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 30
“不礙事,海水缸就在二樓a03號實驗室,沈教授可以上去看看。哎正好,lily和nico的孩子快出生了,說不定你還能趕上nico生產。”
沈末眉毛一抽,不解問:“lily和nico是誰?”
“噗嗤,”有個女同事笑了,她彎著眼睛:“這就得問我們越工了。”
“是啊,你問他哈哈哈。”
同事相繼走完後,沈末喝完最後一口水,將杯子放到越衡川的工位上,微眯著眼睨他,淡淡問:“他們是誰?”
“咳……”越衡川單手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一聲:“你真想知道?”
沈末直視他:“是的。”
越衡川笑了笑,俯身從他工位的抽屜裡取出一顆橘子味的軟糖遞給沈末,道:“那走吧,我帶你認識一下。”
沈末剛吐過,嘴裡發苦,他接過軟糖,跟著越衡川上了二樓。
a03號實驗室。
只見裡面有一整面牆的海水缸,採用半開放式循環水養著一群線紋海馬,海水缸裡還有供它們棲息的海草和色彩鮮豔的珊瑚叢,站在地面望過去,美得不可方物。
沈末含在嘴裡的橘子軟糖散發著酸甜清爽的香味,他望著眼前絢麗多彩的線紋海馬,一時間忘了言語。
越衡川虛攬著沈末的肩,往海水缸跟前靠了靠,指著一個方向溫聲道:“看到那兩條橘紅色的海馬沒?”
沈末望去,入目是兩條正用尾巴勾著海草的橘紅色海馬,它們面對面直立著身體飄在水中。
“看到了。”沈末道。
越衡川揚了揚唇:“那是一對夫妻,感情非常好,幾乎形影不離。”
海馬是一種對感情非常忠貞的生物,一旦認定對方,就會長相廝守,如果一方不見了,另一方會非常焦急地到處尋找,非常恩愛。
沈末隔著玻璃看著它們,莫名有種預感:“所以lily和nico……”
越衡川用氣音輕笑了聲:“沒錯,它們就是,雌的叫lily,雄的叫nico。”
剛樓下那位同事說nico快生產了,沈末果然看到它的小腹鼓囊囊的,裡面應該裝著好幾百枚卵。
海馬的繁殖行為比較特殊,並不是尋常模式下的雌性生產,而是雄性生產。
雄海馬求偶成功後,雌魚會將卵產到雄魚的育兒袋內,由雄魚受精並孵育,大約半個月後,雄魚會將孵化出來的小海馬成股成股從育兒袋釋放出來,最終完成一輪繁殖。
“nico已經受孕14天了。”越衡川道。
一般情況下,8到15天就能生產。
是真的快了。
沈末定定望著那對橘紅色漂亮的小夫妻,忽然問:“為什麼給它們兩個取名?”
越衡川笑:“不止它們。喏,那條黃色的叫vili,橄欖綠色的叫sion,藏在珊瑚叢後面的叫ryan,每條都有名字。”
沈末聽著這些名字,腦海裡莫名其妙浮現出一個英文名【luna】。
越衡川的起名方式,竟是和他初戀的郵箱暱稱如出一轍,這詭異的巧合,令沈末眉頭抽了抽,思緒翻飛。
沈末側頭,意味不明望著越衡川輪廓分明的側臉:“你樣本命名的方式很特殊。”
給樣本命名,一般是為了標記和核對,裡面會包含樣本來源、採樣時間點等信息,方便實驗數據的整合和分析。
但越衡川的命名太獨特,包含信息太少,也缺乏一致性,他從未見過這種。
越衡川注視著眼前的海馬,卻回答:“這不是樣本命名,是它們存在過的證據。”
僅此一句,沈末就懂了。
那些為生物科學獻身的無數生命,不應該被淹沒在一串冰冷的數據裡,它們擁有自己的姓名和靈魂。
沈末注視著越衡川深藍如大海般的眼睛,內心受到了極大的觸動。
實驗室是冰冷的,越衡川是溫柔的。
沈末心想,如果他來世變成一隻橘紅色的海馬,有幸遇見越衡川,這人會給他取什麼名字?
是arin,還是fadi?
