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風不見 作品

第30章 Chapter 30

 【y】經查實,無任何不良導向。

 【沈末】“麻麻鴨”“磕”“小作文”什麼意思?

 【y】前面有人流口水,後面的人就想到椒麻鴨好吃,要寫一篇評價讚美這道美食。所以“麻麻鴨”對應“椒麻鴨”,“磕”對應“吃”,小作文對應“評價”。後面還有條回覆說“孩子想吃糧”,這個“糧”指的就是“椒麻鴨”。這些都是網絡用語,沒有固定用法,要結合語境理解。

 越衡川胡說八道完,就屏息凝神等著沈末的回覆。

 兩分鐘後。

 【沈末】好,知道了。

 越衡川鬆了口氣,擔心有天東窗事發,於是給自己留了條後路,他這樣回。

 【y】莎士比亞說一千個讀者眼中就會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上面的解讀只是我的個人理解。但萬變不離其宗,我想應該是這樣的。

 【沈末】嗯。但這段視頻有什麼可取之處嗎?怎麼這麼多人評論?

 面對求知慾旺盛的沈教授,越衡川抹了把汗,盡職盡責解釋。

 【y】有兩種解讀。第一是他們覺得視頻中的你和平日不太一樣,多了些親和力,他們這才大範圍傳播,想了解你的另一面,所以“啊”是表達驚訝的意思,至於後面為什麼討論起美食,我想應該是歪樓了。

 第二是他們想吃葡萄了,你作為學術帶頭人,對學生具有一定的引領作用,所以這裡的“啊”是共同表達餓的意思,於是後面才有了關於椒麻鴨的討論。

 【沈末】原來如此。

 越衡川徹底鬆了口氣,怕沈末又拋出新問題,因此連忙轉移話題。

 【y】實驗室一切還好吧?

 【沈末】都正常。

 【y】那就好,累了這麼多天你先回家休息,晚上我接你去醫院。

 這次過了很久沈末才回。

 【沈末】不用接,我自己去。

 回覆完,沈末便關了聊天框,露出了論壇的頁面。

 越衡川剛說學生傳播視頻是為了瞭解他的另一面,這個推測和小李之前的說法一致,所以他姑且認可了越衡川的第一條解讀。

 既然真沒什麼事,沈末便放下心,不再糾結論壇裡的帖子,心裡又很快被今晚與michell醫生見面的事填滿。

 他迅速處理完實驗室的事,回到公寓調整狀態,為今晚的檢查做準備。

 浴室,水汽氤氳,沈末坐在浴缸盯著自己平坦的腹部出神。

 抹香鯨的悲鳴直到現在仍迴盪在他耳邊,那一刻帶給他的震撼無與倫比,對於那頭不幸死去的仔鯨,他除了同情和憐憫,潛意識裡其實還有一分動容。

 仔鯨的母親、族群、座頭鯨、乃至輪船上的人類,無一例外都希望它能活下來,承載著無數期盼。

 而他的孩子,無論是他自己,還是越衡川、晏承、michell醫生,卻都想著怎麼扼殺他,阻止他來到這個世界。

 在某種意義上,那頭死去的仔鯨遠比他腹中的胎兒幸運。

 就像他一樣,在母親的怨恨和父親的漠視中出生。

 這個孩子,是另一個自己,也是另一個“沈末”。

 和michell醫生約定的地點在善禾醫院,包括後續的手術和術後恢復也是在這裡進行,這是越衡川和晏承早就計劃好的,能最大程度保護沈末的隱私。

 沈末到醫院的時候,michell醫生和越衡川晏承都在,他一進門,這三人的視線一轉,齊刷刷移到了他身上。

 沈末頷首:“……抱歉,來晚了。”

 “不晚,是我們到的早。”晏承道。

 越衡川介紹道:“這位就是michell醫生。”

 michell醫生金髮碧眼,是個微胖的中年男人,他一見到沈末,就笑著主動走了過去,發音很標準,試探道:“沈末?”

