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25章 養一隻萬人嫌崽崽



 男人一哆嗦,連腦子都沒過:“凍凍凍掉了!”


 說完拎起揹包拔腿就跑,連拉鍊都沒顧得上拉,一串偷拍失敗只有殘影的餘教練照片稀里嘩啦撒了一地。


 ……真要仔細看,這些人裡面,捂著耳朵的人還真不少。


 少量記者、大量狗仔。


 甚至還混了幾個躲躲閃閃藏著臉來打探情報的友隊教練。


 剛才那幾聲格外尖銳刺耳的動靜,他們就心知不好,多半是竊聽器被逮到了。


 ……


 也不知道費這個勁幹嘛。


 幾萬幾十萬的設備打水漂了不說——都聽了些什麼東西?


 “餘老師病了,不是太嚴重。”


 “也不是太不嚴重。”


 “這是金牌,你要嗎,外面還有。”


 “還有可多了。”


 “別殺我,我去給你搶。”


 ……這是人能說出來的話?


 這是人能說出來的話嗎啊啊啊?


 公理在哪裡?道義在哪裡?體育精神在哪裡?這群小怪物的具體詳細賽程還有餘教練的聯繫方式又在哪裡???


 那幾個已經受了刺激的教練最先抬腳,擋著臉快步離開,鑽上車一溜煙沒了影子。


 人家教練病了,聚在這兒本來就不那麼合適,有點為了熱點喪良心的嫌疑,有不少心虛的記者也順勢灰溜溜四散。


 廣場前只剩下一部分見過風浪的老油條,幾個為了熱點不要命的愣頭青,還堵著門口不放,可也隱約謹慎地退到安全線後。


 項光遠臉色陰沉氣勢兇狠,還要再開口叨人,肩上忽然被一隻手輕輕按住。


 項光遠凜冽凌厲地一扭頭:“……”


 遠景鏡頭下,超兇的花滑青年組一哥氣勢陡消,蔫巴巴垂著肩膀,眼框唰地紅了一圈。


 三秒內變回了一隻臊眉耷眼的禿毛小公雞。


 “怎麼回事。”穆瑜溫聲問,“生這麼大的氣?”


 項光遠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臉漲的通紅,說話有點結巴:“沒,沒有。”


 “沒生氣,老師。”項光遠小聲說,“老師我錯了。”


 他跟餘老師賭氣,真正的原因其實是那天晚上,他扒在辦公室門外偷聽,錯愕地發現餘老師竟然也同意他爸媽的意見,讓他離開溫室。


 項光遠抹著眼淚一個人回宿舍,想了半天,還是覺得他這段時間明明就很乖了。他從小到大都沒這麼乖過……雖然前幾天惹了點禍,可他都保證以後肯定不那麼幹了。


 餘老師居然還要轟他走。


 餘老師要轟!他!走!


 花滑隊頂天立地的王牌大師兄煢煢孑立,那一瞬間魂穿餘老師講的孫悟空,一個筋斗十萬八千里,因為錯打了白骨精,被師父一袖子轟回花果山。


 ……嗚嗚嗚他比孫悟空差遠了孫悟空回去救師父他還把老師氣病了老師究竟是什麼病嚴不嚴重老師還願不願意和他說話啊qaq!


 少年人藏不住事,喜怒哀樂都在臉上,心理活動差不多是可視狀態,表情跟系統抱著的情緒探測儀幾乎完全同步。


 穆瑜揉了下頸側,有些啞然,彎腰攬住殺出來護駕的小雪團:“你要過發育關了。”


 眼淚汪汪的紅毛小公雞突然卡了個殼:“……啊?”


 “這段時間,你的身體數據會有明顯變化。”穆瑜示意他和自己一起進大廳,“會以你自己的意見為準。但有些情況,你需要把它們作為影響因素來參考。”


 穆瑜從口袋裡取出塊巧克力,遞給他:“溫室模擬出的身體數據可能會存在滯後性。你的身高還在長,力量也在漲,綜合考慮,接下來會有幾種不同的發展方向……”


 比賽全程都最好少吃少喝,否則會細微干擾旋轉軸心。紅毛小紅雞往嘴裡啊嗚啊嗚塞巧克力,吸著鼻子,愣愣地聽著老師講。


 這些話他爸媽也跟他說,他爺爺也跟他說,但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聽不進去。


 ……可能是因為,只有在這兒,這些事被提出來的時候,是作為“你做決定時需要參考的一些附加因素”。


 他能掌控冰刀,能掌控冰面,能以每分鐘四百轉的速度違抗生存本能,可他掌控不了自己的身體——那在溫室之外。


 這是所有生長在溫室裡的孩子,永遠也無法徹底摒棄的不安。


 這種不安扎在心底,貫穿一生,總讓他們如鯁在喉。


 彷彿一生都能被別人評價、被別人決定,彷彿來自他人的評價,永遠能決定自己的全部價值。


 “……由你自己來選擇。”穆瑜把詳細的因素和影響給他說完,輕輕拍了下小公雞亂糟糟的一腦袋紅毛,“你的父母說了,會以你的決定為準。”


 項光遠眼睛倏地亮起來,難以置信:“真的?!”


