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四姐 作品

44、第 44 章(告訴你個好消息...)

 至於是否考慮讓五兄減負,並沒有。這才哪兒到哪兒,起碼拖延上兩個月,人家自覺無趣不再等他了,那這件事就算解決了。接下來居上的大事,就是盼著上郊野打獵,前朝時候,秋狩每年都要舉行,她跟著存意,混跡在諸多鳳子龍孫裡,大家不打馬球的時候,對她還是十分客氣的。現在前朝沒了,物是人非,北地人狩獵不知是什麼樣的。好在她的箭術精進了,不怕在那群人面前惹笑話。出發前,先射幾個草垛子試試手,傍晚站在院子裡拉弓瞄準,"咄"地一聲正中腦門。邊上的婢女和女史鼓掌說好,連傅母都誇她能文能武,頗有皇后殿下當初的風采。居上謙虛地笑了笑,"都是太子殿下教得好。"這話被剛下值的凌溯聽見了,半蹙的眉心略微舒展。進了園門先站在一邊旁觀,見她動作標準沒有再需糾正的地方,方才出聲道:"時間定下了,就在明日。明日正好旬休,族中兄弟姊妹都會參加。"這金秋時節啊,外出打獵遊玩是最相宜的。居上道好,又問:"郎君邀了彭城郡王嗎?我家二孃剛和他定親。"獨孤儀和辛家定親的消息,他早聽說了,既然將來是一家人,這種場合必不能忘了他,便頷首道:"已經派人去知會過了,若他有心,會帶著二孃一起來。"說罷眼波微轉,淡然一笑道:"告訴你個好消息。"居上擺弄著弓箭"嗯"了聲,隨口道:"郎君能有什麼好消息。"這話說的,彷彿他只會帶來噩耗似的。不過轉念再想想,這件事對她來說確實不算好事,甚至還可能引發一連串的傷心,如此一想,他更高興了,"凌崔定親了,就在昨日,與國子祭酒竇孝端家小娘子,你聽說了嗎?"他語調平常,兩眼卻緊盯她,試圖從她臉上發現哪怕一絲一毫的悲傷,結果並沒有。她只是微怔了下,"扶風竇氏嗎......那是極好的門庭啊,教養出來的小娘子必定無可挑剔。"明知道他等著看她失態鬧笑話,居上偏不讓他如願。捻箭搭弓,一放弓弦,"嗖"地一下,準確射中了草人的眉心。她的箭術進步之大,出乎他的預料。不過有時候怒氣也能化作動力,看來這個打擊很大。他笑了笑,沒再說話,偏過身子,迎向了牆邊吹來的晚風。居上心道這人真可惡,捅了她的肺管子,怎麼還不走!可惜不能驅趕他,悄悄看他一眼,他眉舒目展,臨風而立。晚霞暈染他周身錦衣,單是站在那裡,便有獨攬天下的氣勢。可惜樣貌雖好,人卻討厭。居上隨意又放一箭,然後把弓交給女史,解下袖子道:"練了半日,累了,回去休息。"她沒有心情再理會凌溯,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進門後倒在榻上嘆息,她的白月光定親了。雖說早晚會有這麼一天的,但乍然聽說,還是有點傷心。藥藤最明白她,拉過胡床坐在她榻前,支著下巴說:"小娘子覺得空虛嗎?"居上轉過頭看了她一眼,"空虛啊,趙王世子定親了。"藥藤說:"算了,小娘子比他更早定親,他一定也像你現在這樣空虛過,大家扯平了。"居上嘆了口氣,"定了扶風竇氏,這門親事很不錯。"如此也算大氣,白月光娶的不是自己,自己便化出一種博愛之心來,替他考量一下對方門第,是不是委屈了那麼好的凌崔。藥藤說對,"淩氏要和四大家聯姻,錯過了小娘子,還有其他三家。竇氏排名不在咱家之下,說不定竇娘子比小娘子更溫柔、更可愛、更年輕。"說得居上氣不順,鼓著腮幫子問:"藥藤,你的牙還疼嗎?"藥藤一怔,下意識捧住了右邊臉頰。