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四姐 作品

45、第 45 章(擔心我的太子妃...)

 第二日有重任在肩,一早起來便收拾停當,準備上西明寺捉妖。因凌溯早就有了示下,長史已經在門上等候,見居上帶著貼身的婢女出來,忙招呼幾個僕婦迎上前,掖著手道:“這些人都很機靈,且辦事可靠,娘子帶上她們近身侍奉,也好有個照應。比手將人送出門,一面又切切地叮囑,“娘子如今身份不一般,譬如有什麼事要辦,或是有什麼話要傳,吩咐身邊隨侍的人就好,大可不必親自出面......”他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居上讓他面子,不好強行打斷,便問:“高長史,冰鑑裡可添了新的冰塊嗎?”長史道是,“剛命人敲了一大塊來,還嘶嘶冒著涼氣呢。娘子,如今雖快要入秋了,但天氣還有些熱,早去早回為好,千萬不要中了暑氣。”居上說好,“長史不要擔心,我去去就回,用不了多久的。”一面說,一面讓藥藤攙扶著坐進了馬車。車輦行動起來,車後六七個僕婦跟隨著,一路往延康坊去。延康坊離待賢坊很近,她心裡琢磨著,等事情辦完了,一定順道回家一趟,看看爺孃和嬸嬸們。很快到了西明寺,下車後看天地寬廣,摩拳擦掌很有刨出真相的信心。其實一路上都在好奇,為什麼探子一口咬定武陵郡侯在與辛家女郎來往。她明明問過居幽好幾次的,總說西明寺中一見鍾情後,就沒有再見過。那所謂的“每常見面”,成了懸在她心頭的巨大疑點,不解開,讓她寢食難安。藥藤替她把幕籬上的透紗羅放了下來,這種帽子就是好,長長的輕紗罩住全身,裡面看得見外面,外人卻窺不見女郎的容貌。大家正大光明在寺中轉了一圈,並未發現武陵郡侯其人,也不曾看見辛家有人來赴約。居上想了想,讓候月帶人在山門上等候,萬一發現端倪,立刻著人來通報。自己在寺中的千年老榕樹下坐定,搖著扇子等消息。“今年怕是有秋老虎啊。”天還是好熱,她眯覷著眼,隔著輕紗看天上的雲彩。碧藍碧藍的天幕上白雲朵朵,像裝在碧玉盤裡的畢羅。藥藤比較關心怎麼過中秋節,“《假寧令》裡說,中秋節滿朝息假,足足三日呢。太子殿下想必也息假,娘子可要帶他回家?”像早前存意當太子那會兒,中秋還沒到,就整天往辛家跑,居上嫌他煩,多次勸他留在宮中陪伴聖上,可他總不聽,趕也趕不走。如今太子換人做了,辛家人好像習慣中秋接待貴客,時間還未到,藥藤已經開始盤算怎麼安排了。居上的興致並不高,喃喃說:“中秋宮中設宴,太子和商王都定了親,必定要趁著這個時候進宮,向聖上和皇后請安。”話剛說完,身後傳來茶水澆進杯盞的聲響,很快一杯蓮房飲就遞到了她面前,隨行的僕婦笑著說:“天氣炎熱,娘子喝杯飲子解解暑。”真是有些意外呢,出門還帶著食盒,居上心下歎服,果然是東宮的人啊,事事都想得周到。剛低頭呷了一口,又有糖酪櫻桃呈上來,另一位僕婦說:“娘子就著糖櫻桃吃飲子,味道更好。”這一瞬能讓人忘了來西明寺的目的,很有春日踏青的樂趣。居上含了一顆櫻桃,濃郁的清甜,讓這莊嚴的佛國之地也顯得柔軟了。伴著檀香的微風慢慢拂動紗羅,剛放下杯盞,就見候月匆匆跑過來,殺雞抹脖子向居上比劃,人來了。居上霍地站起身,疾步趕過去問:“在哪裡?”因這佛寺前身是河間王舊宅,庭院也造得極其靈巧精美,所以並沒有統一改成經閣,依舊作香客休憩之用。居上以前跟著阿孃來進香,也曾幾次路過那裡,那庭院地勢很低,從佛殿出來是個巨大的平臺,一般只站在上面俯瞰,要想下去,得順著臺階穿過一個石鑄的斜廊。