 穆瑜收回手,撐著膝坐下,笑了笑點頭。


 說服項光遠的父母的確要花些力氣——專業人士總是有些自己的驕傲和對經驗的固守,但好在項光遠的父母並不執拗,又足夠愛自己的兒子。


 就是沒想到,制霸上代雙人滑的兩位前花滑運動員,在聊天時最喜歡的運動竟然是打牌。


 穆瑜原本是不想打牌的,他對這種存在贏錢危險性的遊戲一向敬謝不敏,但對面的夫婦二人又相當堅持,只在鬥地主的聊天室等他。


 穆瑜按按太陽穴,揉了兩下。


 ……項光遠必須為意外進賬的十個億歡樂豆負責。


 紅毛小公雞蹦著高的繞圈,絲毫不知道自己即將迎來價值十個億歡樂豆的特訓,撒歡到一半才陡然想起正事:“對了——老師生了什麼病?要不要緊?”


 雖然老師能出來找他,就說明問題應該不是太大……可那也半點都馬虎不得。


 尤其老師今天的狀態,看起來也的確不好。


 剛才他的腦子太亂,竟然就這麼忘了最要緊的事,也沒看出更多的細節。現在回過神,才發現老師似乎連站著低頭同他說話都吃力了。


 項光遠有點想伸手扶穆瑜,又不敢招惹那個冷冰冰盯著他、跟手杖一左一右的小閻王:“老,老師……”


 “不要緊。”穆瑜抬頭看他,溫聲說,“一點小毛病。”


 項光遠小聲堅持:“老師……”


 穆瑜按了下頸側:“好了,回去吧。”


 他明顯不打算多提這件事,拿過手杖起身,語氣雖然仍是一貫的溫和,卻又隱隱透出毋庸置疑的意味。


 ——能壓住一整個隊伍的少年天才,所有人其實都清楚,可不只需要一手不錯的教練水準、一個虛擬冰場和不生氣的好脾氣。


 你要讓天才服氣,先要拿出的確能折服他們的實力,同時也要有能讓他們心甘情願聽話配合、不炸毛不起刺的本事。


 不止一個鬼鬼祟祟的鏡頭,雖然因為這幾個人聊著聊著就進了大廳、半句有用的話都沒拍到,但還是在那位傳聞中抱病的餘教練起身時,準確抓到了那個代表“我們這就算是聊完了”的沉靜視線。


 所有人都想知道,所有人都在好奇——伯格黑德執意聘請的這位餘教練,從上任直到現在,還沒公開指導過任何一個隊員的比賽。


 他的執教水平和執教風格究竟是什麼樣?


 ……


 兩天後,全俱樂部聯賽第二站,這個問題有了答案。


 整個賽場的氣氛都有些不同尋常,幾個還時不時揉著耳朵、頂著黑眼圈的教練,臉色都十分精彩。


 比他們臉色更精彩的是他們所在俱樂部的老闆和經理人。


 “今天的氣氛很凝重啊。”一個不太會看氣氛的新人記者訕笑了下,勉強堵住一位行色匆匆的教練,“請問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被攔住採訪的教練:“……發生了什麼事?”


 “啊。”新人記者有點緊張,“大家看起來,都不太高興。”


 新人記者笑了下,勉強打了個趣:“尤其看我們的眼神,都怪嚇人的,記者這行現在這麼不好乾了嗎?”


 被攔住的教練陰惻惻盯著他,眼神嚇得攝像一哆嗦。


 新人記者:“……”


 “你們社,報道,因主管教練,病休。”教練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咬,“伯格黑德男單少年組,疑將缺席花滑春季賽程。”


 新人記者嚇得也一哆嗦:“病,病了嘛……”


 教練盯著他怒吼:“那為什麼能一口氣帶出來九個人啊!!!”


 新人記者:“!!對不起!”他第一次出外勤,完全沒想到要看參賽選手名單,連忙從地上撿了個紙團展開。


 攝像跟著他的動作往下轉,教練席這邊滿地都是揉皺的紙團,還有些扯碎的紙片,都是剛下來的選手名單。


 看得出,不少教練表面上還在沉穩地囑咐選手不要緊張、放手去比,實際上已經心態崩得碎成一地了。


 很湊巧的,這一個分站來參加比賽的俱樂部,都曾經旁敲側擊地提過“長期缺比賽會影響狀態”、“閉門造車不可取”這種試圖影響伯格黑德少年組的話。


 甚至有相對激進的,一度高調邀請伯格黑德俱樂部進行合宿,兩邊一起來一場友誼賽。


 這是避都避不開、光明正大的陽謀。


 就挑你訓練的關鍵時刻邀請你比友誼賽,然後對外說我們帶替補二隊,其實暗戳戳把還沒正式上過場、最好的幾個苗子帶過去。


 同意比賽吧,多半會被這幾個有備而來的苗子碾壓到哭。


 不同意就更好說,連比賽都不敢,恐怕伯格黑德這一代少年組男單是真的不行了。


 花滑在相當程度上是心理戰,心態崩了幾乎代表出局預定。這些俱樂部不停地搞小動作,無非是為了弄崩對手的心態,讓自己的隊員贏得輕鬆些。


 這次賽前,大概是被“主管教練病休”這條新聞的刺激,甚至有不少俱樂部為了造勢,打出了#伯格黑德巔峰不再#的通稿。


 至於虛擬冰場這種神器,當然不該給一群連比賽都不敢參加的運動員浪費,應當無償開放給所有需要練習的優秀花滑運動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