櫟山眠 作品
第 134 章 眾生(下)
在下雪。
很大。
我呼了口氣,拍掉身上的雪,然後才走進茶鋪。方圓數百里都不見人煙,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稍微休息一下吧。
妖力回來了,連趕路都快了不少。沒有再回到京都去和阿夕會合,但他如果想來找我,應該會發現我留下來的線索。
在辨明方向後,我便一路朝北走。本來也是要跟著小緣一起過來,但因為之前是打算從天域那邊過去,所以我還是詳細查閱了資料。從京都的陰陽寮那裡得到的並不多,我是被呼喚著向這邊走來,也算是誤打誤撞了。
那個夢裡,那面鏡子,自己在被呼喚。
儘管妖力護身不覺冷,但我也好幾日沒進食了。越往這雪深之處走,便越不見妖物,也不見動物之類,連覓食都困難。
在要了一壺熱茶和兩個飯糰後,我便看向了四周。這裡聚集了不少人,裝束打扮各異。
“喲,小姑娘,你一個人到這來幹什麼啊?”茶鋪老闆問,聲音有些大,讓不少人都注意到了我。
“我自京都來,是為尋人。家兄歸家途徑此地,後便無音訊,心中焦急,便前來尋人。”
“來找人?那還真是辛苦啊。”一個前來取茶的青年說著,便接過了老闆手中的熱茶。
“很危險嗎?”
面對我的追問,青年看了我一眼,有些不耐煩:“連暴雪林都不知道嗎?給暴雪林困住了,就等著被暴風雪吃掉吧。你這種小身板,還是拜託家裡的大人過來找吧。”
說著,青年就走開了,這時,老闆也將熱茶和飯糰遞給了我,向老闆道謝後,我便朝著青年坐的地方走過去。
雖然語氣聽上去很惡劣,但意外的是個好人。
見我跟過去,青年皺了皺眉,隨後還是將茶碗往自己那邊挪了挪,騰出桌子另一邊。
“多謝。”我一邊說,一邊摘下了斗笠放在一旁,露出了自己的面容,“真是一點都不習慣這樣的雪天啊。”
“咚——”
這突兀的聲音從我對面坐著的那個青年那邊傳來。
我向他看過去,他雙手顫抖著,眼睛睜得大大的,剛倒好的熱茶因為碗被打翻而流淌在桌上,順著紋路,溼了他的袖子。
“怎麼了?”我有些不明所以,但隱隱覺得大概是和夕夏,或者那位神明有關。
只是,那位神明在這世間根本無人知曉。看來只能是和夕夏有關……但我在夕夏的記憶中,也沒有看到相關的記憶。她似乎從來都沒來過這極北之地。
“不……不……沒什麼。”他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對了,你剛剛說,你是來找人?”
“啊……嗯。”見他沒事,我便捧起一個飯糰吃起來。
“……我帶你去吧。”
“不用了。”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可是那暴雪林就算是晴天也會迷路。”青年急於解釋,“我有辦法走出那裡。”
“那也不用。”我為自己倒了一杯茶說。
“為什麼?”
“我倒是想問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幫我?你不是也是那些尋寶者裡的嗎?”
“我和他們可不同。”青年又露出了嫌惡的神色,“那些人不過是為了去聖地求福,我可是一心一意要侍奉神明的人。”
咬著飯糰的我頓了一下:“神明?哪個神明?”
“這個我不能說。”
對於他那種莫名其妙的驕傲,我實在不知道是從何而來,而且,那個時候我正好被飯糰塞滿,也就沒有回答。
“總之,請讓我帶你去找人吧。”
他如此請求。
“……瞬間就成了敬語。”我順著茶水嚥下最後一個飯糰,然後將另一個包起來,丟進收納袋起身,“抱歉,我走了。”
離開了茶鋪,我還是朝著被呼喚的方向走去。
只是,在我順暢無比的路上,身後總會傳來慘叫。那個青年,在我離開後又追了上來。這個暴雪林說是一片雪林,但據我感知來看,其實是個結界。
在這個結界裡面,我也在雪林深處找到祭壇,那應該是破解這個雪林結界用的。以神力破開祭壇,就能夠取出包裹了火焰的冰塊。
見一塊沒用,我便想著應該還有幾塊,所以我便在雪林中又找到了幾個,但仍然是少了。
身後的青年已經雷打不動地跟著我幾天了。每當遇到暴風雪,他都會大喊大叫,這個時候,自己就不得不停下來,返回去幫他從雪裡走出來。
既然線索少了的話,也用不上了,所以我把那些從祭壇中找到的線索又放了回去。在雪林裡走了這麼多天,我也大概感知到了這個結界的弱點之處。
於是,在我準備幹那件事之前,我停在原地,然後迅速轉過身——
立刻看到了身後的青年躲在了一棵樹後面。
這拙劣的掩飾……
“喂。”我說,“聽得見的話,就離我再遠點,到時候要是死了,我可不管。”
頓了好一會,青年才從樹後走出來:“要幹什麼?”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聚起了手中的妖力。彷彿是明白了什麼,青年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不行——”
可是已經晚了。
妖力已經衝著結界而去,與結界相碰發出了劇烈的震動和響聲。沒等我反應過來,自己就被拉著跑起來了。
“你……您到底在幹什麼?”青年一邊跑著,一邊回過頭來說,“這個結界壞了可是要受到神宮裡的大祭司責問的!”
“神宮?大祭司?”
“事情複雜,我還是先帶您去婆婆那裡吧。”青年不由分說地又加快了,衝著那些被妖力打落下來的雪霧一頭撞進去了。
-
“那是發生在千年前……不,或許更久以前的事吧。”
她蒼老的聲音在漫天風雪中瀰漫開,又像是在催促著那滿是皺紋的臉露出懷念的表情。
可她沒有要講下去的意思,只是住著柺杖,轉過身來,顫抖了那因寒冷而發白的嘴唇。這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屈下了膝蓋,跪在了我的面前。
隨著她的跪下,她身後的那些人——這個村子裡的其他人也朝我跪了下來。
青年帶我來的村子,在與另一邊幾乎隔絕的雪原腹地。在這個村子裡,不僅要警惕暴風雪,還要抵禦狼群的侵襲。除此之外,村子中無論男女老少,都要在一年中最冷的一天,在雪山高處獨坐一晚。
“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恭敬、如此虔誠地拜倒在我的面前。
“我們是罪人。”老人一面說著,一面又讓人向我呈上一面鏡子,“這千年白雪不足以洗淨我們的罪,而今終等到了您,將此鏡奉還。”
是一開始帶我來這個村子的青年,他走到了我面前,垂下頭,雙手舉高——
不用我彎腰,也可伸手夠到。
在我看到那面鏡子的時候,終究回憶起了來到這雪域中的心情。被呼喚著,被過往的自己呼喚,想要回想起什麼,卻被阻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