地勢低處溼涼,假山堆得老高,草木茂盛生長,夏日還有蛇蟲,正經姑娘大多不會單獨往那裡去,這回是因候月指引,才小心翼翼跟了過去。不過她也有顧忌,畢竟不知道那個赴約的究竟是誰,家裡出了怪事,讓行轅的僕婦看見不好,便回身吩咐她們:“你們在這裡等我,人太多了,怕打草驚蛇。”僕婦們聽從指派,低頭應了聲是,紛紛在平臺上駐足等候。居上帶著近身的人,悄悄順著石廊過去,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路旁青苔叢生,要是不留神,很有可能摔個大屁墩。轉過假山,感慨這假山真是又大又嶙峋,比家裡那些奇石堆疊的更逼真,恍惚有種進了深山的感覺。通幽小徑在樹底延伸,有小小的野花沿途生長,若這次不是為了一探究竟,也有野遊的雅興。舉步往前,忽然被藥藤拽了袖子,原來不遠處出現了武陵郡侯的身影,極耐心地,正等著與相邀的那個人會面。居上忙帶著藥藤和候月讓到不起眼的角落裡,不一會兒,有個帶著帷帽的女郎順著石廊下行而來,定睛看了又看,確定不是居幽,居幽纖纖的,那人比她矮一些,身形也更豐腴。互相交換眼色,三人都有些不明所以,眼巴巴看著那人繞過了假山,漫步到武陵郡侯身邊。有情人見面總是格外火熱,一摘帷帽扔落一旁,一個飛奔,便掛在了武陵郡侯脖子上。“嗬!”居上氣得咬牙,“咱家有這個人?”藥藤和候月伸長脖子看,奈何總是背對著她們,實在看不真切。好在這裡幽靜,說話的聲音可以清晰傳過來,便聽見那嬌媚的嗓音哀怨地說:“我這幾日一直在等郎君的消息,你怎的到今日才來見我?”這嗓音......好像有些耳熟,但調子矯揉,一時想不起來了......武陵郡侯說:“最近忙於職上事務,又逢沛國公主出降,慢待卿卿了,別生我的氣。今日一得閒,我不就來看你了嗎,你怎麼還不高興?”那女郎扭捏了下,“我在府裡不容易出門,不知道你在忙什麼,怕你又有旁人,把我忘了。”武陵郡侯說:“我的心你還不知道嗎,何時有過旁人,從來只有你一個。”這麼一說,大家的拳頭都硬了,臭不要臉的男人,既然另有所愛,招惹居幽幹什麼!天下沒有一個女子私會男子不圖長久之計,果然那女郎嘆了口氣,“總是偷偷摸摸揹著人,什麼時候是個頭?郎君,你不知家中那位,為了你茶飯不思,你還是寫上一封信安撫安撫吧。”武陵郡侯笑了,那笑容實在刺人眼,“我寫信給她,你不是不高興嗎,如今怎麼又來催我?”那女郎微微低頭道:“其實我不該不高興,郎君結識小娘子在先,是我奪了小娘子所愛。這段時間我想了又想,郎君不單該給小娘子寫信,更該親自見小娘子幾回,儘早把親事定下才好......”她一面說著,一面終於轉過身來,居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謂的辛家女郎,竟然是居幽身邊的果兒。惶然回頭看,藥藤和候月也傻了眼,一時愣在那裡,想不明白婢女怎麼敢撬了主人的牆角。從果兒的話裡,隱約能夠分辨出,武陵郡侯和居幽一見鍾情是真的。難道因為他們經常書信往來,果兒有了接近武陵郡侯的機會,所以旁生枝節,兩個人好上了?居上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衝過去質問她,奈何被藥藤和候月拉住了。再聽下去,還有更令她惱火的話,實在讓人驚訝,世上還有如此惡毒的女子。果兒遮遮掩掩說得委婉,“郎君身份尊貴,我只是辛家小小的婢女,若想長相廝守,實在難如登天。且家中大娘子指婚太子,二娘子和三娘子眼看著水漲船高,郎君若是迎娶了二娘子,對郎君仕途有助益。