沈末笑了,不論是什麼,他想他都會喜歡,會感謝賦予他姓名的這位如同海洋般柔軟瑰麗的人。
“不看nico生小海馬嗎?”
越衡川問走出實驗室的沈末,並大步跟上了他。
沈末見過無數次雄海馬生產,對此瞭如指掌,於是道:“不用了,有你在,我放心。”
臨近學期末,沈末因為一週後要做手術,就提前出好了期末試題,補了課時,也安排好了課題組下一階段的實驗內容,並指定暫時由越衡川全權負責,推進研究進度。
沈末做完這些,已經是四天後,距離手術只剩三天時間。
這天晚上,沈末睜著眼躺在床上,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映在他精緻的五官上,黑沉的眸子定定望著天花板出神。
半晌,他抬手摸了摸腹部,表情有些緊繃。
這個孩子就像他的縮影,在所有人的厭惡中出現,而三天後,這個“縮影”就要被提前抹殺了,不用再經歷他曾經的煎熬。
挺好。這是最好的結局。
可不知道為什麼,離手術日期越近,他越心神難安,甚至有時候想讓時間慢一些,再慢一些,別讓手術日那麼快到來。
他究竟在挽留什麼,是這個還未成形的胎兒嗎?
不,不全是。
那還想挽留什麼?沈末自己也不清楚。
沒來由的,沈末驀然想到幽藍海水缸前的越衡川。如果越衡川是他,會怎麼做?
也許會先給肚子裡的孩子取名字。
沈末想了想,也學著越衡川給自己腹中的胎兒取名,然後一下就想到了這個詞【愛愛】。
他內心不想這個孩子是第二個“沈末”,所以希望這個孩子被人喜愛,被父母喜愛,被愛意包裹著長大。
取完名字,沈末心跳變得有些快,被賦予姓名的生命彷彿一瞬間有了靈魂,從模糊透明變成了具象體,這個孩子的代名詞不再是胎兒,而是愛愛。
想到這裡,沈末猛地坐起身,大腦一陣眩暈,思緒翻飛,心亂如麻,胸口堵著一團難以言明的情緒,越聚越大,彷彿下一秒就會破體而出。
他為什麼要給這個即將被打掉的孩子取名?甚至還取了愛愛。多麼諷刺的名字,都不會來到這個世界,還怎麼在愛意中長大?
突然間,沈末想吹吹風,讓自己冷靜下來,於是他快速套上衣服,拿起車鑰匙下了樓。
已經是半夜,他不知道去哪,只是想出門兜兜風,讓風把自己吹得清醒一些,讓他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知道自己在挽留什麼。
只是沒想到,沈末一下樓,率先看了越衡川靠在車身抽菸的身影。
這是沈末第一次見越衡川抽菸。
他不喜歡甚至是討厭抽菸的人,但眼前看到越衡川抽菸,竟是怎麼也移不開眼。
只見微弱的橙黃路燈下,越衡川半張臉匿在陰影裡,戴著素戒的指間火星明滅閃爍,移到唇邊隨意吸了一口,然後吐出一股雜亂無章的煙霧,隨風飄上夜空,在燈光下恍如薄紗,模糊了他英俊的側臉。
沈末呼吸一滯,停在原地邁不開步子了。
像是有心靈感應般,越衡川忽然抬頭,看到了對面不知盯了他多久的沈末。
越衡川表情錯愕了幾秒,接著很快反應過來,連忙轉身把手裡的煙熄了,慌亂之下把菸蒂裝進了自己的口袋,跟偷吃東西被家長髮現一樣。
沈末眸光一動,主動走了過去,問:“你怎麼在這?”
越衡川一面揮散殘留在空氣中的煙霧,一面回道:“剛從實驗室出來,車停在這裡,過來開車。這麼晚了你下樓做什麼?又失眠了?”
“又?”沈末眯眼,越衡川怎麼知道他最近經常失眠。
越衡川一頓,眨眨眼道:“這兩天看你精神不太好,猜的。”
沈末了然,點頭道:“你回家路上慢點,我先走了。”
“你去哪?”
“不知道。”
越衡川靜了靜,提議:“要不要我帶你去兜兜風?”
