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28章 養一隻萬人嫌崽崽



 少年組這次的狀態普遍不好,第一個就結結實實摔成了個冰葫蘆。從某種玄學角度來說,這種開場多半不妙,果然,第二第三個都在摔,就連伯格黑德的一個小隊員也摔了個3lz。


 現在上場跳《雀之靈》的少年選手在壓力下選擇了降難度,西蒙斯昏昏欲睡地看著顫巍巍的兩週跳跟麵包圈,被公屏一把薅去了兒童組:“我錯過了什麼?什麼滑行?”


 他完全忘了兒童組的短節目是一分鐘,以至於直接錯過了那個冰面小神童,又差點錯過tuan.yu,懊悔不已地對著冰面祈禱:“小白鳥,請讓我看看你真正的滑行!”


 話音剛落,出了前奏的小白鳥爪爪往後一撇,啪嗒一聲點冰來了個勾手跳兩週。


 西蒙斯:“……”


 公屏毫無同情心:「哈哈哈哈哈哈。」


 完完全全沒看見滑行的西蒙斯失落一瞬,又迅速被眼前的震撼彌補:“2lz——這是兒童組出來的2lz!”


 要是平時或許還不至於——解說員搭檔眼疾腿快地逃去了青年組,他剛在少年組愁得腦殼疼,卻沒想到一過來就看見這麼漂亮的2lz!


 輕盈乾淨、滯空極長,行雲流水的落冰打開。


 冰刃清脆地磕在冰面上,純白色的考斯騰在那一瞬間彷彿在發光,點點銀星逐光流轉,像雪又像剔透的冰花。


 這明顯是最懂行的人才能教出的徒弟,西蒙斯忍了又忍,還是問:“餘教練為什麼沒有參加過比賽?”


 搭檔解說員剛聞訊趕來,下意識回答:“為了讓你們有口飯吃?”


 西蒙斯:“……”


 公屏:「哈哈哈哈哈哈!」


 今天的跤彷彿就摔不完,跑去青年組的解說員剛聊起那邊又摔了一個,剛跳出完美2lz的小白鳥冰刀就卡在一個前面人留下的凹槽上,撲通摔了一跤。


 這回連解說員也看不下去:“這冰場質量是不是有問題?”


 “也不能說有問題,符合規定。”西蒙斯皺了半天眉,還是說,“這傢俱樂部好像有點財政危機。”


 這話一點就明白了——冰場是符合規定,但也僅僅只是符合規定,硬度和光滑度都卡在那個勉強說得過去的線上,所以前面的人點冰,留下的凹槽也會比平時多和明顯。


 至於冰刀卡凹槽這種事,就像走在路上被磚頭砸腦袋,不是選手能決定的,只能說運氣到這兒了。


 “但很流暢啊。”解說員相當驚訝,“像是節目編排……說實話,我都要以為是節目編排了。”


 是落下來的雪變成的孩子,也是自由的小白鳥。


 撲騰著翅膀的、由雪做成的小鷹,剛驕傲地繞著樹梢打了個旋,就被風吹了個跟頭。


 小鷹不怕疼,也不怕摔跟頭,拍拍翅膀蹦起來,跌跌撞撞地追淘氣的野山風。


 西蒙斯扶著解說席的桌面,身體前傾,也越看越專注:“《雪孩子》……這是個故事?”


 他有些詫異:“餘教練要講故事?”


