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27章 養一隻萬人嫌崽崽(二更)

 鏡頭被嚴嚴實實擋住了, 解說席沒有。


 解說席也有個副屏幕,可以實時看各個分頻轉播的公屏聊天, 有必要時還能挑一部分互動, 或是解答上面的問題。


 於是,鋪天蓋地的省略號和“小白鷹怎麼下去的”追問裡,就聽見那位以金句頻出著稱的解說員忽然:“嘿嘿。”


 西蒙斯也:“嘿嘿。”


 轉播區:“???”


 嘿嘿是什麼意思啊!


 西蒙斯你個濃眉大眼的怎麼也叛變了?


 賊神氣亮翅膀的小白鷹到底是怎麼下去的啊!


 到最後也沒人弄清楚答案, 直播間的鏡頭再開, 已經切到第一個準備上場的選手了。


 一片悻悻的唉聲嘆氣裡,解說員清了下喉嚨,敲敲話筒:“歡迎,這裡是全俱樂部聯賽分站第二站。”


 他的語氣歸於正經,也代表了這場比賽在“溫室”中的地位。


 在s03世界,由於溫室的存在, 這類包含藝術性質的競技賽事傳播力度很廣。而花滑這個項目,僅次於世界盃的賽事, 就是所謂的“全俱樂部聯賽”。


 這是純粹從影響力的角度排序——事實上,前者是完全正規的成年組賽事, 而後者則是溫室內舉辦的青少年聯賽。


 凡是從聯賽出去的頂尖運動員,只要運動生涯不夭折,一定會在世界盃上佔有一席之地。所以全俱樂部聯賽其實還有個相當中二的別名, 叫“勇者角鬥場”。


 “勇者嘛,外面那些成年組頂尖選手就是惡龍。”


 西蒙斯當年也是這樣一路升上去的, 現在給新進來的觀眾解釋, 還相當懷念:“全俱樂部聯賽出來的少年勇者,升組以後就拎著劍殺出去屠龍, 後浪拍前浪。”


 他一邊說, 一邊看青年組的準備區, 一撮顯眼的小紅毛正彎腰穿冰鞋:“這次外面的成年組可要提心吊膽了。”


 項光遠這名字溫室裡外都差不多記住了,就算沒記住,也能認得那一腦袋小紅毛——目前在青年組難逢敵手,十五歲解鎖四周跳和高質量3a,當之無愧的青年組一哥。


 只不過,按照ai之前給出的數據,這位拎著劍出去溜達一圈、能把惡龍全剁吧剁吧做菜的新一哥,最近似乎在過發育關。


 不客氣地說,滿大街的俱樂部其實都在盼著項光遠過發育關。


 花滑是高精密運動,運動員對自己身體必須瞭如指掌到每一寸。


 比起女單那邊近乎致命的發育關,男單相對壓力會小些,但身高、體重和力量驟然發生明顯變化,狀態必然跟著跌落。


 哪怕這種跌落是暫時的,也能稍微挪一挪那個恨不得長在冠軍領獎臺上的屁股,給別的同年齡組別的少年運動員一點盼頭跟念想。


 “發育關對項選手的影響這麼小嗎?”解說員看了看公屏,替轉播區問,“上個賽季的ai預測,項光遠有70%的可能性會在發育關狀態跌落,有30%的可能沉湖。”