沈末斂下眸子,捏了捏手裡的車鑰匙,最後將其藏進了袖子裡,淡淡道:“可以。”
有越衡川在,起碼可以轉移他的注意力,不用再想那些晦澀難懂的問題,所以沈末沒拒絕。
沈末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做越衡川的副駕,車輛行駛在夜晚空曠的道路上,車窗落到最下面,他望著窗外,飛掠而過的風將他的髮絲吹亂,露出他精緻的額頭。
不知過了多久,沈末輕聲問:“你剛為什麼把煙熄了,還剩一截。”
越衡川握著方向盤:“這不你來了,知道你不抽菸,怕燻著你。”
“你經常抽?”
“偶爾。”
“什麼情況下會抽?”
越衡川目視前方,遇到紅燈停穩車,側首看向沈末,低聲道:“想一個人的時候。”
沈末神情一頓,想起越衡川曾在海邊說的話,他猜測:“初戀?”
越衡川點頭。
沈末眉稍動了動,心道這人還挺長情,便沒再吭聲。
一小時後,已經半夜零點,寬闊道路上只剩下他們這一輛車。越衡川開車間隙看了眼仍在吹風的沈末,他唇角壓了壓,提醒道:“再吹下去會生病。”
沈末因為很久沒開口講話,聲音有些沙啞:“沒關係。”
下一秒,越衡川操控按鈕升上了車窗。
沈末:“……”
他扭頭看向越衡川,眼睛被風吹得有點乾澀,紅紅的,語氣帶著幾分不滿:“關窗做什麼?”
越衡川言簡意賅:“會生病。”
沈末正要說什麼,就見越衡川移眸掃了眼腕錶,問他:“時間很晚了,要回家休息嗎?”
沈末還沒吹夠,也暫時不想一個人待著。他默了默,試探問道:“你困了?”
越衡川低笑:“不困,開一晚上都沒問題。”
沈末放下心:“我也不困。”
越衡川勾唇:“所以呢。”
沈末扶了扶眼鏡:“繼續開。”
“開去哪?”
沈末手機屏這時亮了,顯示電量過低。他看了眼屏保上狀似正在微笑的可愛海豚,心神一動:“可以去芷清區嗎?”
芷清區位於南州最西部,那裡開發程度不高,人煙稀少,環境空寂,住戶大都是老年人。
兩人現在所在的位置恰巧在南州最東邊,要想過去,得一兩個鐘頭。
越衡川問:“為什麼想去那裡?”
沈末道:“見我一個朋友。”
說完,他又像意識到什麼,補充道:“你要是累我可以自己過去。”
越衡川卻唸叨了一句:“朋友?怎樣的朋友?”
沈末認真道:“救命恩人。”
越衡川微頓,旋即點開導航,打著方向盤調轉了方向。
沈末眨眨眼:“你可以去?”
越衡川道:“想見見你的救命恩人。男的女的?”
沈末略有些遲疑:“男的吧。”
凌晨兩點,芷清區。
越衡川把車停到荒涼的路邊,隱約能聽到不遠處的海浪聲,周遭很寂靜,沒有霓虹燈,甚至連個路燈都沒有,兩人摸黑下了車。
砰,砰。
他們關上車門,沉悶的聲響在這裡格外明顯。
“跟我來。”沈末道。
越衡川打開手機手電筒,照亮腳下的石磚路,跟著沈末去到一家民宿。
“這裡還有民宿。”越衡川意外道。
沈末推開門,小聲道:“就這一家。”
這家民宿裝修是原木風,裡面整理乾淨,幾乎一塵不染,空氣中還飄著淡淡的香薰,環境很是舒適。
越衡川發現沈末對這裡很熟,只見他直接從木桌的抽屜裡取出房門鑰匙:“好了,二樓是給客人住的,剛路上開車太累,先休息會兒。”
越衡川用手輕輕撥弄了下懸掛在空中的風鈴,微笑:“好。”
二樓只有一個房間,越衡川意外挑眉。
沈末也是進了門後才感到有些不自在,他自顧自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兩口潤了潤喉,鎮定道:“這裡只有一間客房,委屈你先湊合一晚。”
越衡川掃了眼房間最裡面的雙人床,驀然笑了。
他說:“不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