 不怪他詫異——要用這麼短的節目講一個故事,實在太短了。


 何況兒童組的表現力,也太難把相對複雜的情感與內容表達清楚。


 大概也是考慮到這一點,這支短節目的編排並沒有忽略技術展示,雖然沒有刻意上高難度,卻也完美地容納了所有能拿分的動作。


 可倘若你想知道,你想聽、想了解發生了什麼,願意把它當成一個故事看……這就是一個故事。


 “在我們這兒,《雪孩子》是個有點傷感的傳說。”


 解說員想了想:“雪變成的小孩子,融化在了火海里,變成了雲。”


 雖然同名,但眼前的冰面,要講述的無疑不是這樣一個故事——那是個雪做的孩子,可只要撲騰著胳膊飛起來,就變成又帥又酷的小白鷹。


 超級神氣的小白鷹。冰凝成骨爪,雪結成翎羽,不怕風也不怕雪,翅膀上結著漂漂亮亮的霜花。


 這裡的冰場質量稍差,沒有那種光滑的銀白色,即使有再亮的照明也仍顯黯淡。


 可恰恰就是這種在鏡頭下尤為灰撲撲的暗淡,反而讓那個純白色的身影變得格外耀目——潔白,純淨,像是會發光。


 像是會發光的小白鷹,在冰上自由自在地驕傲飛掠,閉上眼睛舒展雙臂,像是在擁抱呼嘯而過的風。


 ……像是隨著風安靜地往山谷裡墜落下去。


 “結環,喬克塔——轉3。”


 即使是在數他技術分的西蒙斯,開口的聲音也不自覺跟著放輕:“……仰燕。”


 仰燕是燕式旋轉的一種,面部朝上、身體完全後仰,西蒙斯發現這個被餘教練領回家的孩子非常喜歡這類動作。


 張開手臂仰面後仰,這需要相當強的腰腹力量和柔韌性,這個年紀的小孩子要吃不少苦。


 偏偏眼前的這隻小白鳥,每次做出這一類動作的時候,卻又成熟得不可思議。


 少有人能把這個動作做得這麼自然和平靜,而這樣一個動作,恰恰“平靜”才是最精彩的那一點。


 因為這樣的後仰勢必要違抗人自我保護的本能,西蒙斯在役時也嘗試過這類動作,那一刻的失重感和血液湧入大腦的不適,像是一路沉進水裡。


 ——你很難在沉進水裡的時候,不掙扎、不緊張,就那樣張開雙臂閉上眼睛,任由自己被水吞噬。


 真能做到這一點的人,要麼是已經不在意是否還能浮上去,要麼……


 音樂聲驟然一轉,急促的樂音裡有呼嘯的風聲——那是他們在雪谷實地錄製的背景音,席地卷雪的狂風裡,驟然響起一聲清脆至極的鷹啼。


 在山風裡墜落的小白鷹變回雪孩子,忽然張開眼睛。


 那雙烏黑的眼睛在某個瞬間空洞得令人發寒,可只是那一刻,那種令人茫然的恍惚感就潮水般迅速褪去。


 像是一眨眼的幻覺。


 ……要麼就是相信一定會有一雙手,不論在什麼時候,都會拉自己上去。


 即使是在體驗這種彷彿沉進水中的感覺的時候,也不掙扎、不緊張、不害怕,因為無比確信,一定會有一雙手。


 一定會有這樣一個人。


 雪孩子舉起胳膊,抓住頭頂的一束光。


 “又是勾手跳!”解說員驚呼,“rippon姿態——好漂亮的雙手rippon!”


 這是在跳躍中雙手高舉的姿態,難度不低,但做得漂亮舒展到極點時,能給人無比賞心悅目的體驗。


 但還沒完!


 西蒙斯拍在解說員的腿上,一把抓住解說員的褲子:“連跳,2lz接1lo接2s——漂亮!餘教練絕對也把他的六種跳都解鎖了,這他fuck的是誰浪費的天才!”


