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27章 養一隻萬人嫌崽崽(二更)



 從開始練《黑天鶴》的那天起,項光遠就在做一個夢。夢見他在某個永遠不會發生的平行世界,先是練廢了一條腿,又因為冷眼旁觀了某件事而痛恨自己,徹底墮落成了個整日消沉的遊民。


 他一個人的時候甚至偶爾會恍惚,會覺得也許真發生過這種事——他被燕教練種下了“不贏就是廢物”的念頭,在離開溫室過發育關的時候活生生把自己練廢了。後來又聽說有人篡改了教練手冊,一群比他們更小的孩子年輕氣盛,跑去溫室裡找罪魁禍首尋仇……


 因為誤入的那幾秒鐘,他好像真的看見,那個世界的他下意識就追進了溫室。他想要去給那些被人糊弄的小屁孩解釋,燕教練在撒謊,他知道,他敢肯定,他廢掉之前好歹也是那一代最牛逼的大師兄。


 晚了一步,那個所謂的“罪魁禍首”在他眼前沉下去。


 那個世界的他向前邁步卻又遲疑。


 ……湖邊的冰太薄了。


 不行的,他救不了,湖邊的冰太薄了。


 那個世界的他其實明知道冰薄水也不深,明知道那是溫室、他的高級睡眠艙監測到身體異常就會自動脫離死不了人,只是害怕了,所以猶豫之下晚了那一步。


 少年時那一股不管不顧的無畏英雄氣受挫折戟,就再也續不上了。


 可倘若好得不徹底又壞得不徹底,本能做到卻沒做的事,就會夜夜入夢,日日折磨良心。


 記得拉一把。


 他是餘老師的學生。


 他什麼都敢幹,敢替師弟出頭,也敢撲過去救人。


 赤色的考斯騰像是點了把灼烈的火焰,項光遠已經完美完成了兩套步法和三組旋轉,以及一個單跳和一組連跳——風的精靈在四濺的冰花裡翱翔,瀟灑而熱烈,彷彿是在恣意燃燒著靈魂,沒人能再說一句“不過是靠著幾個高難度刷分”。


 “按照xiang原本的技術特點和用刃,的確會在發育關被攔住,加上他之前的脾氣……甚至可能會把自己活生生練廢掉。”


 “他之前在燕的手下,過於依賴跳躍,狀態不穩定、表現力忽上忽下,只是依靠高難度連招拿分。”


 “這種比賽習慣會徹底被髮育關導致的重心不穩拖下去。”


 西蒙斯快速說:“而且,他過去的浮腿落冰太近了,這個習慣很危險,一次錯誤的跳躍就會毀掉他的前交叉韌帶——現在這些毛病都被改掉了。改正的過程一定很痛苦,我無法想象這種痛苦,也不知道他的教練是怎麼做到的。”


 “他已經從璞玉蛻變,發育關攔不住他……這次xiang又贏了。”


 這種分站的比賽,第一個出場,註定被壓分的前提下,甚至還沒做最後一個a跳就已經能穩贏。


 這就是在那個伯格黑德少年組的新教練手下,完成蛻變、全盛狀態的項光遠的底氣。


 “只剩一個a跳。”解說員點了點頭,合上資料,“他的3a一向都是最穩的……”


 話音未落,項光遠已經在助滑後蹬冰向前起跳,只是高度讓西蒙斯驚呼了一聲:“怎麼這麼高?!太高了——”


 話音未落,項光遠已經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冰上,重重滾了一圈,熾紅的考斯騰上滿是碎銀似的冰花。


 他卻像是一點也不知道疼,胸口劇烈起伏著,攤開手腳,居然就這麼大喇喇躺在了冰面上。


 “太任性了……四周半!”解說員愣了半天,“他怎麼敢在比賽裡上四周半?這明顯是還沒練出來吧?!”


 “那也沒問題,只要足周了就有分,即使摔了也是成立的四周跳。”


 西蒙斯越說越快,看著其他人報的難度係數:“這一站青年組水平很普通,就算因為這一跤扣節目完成度的分,也沒人能比他高了。”


 西蒙斯終於理解了這支隊伍發生了什麼變化:“這就是他的新教練給他的底氣,能讓他在賽場上盡情地瘋,能讓他想怎麼跳就怎麼跳。他現在是真的喜歡滑冰,過去那隻‘黑天鵝’留下的陰影已經徹底消失了……”


 解說員還在發愣,被公屏刷屏提醒,才醒悟過來,連忙抽了兩張紙巾塞過去:“四、四周半這麼感人嗎?”


