有愧,如何還能面對著聖賢?”

    魏厚失魂落魄,跌坐在椅子上,舉起酒狠狠灌了一口,說起此事,他其實和李昌谷的遭遇差不多,只是李昌谷只是自己被困摘星樓,並未累及那女子,而他則是自己獨善其身,反倒是那女子遭受了如此劫難。

    這讓一向以讀書人自居的魏厚如何能夠接受這個事情。

    蘇夜問道:“你可知道我為何來見你?”

    魏厚全然不曾聽到蘇夜問話,他只是低聲搖頭說著不可能。

    蘇夜直白道:“封妖鑑按例將由掌教掌管,只是這些年一直被那些個老傢伙拿在手裡,平日裡此物倒是對我無用,我也就懶得去說些什麼,可既然有此事發生,你難不成想要那女子一輩子不得往生?”

    蘇夜的話,如同一記重錘擊中魏厚,他仰起頭,急迫道:“求掌教救她!”

    蘇夜神情平淡,“不是我救,是你救。”

    魏厚有些不明所以,低聲道:“請掌教賜教。”

    蘇夜說道:“學宮之亂,在很多年前便已經開始,一群傢伙不好好做學問,不想著怎麼去做一個讓人欽佩的讀書人,反倒是想著本不該想的,做著不該做的。讓我這個掌教也是極為心疼,我已經冷眼看了百年時光,找到了好時機,要做些什麼,你可願意幫我?”

    魏厚苦笑,並未立即答話。

    蘇夜說道:“幫我即是幫你,再說,你魏厚搭救了那女子之後,便當做無所求了?世間大事,有許多本來該是我們去做的,你不做?”

    魏厚神情複雜,有些猶豫的問道:“掌教所言,可當真?”

    蘇夜平靜笑道:“我蘇夜除去這個掌教位子之外,其餘的什麼都沒有,也就一個什麼天底下最有學問的名頭,算是無牽無掛。”

    魏厚想了許久,最後點頭說道:“既然掌教如此誠心,魏厚願為掌教做些事情。”

    蘇夜平靜的扔出一塊木牌,平靜道:“倒是真有事情想要你去做。”

    魏厚接過那塊在學宮裡象徵著不小權柄的木牌,啞然失笑,“掌教何以知道魏厚已入春秋?”

    蘇夜直白道:“猜的。”

    魏厚笑笑,並不言語。

    蘇夜看著他,認真說道:“學宮近期肯定要遣人殺人,我不要你講道理,就在某處等著,遇見便殺之。之前我一直覺得學宮亂象需要以極大的耐心緩緩梳理,可這些東西,我梳理了百年都未見成效,既然如此,我便換一個方法好了,先讓這延陵大小書院知道,學宮掌教當真是我蘇夜,並非什麼阿貓阿狗!”

    阿貓阿狗?

    蘇夜作為這麼一個讀書人,平日裡自然有極為憤怒的時候,可再怎麼憤怒總不能像是普通潑婦一般罵街,這位掌教當實在是不喜某人的時候,便喜歡用阿貓阿狗來代替。

    也算是表達怒意了。

    魏厚問道:“學宮要針對何人?”

    蘇夜笑道:“一個不錯的年輕人。”

    魏厚有些不明所以,這樣一個年輕人,需要如此大張旗鼓?

    蘇夜說道:“是個劍士,你或許不知道,但這個年輕人現在名頭已經不小了,估摸著要不了多久,便要傳遍整個山河了,在妖土做出那麼一件大事,加上有人推波助瀾,這年輕人以後行事舉步維艱,在我延陵還好,若是去了梁溪,只怕是更難。”

    魏厚感嘆道:“劍士一脈與三教一向不容,如此也是情理之中。”

    蘇夜轉身,點頭平靜道:“魏厚,我們讀書人,真的該為這個世間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