 這句極具中西結合風味的粗口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公屏中的大部分人,眼下關注的既不是連跳也不是技術難度,更不是“他fuck的”這種離譜的組合方式。


 「崽崽用力!!」不知道多少人牢牢盯著那隻小白鷹,急得恨不得上去幫忙,「別鬆手,爬上去,飛上去!」


 這一組連跳的代入感實在太強了,強到就像是在冰水裡掙扎的、馬上要融化的雪孩子,強到就像是不甘心墜進山谷裡死去的白羽鷹。


 急促的絃樂幾乎要把人的心臟從嗓子眼裡勾上來。冰場的溫度常年控制在十五度,似有若無的薄霧讓那一束光宛如實質,而包含rippon姿態、雙手高舉的跳躍讓“別鬆手”這個想法不加思考就脫口而出。


 有人說無腳鳥一生都無法落地,那麼一頭傷痕累累跌跌撞撞的幼鷹,就不是能不能,而是不該——不該連長大都來不及,就這麼殘酷地墜落下去。不該飛不到最高最自由的地方,就閉上眼睛。


 這組連跳並不代表著結束,那隻小白鷹再一次勾手跳出2lz連2lo,緊接著又是一個2t,一次比一次蹦的更高和飄,一次比一次落地時更舒展。


 最後一個後外點冰跳兩週落地,他的手臂向後展開,高抬腿順勢旋身,風撥開汗溼的額髮,露出漆黑沉靜的眼睛。


 這一旋身瀟灑到整個公屏都安靜了兩秒鐘:「啊啊啊啊崽會飛!!!」


 被那束光拽上來的小白鷹氣喘吁吁又氣勢洶洶地巡場,泛著寒光的刀刃兩側冰花翻飛,宛如一個全自動小雪人刨冰機。


 公屏比小白鷹還氣勢洶洶:「都讓開!!餘老師家崽會飛!!!」


 山谷下的風把他託上來,山谷上的光把他拽上來。剔骨拔羽重生過一回的小白鷹振翅巡場,摩翅膀擦爪爪,拽著一條腿當場就來了個超兇的麵包圈。


 發誓不論小白鷹接下來做什麼動作,都一定幫崽吼得超炫酷的公屏:「……」


 「無,無敵旋風哇呀呀麵包圈!!!皿」


 樂聲漸緩,慕名而來的西蒙斯終於看見了他心心念唸的純滑行。


 這回就算有前面選手留下來的凹坑也沒影響了,下一個選手估計也影響不了——這次冰面就得重澆了,那上面留下來的用刃軌跡深得整個冰場宛如泡沫,西蒙斯的眼睛都盯得有點泛綠光。


 這樣優異的滑行姿態可以最大限度提升滑行速度,這是將來旋轉和跳躍最根本的基礎,這甚至還他fuck的是童子功!!!


 是伯格黑德那個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少年組教練手把手教出來的童子功!燕家祖宗十八代都憋不出這麼個滑行!!


 西蒙斯原本還覺得解說員說得挺有道理,小白鳥的教練沒上冰比過賽,確實是給他們那批運動員留了口飯吃。


 可眼睜睜看著這麼漂亮的滑行居然就被埋沒荒廢了這麼多年,一直到那位教練有了徒弟、交給自己的傳人,才終於得以再現……實在是太可惜了。


 對花滑本身的執念上頭,西蒙斯還是晃起了解說員:“當年究竟是誰阻止了那位紳士教練上冰!!!是誰啊啊啊啊!!!!”


 這種感覺就像,你用盡了畢生心血研究怎麼做飯,把一輩子都奉獻給了做飯……終於在解甲歸田、揹著鍋退休回家以後,吃到了一盤極樸素極簡單,雖然稚嫩卻早晚會變成人間第一美味的炒雞蛋。


 而這盤炒雞蛋只是一個小學徒的作品。


 至於菜譜,是十年前一位從沒開過飯店、只是在家裡做飯打發時間的人隨手寫的。


 要是無人從中作梗,你本該十年前就盡情欣賞品嚐這盤完美級別的炒雞蛋。


 解說員差點被晃出波浪號:“冷,冷靜。”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解說員試圖勸說搭檔,“你現在知道是誰,也來不及啊。”


 “怎麼來不及!!”西蒙斯怒吼,“我可以生啃了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