有點失落,人之常情,就算自己已經和太子有了婚約,也不妨礙她一心兩用,暗搓搓惦記。翻個身嘆氣,明日一定要顯得大方得體些,面對面道一聲恭喜......嗚,居上悲傷地捧住了臉,古怪地體驗到了一種失戀的悲傷。太子身上感受不到,只能藉助別人了,也算潦草地懂得了人世間的七情六慾。睡了一夜,心情沒那麼糟了,第二日一早起身,準備出發。居上穿上了她新做的胡服,跨上了她的棗紅馬,女郎也有男兒般的颯爽。凌溯打量她一眼,心下暗覺滿意,反正要比容貌和風韻,他的太子妃是絕對所向披靡的。其實他倒也不是那麼膚淺的人,他一直覺得女郎的內在比外在更重要。當然外在也能兼顧,那就更好了。居上無疑是兩項並重的,所以帶她出席這種場合,會讓他毫無後顧之憂,並且略有長臉的感覺。大隊翊衛和太子親衛開道,出得春明門,往南有片狩獵場,前朝時候專門畜養獵物,以備皇族消遣之用。後來新朝建立,那片林子由典牧署掌管,相較前朝管理得更加井井有條,亦投放了很多新奇的走獸種類進去,畢竟北地人打獵是變相的競技,不像前朝貴族,打到兩隻兔子一隻狐狸,就已經算滿載而歸了。居上甩著鞭子信馬由韁,不經意回頭看了一眼,隊伍中不知何時加入了兩頭體型碩大的豹子,兩雙黃澄澄的眼珠子朝她看過來,頓時把她嚇得一激靈。她倒吸一口涼氣,訝然問凌溯,"這是哪兒來的豹子?"凌溯不以為意,"我專門養來狩獵用的。"一面分辨她的神色,"怎麼,你害怕?長安人打獵,難道不用豹子嗎?"此話一出,彷彿長安勳貴都成了鄉巴佬,居上得支撐住體面,昂著脖子說:"噹噹然用,不過平時捨不得放出來。"實情她沒好意思說,早前存意他們打獵,常用的是猞猁。猞猁比豹子體型小得多,也不那麼具有殺傷力,以捕獵小型的獵物為主。這回猛地來了兩隻大傢伙,那一雙發亮的眼睛,一身銅錢似的花紋,看著就不好惹,鬧得不好恐怕會撲人。居上轉回身,悄悄把手裡的馬鞭收了起來。她沒有養過豹子,但她養過貓。貓看見這種晃動的小棍子尤其感興趣,萬一那兩隻誤會她在逗它們,那自己怕是要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凌溯看她忽然循規蹈矩,再也沒有了馬背上的恣意瀟灑,就知道她在害怕什麼。他不由嗤笑,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女郎,原來也有露怯的時候,便大聲寬解:"小娘子不用怕,這兩隻豹奴是我從小養大的,比孩子還要聽話,不會傷害你的。"居上又回頭覷覷,見那兩隻豹子戴著項圈,有專人牽著。兇狠的瞳仁雖然虎視眈眈,但表情好像十分友善,便暫時鬆了口氣,喃喃說:"北地人真是驍勇,老大的豹子,就這麼牽上大街了。"還好再往前人煙稀少,不用擔心豹子會傷及無辜。騎在馬上的人也終於可以馳騁了,鞭子一揚,離弦之箭般躥了出去。居上好久不曾跑馬了,她拍了下檀奴的屁股,那棗紅馬發足狂奔,她壓低身形虛攏住馬韁,雖然追不上凌溯的皎雪,但速度也不差。凌溯的坐騎,那是經歷過大戰的,通身雪白沒有一絲雜毛,所以取名叫皎雪。寬袒的郊野才是神駒馳騁的天地,長安城的坊道,對它來說大材小用。凌溯大概發現快被她追上了,勝負欲又興起,輕喝了一聲,只見皎雪撒開蹄子一頓跑,轉眼就不見了蹤影。這下居上發現兩者之間的差距了,沒辦法,先天條件限制,不能怪檀奴。她拍了拍檀奴的脖子,迎著風大聲說:"沒關係,咱們慢慢跑,不和人家比。"但檀奴是匹有傲性的馬,它不屈地甩開蹄子噠噠奔跑,居上十分感動,有夢想就不是廢馬。