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未知寒 作品

第五百五十四章 那一道給人間看的劍氣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

    這不知道是多少人心中堅信不疑的事情,但誰又想過,有一天那從天而降的磅礴大雨會在半空中懸停,然後倒灌而去,重新回到天際。

    修士們到了一定境界,便可以改變很多普通人改變不了的東西,滄海修士們一怒,可以搬山,可以動輒便要一座城池從世間消失,但是從未有人聽說過,這個世間有修士能夠讓一場磅礴大雨倒灌而回天幕。

    可現在,這幅景象就真真切切的發生在眾人眼前。

    之前落在洛陽城裡的那場磅礴大雨,先是在半空懸停,之後便倒灌而去,沒入雲海,眾人抬頭一看,便好似自己身在一片湖底。

    而那片湖,就是之前的那場磅礴大雨。

    無數修士心中都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朝青秋應當是要在今日離開人間了。

    那位舉世無雙的劍仙,整個世間再無敵手的朝青秋,在今日真的要走了!

    洛陽城此刻至少聚集了上萬名修士,看著這幅難以用人力造就的景象,每個人的神情都不盡相同。

    有一位正好是來自荊南,境界高深,已經到了春秋境,在野修中算是聲名不錯的中年野修,看著這場磅礴大雨往天幕而去的駭然景象,口中喃喃自語,“此等景象,此生能有一觀,不知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與他並肩而立的是他多年的好友,也是一位野修,境界雖然並沒有他高,但也是個朝暮境的修士,聽著自己的老友開口說出這麼一番話,這位在荊南有著真君稱號的修士笑道:“六千年來,才出了一位朝青秋啊!”

    是啊,自從六千年前的那場大戰之後,這個世間,哪裡還出過第二位劍仙,哪裡還有任何一位劍仙能夠像是朝青秋這樣,尚未有離開人間的念頭前,便一人一劍,讓聖人也要避其鋒芒,現在有了要離開人間的念頭,便造就出來這種景象。

    這哪裡是一位普通的滄海修士能夠做到的事情?!

    有人感嘆道:“恐怕就連六千年前的那位劍仙柳巷,也沒有這份能耐吧?”

    隨著此人出聲,很快便有熟知六千年前那場大戰的另外一位修士開口譏諷道:“柳巷何德何能,能夠和朝青秋相提並論?當年那場大戰,可見柳巷斬殺過半個滄海大妖?”

    柳巷當年一分為二,去尋那成仙契機的事情,並沒有多少人知道,這世上的許多修士,只當當年柳巷的名聲,不過是以訛傳訛,吹捧出來的。

    不過這種事情也不能全然都怪在他們身上,畢竟他們不過是些野修,算是這個修行世界裡,生活在最底層的修士,能知道一些事情便已經算是不錯,要說能夠洞悉這個修行世界裡的諸多秘密,那不太可能。

    隨著這兩人爭論,很快便吸引來很多人的注意,另外一邊,站在長街一頭的一個野修仰著頭,看著那副壯闊景象,轉過頭看著自己師父,小心翼翼的問道:“師父,柳巷到底是誰?”

    這對師徒,之前入過霧山,現在又到了洛陽城裡,可以說是很有緣分了。

    那個中年野修有些無奈的說道:“你不是想要練劍嗎?怎麼連六千年前最厲害的那位劍仙是柳巷都不知道?”

    那個年紀不大的野修一怔,隨即張大嘴巴問道:“師父,能有朝劍仙厲害?”

    中年野修揉了揉額頭,看向天幕,平靜說道:“有沒有這位劍仙厲害我不知道,反正朝青秋成為劍仙之後的很多年裡,他們都說他可以比肩柳巷。”

    聽著這話,那個野修更是被嚇了一跳,“這樣豈不是說這位叫做柳巷的劍仙比朝劍仙還厲害?”

    中年野修笑道:“也不見得,現在朝青秋不就被說成,更勝當年柳巷了嗎?”

    年輕人砸了砸嘴,看著天幕,心神搖曳,他很快說道:“反正柳巷我沒見過,朝劍仙就是最厲害的!”

    中年野修點頭感嘆道:“可不是嗎,世間還有千萬劍,人間再無朝青秋。這位劍仙啊,要真離開了人間,咱們這個人間,真的要暗淡許多了。”

    過往的那些年,不管三教聖人如何忌憚,不管三教修士如何懼怕,不管世間如何厭惡,朝青秋一直都是世間最閃亮的那顆星辰。

    他是世間最耀眼的光。

    他是世間最鋒利的劍。

    他是世間最驕傲的人。

    他是世間最苦的人。

    ……

    ……

    在過往不管朝青秋是什麼,在今日之後,那都一定會變成過去。

    因為他真的要走了。

    洛陽城裡傳來一聲聲嘆息。

    有人想著,像是朝青秋這樣的人,離開人間之後,也會在另外一個世間成為一道明亮的光吧?

    是啊,他畢竟是朝青秋啊。

    洛陽城裡有很多劍士。

    不止是那座小院裡的那幾位登樓而已。

    此刻許多劍士看著那副駭然景象,心中都無比難受,前些日子霧山裡出現了一位劍仙,有劍士大哭,覺得世間終於多出那麼又一位劍仙了。

    有了那位劍仙,劍士一脈終於有機會回到當年的那個輝煌年代了。

    可誰都沒有想過,就在那位劍仙出現在人間不久,朝青秋就要選擇離開人間了。

    若換做旁人,一定會變成自私的代名詞。

    可這個人是朝青秋。

    他在過往那些年裡,便為劍士做了很多。

    他可以繼續為劍士做更多事情。

    他也可以不再為劍士做事。

    沒有人有資格能評判他,沒有人可以怪他。

    沒有人!

