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破局

 這番作為換在別的地方,早就亂成一鍋粥了;運氣再不好些的,人民當場暴動也不是不可能。

 結果換在林幼玉治下的當地,人們一聽,連林幼玉都還在呢,能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於是家家戶戶便有條不紊地開始收拾起東西來,靜等下一步的通知,一個趁亂鬧事的都沒有。

 ——就這樣,持著隱身符的雲羅剛跟著秦姝有樣學樣地掀開窗子爬了出去,沒走多遠,便在道路拐角處,聽到了林幼玉派來通知客棧這邊的人們做避難準備的衙役隊伍的腳步聲。

 雲羅突然靈機一動,主動撤去了隱身符的偽裝,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想著曾經在孫守義那裡受過的屈辱,臉上便不由自主地帶出了真正痛苦的神色,眼眶也紅了。

 她回想著這些天來,隱匿身形在書坊裡看過的法律文書,心中稍安,帶著滿眼的淚水跌跌撞撞向前撲去,同時大聲哭喊道:

 “不好啦,有人在客棧裡強搶民女!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麼會有這種惡事?請官爺為我們做主,天可憐見的,我的好妹妹還被困在那裡出不來呢!”

 衙役們本來就是要往那個方向走,給客棧裡的人們送消息的。陡然間衝出來一個梨花帶雨的雲羅,還說了這麼大一樁惡事,就好像在燒得正旺的烈火上又澆了一瓢油,把衙役們的腳步催得更快了,兩條腿兒都險些要跑出殘影來:

 真是喪心病狂,泯滅人性!在林幼玉大人的治下,竟然還有這種惡徒?今天不把他打板子打到屁股開花,讓他去牢裡好好吃些苦,這崽種就不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就這樣,在秦姝的安排下,前來“求援”的雲羅,憑著無人能敵的賣慘功力,硬是把本就腳程飛快的衙役們激勵到了能去參加百米短跑的地步,竟把駕雲而來的雷公電母與痴夢仙姑一行人都甩在了後面。

 人未至,聲先到。

 在領頭的衙役話語出口的一瞬間,雷公尚未舉起重錘,電母剛剛擦亮金鏡,紅線童子為了逃脫天雷,搖身一變化作清風率先跑路躲在一旁,三十三重天積弊多年的鹹魚作風終於在此刻顯出了弊端,使得他們明明身為驅雷策電、騰雲駕霧的神仙,卻還是慢了人類一步——

 “來人,與我拿下這惡徒!太平世道,豈容得你如此放肆!”

 大局已定。

 烏雲雖然還在這方土地的上空盤旋,久久不散,可那隆隆作響、令人聞之便心生不祥的雷聲頃刻便戛然而止,半點不見之前的駭人威勢。

 天地間一瞬間靜得可怕,甚至都能聽見最細微的春蟲鳴聲。風聲不再,雷聲不再,甚至連淙淙的水聲,都彷彿被這份寂然感染到不敢再自在流淌了。

 與之前雷聲大作下,人們不得不扯著嗓子高聲呼喊,才能聽見對面的人在說什麼的狀況相比,眼下的安靜與祥和,便在這過分的對比下,生出一股莫名令人不安的焦躁氛圍來。

 而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如果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也的確應該發自內心地感到坐立不安、驚恐難名:

 千萬年來,第一次有人類從三十三重天的手中搶先一步,在對《天界大典》規定的“先到先得”的律令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奪得執法權!

 一手造成此局的秦姝默默後退一步,深藏功與名;同時雲羅也再次按照秦姝的叮囑,將隱身符握在手中,消隱身形,翻窗回到了房間中,彷彿她之前從未出去過似的。

 也幸好雲羅的動作足夠快,因為下一秒,衙役們便回過頭去,想問她惡徒到底是哪個,結果他們一回頭,卻只能看見一片空無一人的土地,半個人影兒也沒有。

 這景象真是看得人心中發寒,甚至有人已經在驚駭下,把心中的猜想脫口說出了:

 “天爺,剛剛那個過來向我們求助的女郎,該不會是鬼魂吧?”

 “我就說嘛,這麼好看的女郎如果在咱們鎮上出現過,我怎麼可能不記得?”