但眼梢一瞥,忽然發現那兩隻豹奴從後面趕超上來,流麗的線條,極致的速度,一眨眼工夫就一去好幾裡。原來檀奴跑得直點頭,是害怕那兩隻豹子。她想這馬通人性,好惡同她一樣,她也怕豹子。他們跑便由他們跑去吧,居上決定不和他們一般見識,秋高氣爽,欣賞一下沿途風光也挺好。前面的凌溯不知是不是良心發現了,居然重新放慢了速度,拽著韁繩,讓皎雪踢踏起了小碎步,帶著點驕傲的笑意說:"小娘子,你挑的馬不好。"居上不服氣,"我的檀奴是女郎,不是粗野的漢子,就知道沒頭沒腦狂奔。"又鄙薄地撇撇嘴,"你跑呀,等我做什麼?"凌溯也不與她計較,調轉視線望向遠處的山巒,輕快地說:"我怕你走丟了。小娘子在我身邊這麼久,若是哪一日不見了,我會不習慣的。"這話如果換成一個正常的女郎來聽,一定小臉酡紅,含羞帶怯。但凌溯不幸地遇見了居上,她說:"開玩笑,長安內外我可比你熟多了。你一個北地來的,還擔心我走丟了,真是杞人憂天!"說罷一拍檀奴,喊了聲"駕",發足跑出去了。凌溯好不容易攢起來的一點柔情,被她無情地拋在地上踐踏了,待追到她時,已經進入了狩獵場的範圍。照例地,場邊搭起了大帳用作休憩,東宮派出的內侍籌備好了一應用度,只等著賓客駕臨。凌溯和居上抵達時,商王和六娘已經到了,兩個人正在裡面吃點心,聽見馬蹄聲忙迎了出來。"阿兄,你們怎麼現在才來?"商王披著朝霞,臉上帶著大大的笑,一面向居上拱手,"阿嫂,上回中秋宴時,沒有機會同阿嫂打招呼,還望恕罪。"商王給居上的印象一向是比較隨性,一口一個阿嫂叫得震心。居上笑了笑,"大王忘了,我還未與太子殿下成親呢。"商王笑道:"已經定下親,只差一個婚儀了,叫阿嫂比較親近,若還叫辛娘子,那多生分。"居上倒也不是小家子氣的人,一個稱呼罷了,他愛叫便叫吧。不過一報還一報,很快凌溯便替她討回了公道,對向他行禮的六娘說免禮,"今日兄開了狩獵宴,請大家來聚聚。弟妹不必拘謹,反正都是自家人,有什麼不便之處就與辛娘子說,別不好意思。"這下商王和六娘都紅了臉,居上則哈哈大笑起來,這些剛定親的年輕人就是臉皮薄。前陣子六娘還抱怨商王不怎麼說話呢,看他們的樣子,目前仍舊算不上親厚。諸王侯沒有設行轅先行相處那一套,冷不丁這樣拉近關係,他們可不自在多了。這裡正說笑,外面受邀的賓客陸續來了,都是成雙成對的。沛國公主老遠就衝居上搖起了手絹,大聲喊著:"辛娘子,我盼了你好幾日,怎麼不來我府裡坐坐?"那日中秋宴,大家見面光顧著客氣,居上沒把那事放在心上。今日她這麼一提,雖然照舊是客氣話,但自己也得煞有介事地回應:"啊,這幾日傅母安排了好些課業,我忙得分身乏術,因此辜負貴主了。待再過兩日吧,咱們重約了時間,再一同飲茶。"邊上陪同前來的陸觀樓向她行禮,她也客氣地回了禮,再轉頭時,便看見凌崔帶著那位竇家娘子趕來了。凌崔自不用說,還是細緻入微的樣子,回身接應竇娘子下馬。居上仔細看了那位竇娘子兩眼,其實以前城中勳貴家宴上也曾見過,只是不怎麼熟悉。那位小娘子是高高瘦瘦的身量,有一張和善大氣的臉,站在凌準身旁,很是般配。他們相攜進了帳子,大家互相見禮,居上先前想起趙王世子就心頭酸澀,但很神奇,見了人,好像又不覺得什麼了。反倒由衷地認為竇家娘子很好,樣貌出眾,且落落大方,這樣的人配了凌崔,可見將來的日子一定過得很和美。反正只要和美就好,新娘子不是自己也不要緊。凌溯呢,一直仔細觀察她的表情,哪怕一絲困惑都不能逃過他的眼睛。但看了半日,發現她是真的高興。