我家二娘子,性情溫和,且平時很聽我的話,這種人不難拿捏。等郎君把她迎進郡侯府,我就能名正言順跟著二娘子過去,到那時我離郎君便愈發近了,不必像現在這樣,見一面還要找諸多借口。”武陵郡侯聽了她的話,似乎有些猶豫,“二娘子畢竟是太子妃的妹妹,請神容易送神難,到時候只怕更加不好脫身。”果兒說:“郎君不必擔心,迎娶新婦是為了傳宗接代,若二娘子一直不能有孕,她就得替郎君納妾。到時候自然有人出來勸解,與其納外面不相熟的女郎,不如抬舉身邊伺候的人,圖個一心,如此一來,咱們就有了指望......”說著拉住了武陵郡侯的手,輕輕搖撼央求,“郎君,我出身微寒,從不奢望能做郎君正妻。我也不在乎什麼名分,只要讓我進郡侯府,日日見到郎君,我就心滿意足了。”躲在暗處的居上氣得七竅生煙,細想真是遍體生寒,要是這件事讓他們辦成,居幽以後怕是要被生嚼了,還有苦說不出。難怪幾次在府裡遇見果兒,她都鬼鬼祟祟的,那時候滿以為她正給居幽傳信,居上也不曾懷疑她。沒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同長大的人,竟會這樣精心算計,這天底下還有王法嗎!果兒的這番籌謀,果然得到了武陵郡侯的認同,雖然確實冒險,但除了這個辦法,沒有其他更圓滿的妙計。如今世道看似開明,其實人之尊卑界限,從來不曾被打破。豪門要與世家聯姻,有爵在身的若是迎娶婢女,那與迎娶北里的娼優沒有區別,被人笑掉大牙之餘,還會惹上一身官司。但感情這種事,實在難以說清,他當初是對辛家二娘子一見鍾情,可誰又想到一來二去間,發現二娘子身邊婢女才是真正令他付出真心的人。如今想堂而皇之在一起,只有娶個大的,饒個小的。再三思忖,他橫下了一條心,“等我回去稟報家慈,擇個吉日就託媒人,上辛家提親。”果兒說好,“郎君回去記著寫信,儘快送到二娘子手裡,她那雙眼睛,都快盼瞎了,接了信自然高興。我再替郎君說說好話,就說郎君最近身上不豫,二娘子聽了必定心疼,就不會怨怪郎君了。你我要圖長遠,不能只看眼前,將來再見機行事......反正郎君,我可指望著你了,你一定不要負我。”溫柔的言語,一聲聲讓武陵郡侯掉魂。心上人的主意看來萬無一失,且把人弄到面前,辛二娘子燈下黑,一時不會發現。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武陵郡侯道:“你放心,我定不負你。”說出了與世道抗爭,勇敢追尋愛情的勇氣。“我非得......”居上哪裡忍得住,就要蹦出去,又被藥藤和候月拉了回來。藥藤壓聲道:“小娘子要捉姦,也得師出有名,二孃還沒與郡侯定親呢,他們倆廝混,至多丟面子,不犯大曆律法。”這裡強自按捺,那廂已經說定了,果兒送別武陵郡侯,溫聲道:“郎君先走,我今日是藉著給小娘子祈福來的,過會兒還要去求道符咒。”武陵郡侯頷首,又難捨難分了一番,這才順著來時路回去了。果兒目送情郎走遠,眉眼間很有大事已成的饜足。藥藤和候月還在商議,要不要暫且不動聲色,回去再從長計議,居上卻不管那許多了,咬牙道:“還慣著她的齷齪心思?說罷甩了幕籬大步過去,一把揪住果兒的頭髮,先著力甩了幾個耳光。果兒原本正憧憬著以後如何一步步取而代之,沒想到大娘子從天而降,頓時嚇懵了。待幾個耳刮子招呼在臉上,她才回過神,哆哆嗦嗦嚇得面無人色,“娘子......娘子怎麼來了......”居上呸了聲,“臧獲,枉二孃拿你當姊妹看待,沒想到你這樣算計她!我問你,她哪裡虧待了你,你要置她於死地?”邊問邊踹了兩腳,“蠢蟲,我今日不好好教訓你,你不知道辛家還有規矩。”