 沈末伸出手:“您好,路上辛苦了。”

 michell和沈末親切握了握手:“還請你不要在意,之前是助手弄錯了我的休假時間。”

 之前沈末也聯繫過michell醫生,但他助手說michell在休假,如今卻又被越衡川砸錢請到了。

 不過michell眼下這麼解釋,沈末還是順著他,給足了面子:“您能親自過來是我的榮幸。”

 寒暄完,幾人再大致聊了聊,michell就帶著沈末去做了全套的檢查。

 結果很快出來,michell醫生看著報告單上沈末身體的各項指標,點頭道:“不錯,都在正常數值內,可以隨時手術。”

 沈末愣了下:“這麼快。”

 michell醫生挑眉:“快?”

 沈末眼睫一顫,回神:“沒有。”

 michell醫生翻看著沈末的報告單,沉吟道:“胎兒已經快三個月了,需要儘快手術。”

 越衡川察覺出沈末狀態有些不對,輕輕拍了拍沈末的肩,問晏承:“他身體怎麼樣,低血糖和貧血好點了沒?”

 晏承欣慰道:“現在是正常的,已經調養好了。”

 越衡川鬆了口氣。

 沈末靜默兩秒,明白這都歸功於越衡川的一日三餐。他定了定神:“給我點時間。”

 做這個手術,就意味著接下來一兩個月都行動不便,沒辦法工作,也不能去實驗室。

 好在學校快放假了,他不用再去授課,主要是實驗室那邊,他需要花時間去安排,並提前完成一部分實驗。

 經過商議,手術時間最終定在一週後。

 離開醫院前,沈末遲疑片刻,還是沒忍住問:“醫生,胎兒情況怎麼樣?”

 michell一頓,一般情況下,想打掉孩子的人並不會問胎兒的情況,總歸是要打掉的,問這個沒意義。

 michell看了眼同樣意外的越衡川,他眼珠子轉了轉,道:“目前來看一切正常,具體怎樣,還需要進行早期唐篩和nt檢查等才能確定。”

 沈末道過謝後出了醫院,越衡川緊隨其後。

 這會兒天色已經很晚了,冷白的月光灑在沈末肩頭,為他烏黑的髮絲染了一層銀光,柔和了他的輪廓。

 兩人並肩走在路邊,沈末沉默少頃,側首問:“後面可能需要你幫我走一下課題進度,有時間嗎?”

 “可以,你放心,”越衡川滿口答應:“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沈末想了想:“這學期我還有六個課時需要補上,michell醫生那邊……”

 “不用擔心這個,我會安頓好他。”

 沈末認真道:“謝謝。”

 越衡川凝視著沈末,隨後認真道:“沈末,我需要知道你在想什麼,這樣才能幫到你。”

 從進醫院到現在,越衡川始終覺得沈末心裡藏著事,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發現沈末對手術似乎有幾分抗拒。

 空氣靜了靜,沈末注視著越衡川,良久,他輕聲道:“會的,但在那之前,我需要自己先理一理。”

 越衡川還想再說點什麼,手機突然震了,他皺眉,不想接,但對面沒有停歇的意思,繼續打了第二遍,他只好掏出手機,來電顯示是何嘉。

 “快快快,越工,來研究所!”

 越衡川和沈末對視一眼:“什麼事?”

 何嘉語氣複雜:“電話裡說不清楚,你回來看看就知道了,是抹香鯨。”

 研究所能這麼晚打來電話,說明一定要有重大發現,越衡川必須回去瞧上一眼。

 “走吧,一起。”沈末搶先一步道。

 越衡川頓住,沒料到沈末會選擇和他一起。

 沈末解釋:“事關抹香鯨,我想多瞭解一些。還是說外人不能進研究所?”

 “能進。”越衡川笑道:“研究所的大門永遠對沈教授敞開。”

 南州海洋生物研究所。

 越衡川帶著沈末,刷工作證進去,乘電梯一路到地下三層。

 這是一個面積寬闊的地下實驗室,裡面亮如白晝,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員穿梭在各種精密實驗儀器之間,東北角有個透明封閉玻璃門,裡面是一頭正在被解剖的抹香鯨。