 “感人啊。”西蒙斯用力擤了下鼻子,“伯格黑德俱樂部,招成年運動員嗎?”


 解說員哪知道:“啊?”


 西蒙斯:“退役了,現在幹解說,能幫忙帶孩子,能幫忙盯訓練,能幫忙吃飯,一頓只吃三個大肘子那種……”


 解說員:“……”


 西蒙斯也知道只是奢望。只不過,任何一個在冰場上徘徊過的幽靈、任何一個熱愛同時又無比痛恨著這片冰場的運動員,都一定會羨慕眼前的這個場景。


 沒有一個運動員,不會羨慕那個躺在冰上又哭又笑,痛痛快快發洩著,翻過身親吻冰面的孩子。


 項光遠躺在冰上,盯著晃眼的明亮頂燈,重複了一遍夢裡看見的那句話。


 ——他莫名就是知道,自己不會再做那場夢了,平行世界也好、另一條軌跡也罷,那裡的一切都不會再影響他。


 他不會長成噩夢裡的樣子,會長成他夢想成為的那種、超級棒超級牛逼的,像餘老師那麼好的大人。


 “我是好孩子。”


 /


 蹲守在兒童組,正翹首以待小白鷹再次上場的轉播間,錯愕地迎接了一批嗚嗚噫噫的新觀眾。


 據說是從青年組那邊來的。


 還有一部分人在少年組那邊時刻通報,大部隊趕來,想看餘老師家的崽崽。


 至於為什麼嗚嗚噫……主要還是青年組一哥的那個據說是餘老師編的短節目,實在太有感染力了。


 普通人其實很難確切理解花滑節目想要表達的內容,但情感只要濃烈到一定程度,就會湧出來,產生共鳴。


 加上青年組一哥哭得也實在是非常有感染力。


 跳短節目的時候,哭得就很動人——冰冷與熱烈交織著的沉淪掙扎,被表現得淋漓盡致。


 跳完躺在冰上,哭得也很動人,解說席的西蒙斯都忍不住跟著一起哭了。


 至於被爹媽拽著考斯騰的毛毛跟穗穗拖下冰場、因為瞞著所有人改報四周半、慘遭男女混合雙打、鬼哭狼嚎滿場亂竄的時候……勉強也可以算是那麼一些動人。


 至少讓人知道,原來天才中的天才,闖了禍也是一樣要捱揍的。


 挨的揍也是一樣看起來就非常疼……


 總而言之,堅定第一個出場不動搖的大師兄開門大吉,迅雷不及掩耳地替餘老師吸了一波原本只看青年組的冰迷。


 這波冰迷又迅雷不及掩耳地去補了一堆採訪和綜藝片段。


 「所以我們來看崽崽!」公屏抓緊時間補課,「餘老師家的崽崽是第幾個出場呀?」


 語氣特別歡快,態度特別和藹。


 像極了第一次見親戚家小朋友的生硬成年人。


 轉播間適應了幾分鐘才適應過來:「第四個,就快要到了。」


 接著又有補充提醒:「正常觀賽就行了,別看都是小孩子,拿出來比咱們成熟。」


 花滑真正要培養苗子,三四歲就得開始,五歲都算晚的——加上燕母那個“育兒經”狠狠提倡了一波早教的重要性,有些恨不得坐在學步車裡就上冰、在肚子裡就開始聽短節目的音樂。


 這些兒童組的小選手,大部分都已經參加了不少比賽,才能被所在的俱樂部挑中,送往全俱樂部聯賽的分站賽。


 從這個角度來說,餘教練帶來的小選手第一次參賽就是聯賽分站,的確是個相當高的起點。


 起點高自然好,可高處也同樣容易被人盯住。


 「勝不驕敗不餒。」有人提前打預防針,「畢竟是剛開始練,拿第幾都很不錯。」


 立刻有人贊同:「那個冰面小神童都快八歲了,兩歲開始練花滑,訓練的時間比餘老師家崽出生的時間都長。」


 考慮到體力因素,聯賽的兒童組的短節目時間比正規賽制短,只有一分鐘(上下浮動十秒),所以進行得比青年組那邊快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