    那位曾在霧山裡大哭的年邁劍士眼眶溼潤,他站在一處湖畔,淚流滿面。

    他看著天上,跪下之後,認真磕著頭,他無比認真的說道:“劍士吳葉,恭送朝劍仙!”

    聲音不大,並未傳出多遠。

    但在洛陽城裡,很快便起了很多聲音。

    在洛陽城動的一座牌樓裡,有個原本喝的大醉的劍士,忽然睜開眼睛,從窗口看出去,看到了這幅景象之後,當即跌跌撞撞的跑出牌樓,當然是沒有忘記他手裡的那柄劍。

    他跑到長街上,又哭又笑,狀若瘋癲,沿著長街一直往前跑去,一直跑,嘴裡一直都念念有詞。

    他跑了好幾條街道,最後跑到了很多修士眼前,他在長街上當街跪倒,聲嘶力竭的喊道:“劍士周某,恭送朝劍仙!”

    聲音之大,傳遍長街。

    讓無數修士都心底一顫。

    喊出那句話的周某,很快便泣不成聲,就好像是用光了這輩子所有的力氣,他趴在街道上,淚流滿面。

    他低聲哽咽,“朝劍仙,朝劍仙,您要走,可這個世間不能沒您啊!”

    聲音不大,因為這些話,只能讓他自己知道,絕不能讓朝劍仙知道。

    是啊,朝劍仙已經為劍士們做得夠多了,誰能忍心說出讓他留下的話來?

    朝劍仙,可您要走,真的要走了?

    我們怎麼辦啊。

    ……

    ……

    洛陽城裡沒有了雨,但是誰都能聽到那些話。

    或許在樓上,或許在街角,或許在某處湖畔,總有聲音傳出來。

    那些話匯聚成一句,就是恭送朝劍仙!

    這個世間的劍士有多少,這個洛陽城裡的劍士有多少?

    不知道有多少。

    李扶搖從椅子上站起來,就在屋簷下。

    雨停了。

    想來要不了多久,那位劍仙就要遞出一劍,撕開天幕,然後就這樣瀟灑離去。

    朝青秋離開之後,屬於他的時代便要終結了。

    到時候又將開啟誰的時代呢?

    都說不清楚。

    李扶搖按住腰間青絲,輕聲感嘆道:“天地再大,對朝劍仙來說,也就是一方池塘而已。”

    葉笙歌沒有說話,只是扭著頭,看著那副壯闊景象。

    這世間,再無另外一人能夠有如此大手筆了。

    想到這裡,葉笙歌下意識的轉頭去看了一眼李扶搖。

    李扶搖感嘆之後,緩步走到了小院裡。

    卻在院牆上看到了那個白袍飄飄的朝青秋。

    他腰間懸劍,看著就像是一尊雕像。

    李扶搖沒來由的想起了那座柳巷的雕像。

    朝青秋看著李扶搖,輕聲問道:“沒有了朝青秋的人間,還有誰呢?”

    葉笙歌下意識想起了另外的那位劍仙,但沒有說話。

    李扶搖沉默著不說話。

    朝青秋看向李扶搖,微笑不語。

    李扶搖泛起一絲苦笑。

    朝青秋繼續說道:“六千年的小年裡,才出了一個朝青秋,那如今的這個大年,一定會出很多劍仙,但是誰會是最奪目的一位?”

    李扶搖深吸一口氣,輕聲問道:“那我想試試,朝劍仙您看行不行?”

    朝青秋開懷大笑,笑聲傳遍洛陽城。

    朝青秋為何發笑,恐怕會是很多修士要去猜測的事情。

    朝青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繼續說道:“當年在北海,青天君讓我看看能不能傳你一劍,我說你我劍道不同,不要強求,現在我還有一劍,要傳給世間劍士,你看看能不能學。”

    李扶搖對著朝青秋認真行禮,“恭送朝劍仙。”

    聲音也不大,只是小院裡三個人能聽見而已。

    朝青秋點點頭,腰間古道被他緩緩拔出鞘。

    動作很慢。

    因為這一劍,會是他這數百年裡,出過最認真的一劍。

    ……

    ……

    朝青秋這輩子共有兩次出劍斬天幕,但兩次的目的都不是真要斬開天幕,離開人間。

    第一次他在青天城斬開天幕,是因為想看看天外是個什麼光景。

    第二次在白魚鎮出劍斬天幕,則是為了讓那些聖人們知道,他朝青秋想離開人間,那便能離開人間,你們這些不想死,也沒辦法離開人間的滄海,都要靠我朝青秋!

    這位劍仙很早便告訴過這個世間,有我朝青秋在,有我朝青秋的劍在,這個世間就什麼都有可能。

    我要做的事情,以前我便能做到,但只是時機不到而已,現在我要去那件事了,所有人都只能看著。

    朝青秋一直都是個異類,他與眾不同不在於他天生便如此強大,而是在於他每日都比昨日更強大,如此便可想而知,當年便已經能出劍斬開天幕的朝青秋,在如今劍道境界強大到了何種境地!

    他走了數百年,便走到了人間最高處,那是真正的最高處,不是說他比其他的滄海修士要高,而是說這位劍仙走到的是人間所能容的最高處。

    既然走到最高處了,那還能做些什麼呢?

    既然無法繼續向前,那便離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