也許凌崔還會因錯過而傷懷,但居上已經完全跳出了三界外,簡直讓凌溯懷疑,趙王家宴上,她那拉絲的眼神是裝的。難道是為了引自己上鉤嗎?如此一想,這女郎不簡單。豪爽的性情下,有一副和麵孔一樣精妙的心計。居上則不管凌溯有幾百個心眼子,她朝外看了眼,發現有個男子帶著親軍前來,身邊並沒有女郎相伴。仔細看,之前曾見過兩次,應當是雍王凌洄。他的眉眼與凌溯並不相像,凌洄稜角畢現,面相也透出幾分狠戾,一看便是不易親近的人。關於這位雍王,她聽阿耶說起過他的身世,他母親原本是府中婢女,生下他之後便病故了,雍王是在皇后的撫養下長大的。大概是因為出身的緣故吧,雍王比一般人更驍勇,更急於證明自己,與太子之間的情義,也比其他兩個兄弟親厚。"雍王還不曾定親嗎?"居上好奇地問。凌溯負手道:"沒有合適的,不必為了定親而定親。"嘴裡說著,凌洄已經到了面前,叉手喚聲阿兄,然後視線調轉過來,那不苟言笑的臉上努力擠出一點笑意來,"辛娘子有禮。"他沒像商王一樣直接喚阿嫂,居上倒對他生出幾分好感,笑道:"先前見過幾次,可惜從來不曾結交。"邊說邊欠身,"大王有禮了。"凌洄不是善言談的人,尤其和女郎說話,比凌溯更加笨嘴拙舌。分明很嚴肅的面容,被女郎一看就臉紅,忙拉了凌溯到一邊去,低聲與他商量起了瓜州節度使的事。"阿兄可要我往瓜州去一趟?徐自渡那瞎驢,人前說好話,人後放陰招,我去瓜州撲殺此獠,趁機收編瓜州軍,一舉兩得。"凌溯卻說不著急,"商隊薩保身後的人掏出來了,有人比咱們更著急。我要放長線釣大魚,究竟是前朝餘孽還是本朝奸黨,早晚會見分曉的。"凌洄聽了,只得頷首。轉頭見居上正和幾位女郎說話,那臉上眉飛色舞,看得出是個活在陽光下的姑娘。"阿兄定親後,高興麼?"凌洄問,"辛娘子作配過前朝的高存意,且高存意還活著,她不掛念他嗎?"說起這個,凌溯便撫了撫額頭,"她掛念高存意,所以高存意必須活著,要是死了,我怕她頭一個不會放過我。我倒也不畏懼其他,主要將來的枕邊人,時時刻刻恨著你,危險得很。"凌洄愈發不明白了,"前朝舊人,不行便換個太子妃。""她不算舊人,與高存意又沒有定親,口頭上說合過罷了。要是隨意兩句戲言就當真,我怕是娶過十個女郎也不止了。再者太子定親不算小事,大張旗鼓的,很是麻煩。為了少些麻煩,親事定下就儘量不要變動了,大家都省心。"他說著,無奈地抬眼看了看凌洄,"你不是問我定親後高不高興嗎,算不上多高興,反正比以前熱鬧。"對於感情,凌洄顯然比他還要一根筋,直截了當道:"阿兄喜歡後宅熱鬧?這還不簡單,我明日想辦法給你送幾個女郎過去。"這下嚇著了凌溯,他說不要,"一個我都招架不住,再來幾個豈不要命?"一面端穩地告誡兄弟,"天下才大定,萬不可思□□。你我身為皇子,更要自愛自省。"那廂居上聽見有馬嘶鳴,擔心侍者沒有將檀奴拴好,便起身往帳外查看。轉了一圈,檢點好韁繩回來,一抬眼就見陸觀樓孤身站在不遠處,正望著她。反正自己是沒話和他說了,因此微頷首,打算錯身而過。不想他卻忽然喚了聲小娘子,"能容我說兩句話嗎?"居上的眉毛慢慢豎了起來,心道怎麼,成婚後日子太平靜,來找她敘舊?還是擔心將來她會給他小鞋穿,試圖冰釋前嫌?思及此,她轉回身笑道:"老熟人同入一家,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駙馬不用說了,我知道你很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