居上揍人,那是真揍,絕沒有嚇唬嚇唬的意思,幾下就打得果兒鼻青臉腫,哀嚎不止。原本這是寺廟,不興在佛祖眼睛底下打人,但佛祖就能容忍家奴謀算主人嗎?居幽的一片真心,在他們眼中一文不值,竟還說什麼一直不能有孕,怕不是還要給居幽下藥。那什麼時候為了給果兒騰地方,一下毒死居幽,也不是不可能。思及此,又是一頓胖揍,邊揍邊道:“我先處置了你,再收拾那獠子。你們想長相廝守,我定會如了你們的願,在這之前先讓我撒了氣,捶死你這坑人的蠅蚋!”氣不過夜,這是居上的宗旨,什麼從長計議,那是洩憤之後再考慮的事。果兒被打得嚎哭,連連求饒:“大娘子,婢子有罪,婢子錯了......大娘子饒命......大娘子饒了我吧......可以狠揍一頓,但不能見血光,居上下手還是有數的。待打完收工,直起身整了整半臂,示意藥藤和候月把人叉起來,扣上帷帽送回了辛府。進門把果兒扔在地心,讓人通稟長輩,楊夫人與兩位妯娌匆忙趕了過來,見了居上還來不及欣喜,再一看臊眉搭眼的果兒,當場都愣住了。因果兒是居幽身邊的人,李夫人不明所以,納罕道:“這是怎麼了?果兒不是出去替二孃祈福的嗎,怎麼弄成這樣?”居上哼笑了一聲,“讓她自己說。”果兒跪在地上不敢說話,只是一味向居上磕頭,向李夫人磕頭。自家小娘子不稀罕揭她的醜,藥藤只好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末了道:“我們都氣得要命,恨不得把她剁碎了。今日多虧大娘子手下留情,要不早把她活活捶死了。聞訊趕來的居幽也聽了經過,不可思議地說:“果兒,你總在我面前做牽頭,原來是這麼回事?”李夫人弄明白原委,也氣得上去踹了兩腳,“死狗奴,要不是大娘子遇上,你們還打算坑死二孃?你六歲家下遭災投奔辛府,我從來不曾虧待你,讓你在小娘子身邊伺候,吃穿都比尋常婢女強。沒想到你不知足,生出這等壞心思來,往日真是錯看了你!果兒這時候沒了倚仗,只能求告居幽,哭著說:“小娘子,我是一時發昏,求小娘子看在多年的情分上,饒了婢子。婢子往後當牛做馬,給小娘子做粗使,求小娘子救救我吧。”她抓著居幽搖撼,幾乎把居幽的裙子拽下來,居幽不耐煩地退開兩步道:“我不怪你和那人生情,可我恨你算計我。我往日待你不薄,像你這樣恩將仇報的人,我還敢再用?”居安在一旁拱火,“打死才好呢!”楊夫人只想快刀斬亂麻,厲聲道:“我們是清流人家,容不下歹毒心腸的奴僕,快叫個牙郎來,發賣了她。”婢女發賣,通常是進不了好人家了,大抵不是被宰豬宰羊的屠戶買去,就是送進花街柳巷做娼妓。果兒一聽,哭得撕心裂肺,胡亂喊道:“小娘子,婢子這樣打算,也是為了一輩子不與小娘子分開啊!正是......正是因為小娘子待我不薄,我更要永生永世報答小娘子。那郡侯,不過是成全我留在娘子身邊......”這些話聽得顧夫人牙關發酸,嗤笑道:“原來讓主人頂頭,自己主人長久在一起。果兒,你這奇思妙想著實有點功夫,要不賣給粟特人跳胡騰吧!”大概是知道窮途末路,也不作他想了,她嗚咽道:“婢子就算有這樣的心思,事還未成,不曾真正害了小娘子,便是上官衙去,也定不了婢子的罪。”居上見她越說越荒唐,知道這等人是沒救了,從根上爛了心腸,犯不著和她多費口舌。便果斷道:“阿嬸,不必招牙郎進府,傳出去難聽。她不是與武陵郡侯情深似海嗎,咱們也別拆散了人家的好姻緣。我看明日把人收拾好,連著身契一併送到侯府老夫人手上,咱們做個順水人情,剩下的請老夫人裁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