 沈末對此次擱淺的所有抹香鯨都極其熟悉,對眼前這頭更熟,他光看體型就能辨認出,這就是前幾天在灘塗差點鯨爆的12號抹香鯨幼崽,眼下四五個研究員正穿著實驗服圍著它。

 “來,先穿上。”越衡川遞給沈末一套實驗服,其中還有面罩。

 儘管解剖室有良好的通風系統,但隨著屍體被剖開,裡面的氣味依然令人作嘔。

 “你可以嗎?”越衡川幫沈末套上面罩問。

 上次沈末給12號放個氣,都忍不住吐了半天,等會兒要面對的可是身體被完全剖開的抹香鯨,不用想都知道有多血腥,越衡川擔心沈末受不了。

 沈末清楚自己的身體情況,是有吐的可能,但他想要近距離觀察12號的念頭戰勝了身體的不適。

 他冷靜道:“可以,我能忍住。”

 越衡川見沈末的目光一直停留在12號那邊,便沒再勸,幫沈末整理好實驗服後領著他進了解剖室。

 何嘉就在裡面,見到越衡川進來後招手:“越工,這裡!”

 沈末跟在越衡川身後,一路上,他看到12號的腹部幾乎被完全掏空,地上血水橫流,空氣中瀰漫著腐肉腥臭的味道。

 沈末喉嚨動了動,按捺住胃部的翻湧,這時越衡川繞到他和12號中間,擋住了他的視線,低聲道:“難受就別看。”

 其實沈末平常也會做解剖實驗,並不會覺得害怕或噁心,只是現在他身體特殊,才稍微有點不適。

 沈末搖頭:“我沒事。”

 到了何嘉的工作區域,沈末注意到何嘉身旁堆放著一大堆混雜著血肉的破爛,堆成了一個小山,將近有半個人高。

 “沈教授也來了啊。”何嘉問候道。

 沈末點頭示意:“何工,有什麼發現?”

 越衡川蹙眉盯著那堆破爛,語氣凝重:“這些哪來的。”

 雖然是在問,卻是陳述句,顯然越衡川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何嘉面色沉重,偏頭望著那些東西,無奈嘆氣道:“都是從12號胃部取出來的,清點了一下,有手機、漁網、電池、鐵塊、戒指等等,它的胃光被這些垃圾就填滿了三分之二,吃下去食物很難消化,初步推測,這頭幼崽極有可能是被活活餓死的。”

 那些難以消化的食物停滯在胃部,死亡後擱淺在灘塗,食物在體內發酵產生氣體,最後形成鯨爆。

 一切都說得通了。

 “對了,”何嘉不忍道:“還從他體內取出來流刺網這種早就被禁用的東西。”

 流刺網是一種殺傷力極強的捕魚工具,幾乎沒有魚能從流刺網掙脫,在捕撈嚴重的地區會因此造成生態浩劫。

 氣氛變得沉寂。

 良久,沈末嚥了咽喉嚨,聲音有些沙啞:“其它抹香鯨呢?”

 何嘉道:“樓上有兩頭,其餘在博物館,都還沒解剖完。但我聽樓上解剖2組的小張說,他們在11號抹香鯨體內也發現了垃圾。但11號死因應該不是這個,它的大腦和牙齒根部被發現有大量寄生蟲,嚴重損壞了腦神經,具體還得等最終分析結果。”

 洗手間。

 沈末吐完後紅著眼眶走了出去,越衡川遞過去一杯溫水:“好點了嗎?”

 沈末接過水喝了兩口,面色已經恢復正常:“嗯。”

 此刻他們已經脫了實驗服,從地下三層出來了,正在一樓的辦公區。

 來這一趟,沈末對抹香鯨群體擱淺的成因有了新的認知。在越衡川給出的嚮導論、疾病論的基礎上,增添了一條汙染論。沈末對此深感愧疚,這是人類的罪孽。

 這個點陸續有研究員下班,看到沈末這個生面孔,都笑意盈盈過來打招呼。

 越衡川一一介紹。

 有個同事擺手道:“哎呀不用介紹,誰不認識沈教授啊,都是校友嘛。”

 “我還上過沈教授的課呢,不得不說老師是真的很嚴格。”

 沈末:“……”

 沈末有一瞬感覺自己老了,以前帶過的學生都出來工作了。

 這時,一個年齡稍大點的男研究員問:“沈教授是來檢查實驗樣本嗎?小越對那批線紋海馬可是很上心的,前幾天你們在蒲平區忙著救抹香鯨,小越還特意託我幫忙照看一下,投餵時間一分鐘都不能晚吶。”

 沈末聞言,用餘光掃了眼越衡川,面對男研究員微笑道:“麻煩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