 “沉湖”就是指在青年組叱吒風雲的選手,到了成年組卻因為身體原因,要麼定格後的身高過高、要麼關節韌帶出問題,再或者是困於發育關跳躍失控導致的傷病,變得查無此人。


 項爹就是這麼被迫轉雙人組的。夫妻倆原本的打算,也是等項光遠結結實實輸幾回磨磨性子,踏實了知道服軟了,就儘快把人轉過去。


 結果誰知道一直等到了這個賽季,這位一哥還在殘酷的嘎嘎亂殺,甚至還在前幾天相當嘚瑟且臭屁地炫了個帶輔助的單腳4lz。


 那ai還挺要面兒,自己偷偷摸摸就把上個賽季的預測存檔給刪了,要不是當時有人截圖,都找不著證據。


 “ai沒有預測錯,發育關的影響也不小。”西蒙斯搖了搖頭,格外專注地看著青年組場地。


 項光遠的手氣也是他們家一脈相承的梗——他爺爺抽籤就相當離譜,十次能有八次第一個出場,後來為了轉運染了一腦袋金毛,才勉強變成了第二第三個出場。


 等到他爸媽這一代,金毛已經不好使了,夫妻倆挨個照著調色盤試了一遍,最後用藍紫配色堪堪脫非入歐。


 大概就是因為“照著調色盤試了一遍”這個操作,又或許是兩代人的迷信耗盡了最後一點運氣,直接導致項光遠就算把腦袋染成綠的也不管用了。


 項光遠也挺認命,家常便飯地去抽了籤、家常便飯地第一個出場。


 現在,項光遠正用他的短節目,家常便飯地碾那個敢讓人撞他師弟、害得餘老師不得不親自去處理的教練的臉。


 出發前說好了不讓餘老師替他們操心的!


 他們大哥第一次上冰比賽,足足兩分半在熱身場地沒人管!


 足!足!兩!分!半!


 項光遠的短節目剛好兩分半,他今天沒上最拿手的《黑天鵝》——事實上,他已經挺久都沒上過那個節目了。


 沒感覺,找不著狀態,那種陰鬱瘋狂宛若宣洩戾氣的地獄之舞,回頭想想居然像是上輩子的事。


 這回的題材是跟著餘老師去雪谷取材,大傢伙擠在一塊兒,圍著一團燒得噼裡啪響的柴火,愣愣看著的那片湖。


 緯度原因,高寒地區的湖面會結凍,邊緣的薄冰尚未成型、風又將浪捲起來的時候,那些脆冰就會被流水推上湖岸。


 那是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震撼——像是冰龍褪下的鱗,湖水冰冷清透,湧動的浪裡摻進冰碎碰撞的清脆聲響,彷彿有玻璃在水中流動。


 站在湖邊,你會覺得呼吸聲太響都是罪過。


 高益民沒那個藝術細胞,愣愣看了半天,沒頭沒腦來了一句:“……這要掉下去得多冷啊。”


 “我謝謝你。”當時項光遠正靈感上頭啊啊啊瘋狂編舞,差點被這一句話閃了腰,雙目無神盯著他,“我是風的精靈,正在冰上頭蹦躂呢。”


 高益民立刻牢牢閉住嘴巴,飛快躲到餘老師身後。


 項光遠氣樂了,蹦起來想錘他,卻莫名奇妙地忽然絆了一跤,差點就一頭栽進湖裡幫高益民試試有多冷。


 餘老師的手杖穩穩當當把他勾回來。


 項光遠踩了半腳冰水,凍得針扎一樣連疼帶木,急著要蹦躂著去火堆旁取暖,卻又離奇地動彈不得。


 ——有傳聞說,“溫室”的一部分特殊座標,是數據的連接點,沒有空間與時間的概念。


 你要是意外碰到了,有可能會看見過去、有可能會看見未來。


 也有可能會看見另一個平行世界。


 項光遠那會兒就想起這個傳說,他說不出話,就只是看著餘老師。


 “所以,你們要是看到有人要掉下去。”


 餘老師沒和其他人一起笑高益民,只是抱著小雪團,和他們認真講:“記得拉一把……”


 ……記得拉一把。


 湖水這麼冷,要是看到有人掉下去,倘若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就記得拉一把。


 別讓他沉在這麼冷的湖底,那裡面既黑又冷,看不見霧凇、看不見雪,看不見冰做的龍鱗。


 項光遠的這支短節目叫《沉湖》。


 他不知道是否有過這麼樣一個故事,沒聽過、也沒看過,只是那幾秒的時間裡,他像是因為踩到了那個點,意外旁觀了一個沉進冰湖裡的少年——或許是某個被他們頂掉、不會再發生的平行世界。


 看起來比他還小的、傷痕累累的沉默的男孩,軟軟的黑頭髮和黑色的眼睛,看起來很聽話。


 男孩沉進湖裡,黑色的眼睛平靜死寂,流暢無聲地開口,一連串地氣泡冒出來。


 ……記得拉一把。


 餘老師教他們,看到有人要掉下去,記得拉一把。


 項光遠過去從不管別人的事,因為他是天才裡的天才,註定沒人喜歡,註定會搶佔別人的機會,註定會被所有人孤立和排斥。


 他過去靠《黑天鵝》瘋了一樣發洩鬱氣,冷冷盯著那些被教練磋磨的師弟,咬著牙恨恨地想,你們不理我,我也不拉你們。


 其實他明明從小就中二,看電影最喜歡看《超人》、看動畫片最喜歡《阿童木》,做夢都想當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