 “這樣看來,她分明就是被這群刁民給害死的,才會死後陰魂不散,見到妹妹也要受害後,找我們求救!”

 半晌後,這幫竊竊私語了好一會兒的衙役們便達成了共識;等領頭的人快步走來,繞著地上那灘血跡走了幾圈後,看向孫守義等人的眼神便愈發不善了:

 “平日裡就跟你們說,別太苛待自家妻兒,老老實實在自己村子裡種田就行了,你們這是幹什麼?欺負自家人還不夠,連外鄉人都欺負上了是吧?還鬧得見了血,傷者在哪裡?趕緊交代!”

 孫守義:?

 他連連擺手,爭辯道:“不是,不是這樣的!殺人的明明是這個傢伙啊,你們看她分明兇得很!”

 “還敢狡辯!”衙役們只匆匆往秦姝的方向掃了一眼,便不敢多看,心中愈發憤憤,只可惜林幼玉向來御下極嚴,不允許他們隨便動手,否則的話,他們絕對會把孫守義揪過來先痛揍一頓再說別的:

 “你要是沒對人家動手,她一個弱女子,怎麼會傷心成現在這樣?”

 孫守義:??你們他媽哪隻眼看到這人是弱女子了??

 孫守義心中突然有了種很不好的預感。

 他僵著身子轉過身去,只見剛剛輕描淡寫間,便將紅線童子給傷得狼狽不已的秦姝,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那匹斷了氣的白馬旁邊,正低下頭去,垂著眼看向它力竭而死的身軀。

 她的眼中分明不含一滴淚,可那張白玉般的美人面上,竟有著入骨的真切悲傷。

 當她高高挽起長髮,策馬疾馳而來的時候,那種出鞘利劍的鋒芒直讓人有種多看她一眼都會被割傷的錯覺;然而眼下,她束髮的桃枝沾染血跡,棄置在地,一頭鴉羽顏色的長髮散落一身,在她清瘦身形的襯托下,便愈發有種伶仃的、寂寥的蕭瑟感了。

 此情此景,別說是衙役了,就連對此事來龍去脈完全知曉的雲羅,也不由得從內心深處生出一股怒意來。

 然而衙役們有多憤怒,無故被扣了頂結結實實黑鍋的孫守義也就有多憤怒。

 他顫巍巍伸出一隻手,目眥欲裂地指向秦姝,只覺喉頭髮甜,險些被氣到硬生生吐血:“你……”

 衙役們已經不想聽他多話了,當場走起了流程,按著腰刀便向他逼近去,問道:

 “別的不說,你就說你最近乾沒幹過強擄婦女之類的事吧。你可得說實話,否則等我們查出來後,罪加一等!”

 孫守義掙扎道:“那、那是我命中註定的媳婦兒,算不上強擄!”

 他不這麼說還好,一這麼說,便聽得倉啷啷一陣響,數把吹毛立斷的雪亮利刃出鞘,為首的那位衙役步步緊逼向孫守義,殺氣騰騰道:

 “就算大人叮囑過要耕種為先,但看你們這群刁民放著春耕的活計不幹,帶著鐵器就要來鬧事,想來也不是什麼會正兒八經種地的良民。”

 “爺爺今日給你兩條路,一是被我們捆了帶走,二是被我們敲暈帶走,你選一個吧!”

 然而此時,從眾人身旁突然傳來了了一道虛弱不已的聲音。

 衙役和村民們聞聲望去,只見一位頭破血流、黑髮披散的紅衣幼童眼神怨毒地緊盯著秦姝,活脫脫就是個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怨鬼,竟是要和她不死不休的模樣:

 “官爺……我別的不問,只問一句,如果這女人也有罪,她在人間該當什麼處置?!”

 由此可見,紅線童子是真被秦姝給逼急了:

 千百年來,人類第一次從三十三重天手中奪得執法權,先不說要怎麼處置孫守義,至少得先把這個身份不明的散仙給判了刑!

 衙役們雖然不知道這個小孩子為什麼要提如此古怪的要求,但冥冥中,似乎的確有一種奇妙的力量在牽引著他的舉動,依稀間還能聽見書頁翻動的紙張摩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