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44章 養炸毛超兇小童星



 導播當時抓著話筒,就站在評委席邊上……說實話,他覺得身邊那四名評委快把椅子坐成磁懸浮的了。


 具體表現,就是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屁股和椅子都有那麼個不容忽略的距離。


 大概是因為雙腿過於用力、身體過於緊繃、心情過於緊張。


 四位咖位能直接碾壓節目組的知名評委,都盯著舞臺,緊緊攥著扶手,恨不得隨時衝上去解圍,那位以毒舌著稱向來不會好好說話的童熒童教練甚至寫了個小抄。


 攝像還忍不住確認了下,確實是。


 寫了個小抄。


 半張紙抓在手裡,字跡被揉得有點糊,導播這個位置能看見一個角。


 “……摔了就罵地太滑力度不對就是累沒跟上節奏就是節目組音響有問題垃圾音響。”


 被三令五申,走位一定小心,這些音響每一個都能抵自己出場費的導播:“……”


 導播其實一直想找直播導演聊聊,問一下這種情況在貴圈裡也和爛西紅柿糊天花板一樣常見嗎,這四位導師是不是有點善良過頭了。


 又或者是因為第一次參加級別這麼低的選秀節目、第一次見表現這麼差的選手,所以對這些偽裝素人的小孩兒有點愛心氾濫,真相信了選手們是沒底子沒後臺。


 這些事暫時都不得而知,總歸到目前為止,四位緊張到磁懸浮的評委依然坐在椅子上。


 沒有一個人說話,全都目不轉睛盯著那個11號選手。


 在導播的視角,唯一能算得上是真沒正規訓練過、沒有後臺的11號選手聞楓燃。


 履歷是被傳媒公司開除和修車的野小子,站在那束孤零零的追光裡,回頭往看不清的角落看了一眼,然後把那件有點鬆垮的黑t恤下襬用力打了個結。


 音樂前奏一響,先是年輕的毒舌舞團教練瞪大了眼睛,沒過幾秒,練習生們面面相覷,都詫異地愣住。


 《the seventh day》


 第七天。


 以聞楓燃目前的能力和訓練時間,根本就不可能跳這支舞。


 別說是特訓七天了。


 就是特訓七年,能把這支舞完美跳下來都費勁。


 “是不是簡化版?”推掉三個通告來當評委的紅偶像壓低聲音,往老死不相往來的毒舌教練身邊靠,“愣什麼啊兒子快說這是不是簡化版?!”


 當紅偶像叫喻星火,也是男團出身,其實也跳過這支舞。


 至今為止,他跳完以後被人從舞臺上拖下去的視頻還在網上廣為流傳。


 被公開處刑的喻星火當時十九歲,奄奄一息地堅持聲稱自己被一輛時速三百邁的卡車撞了,給人看自己吐出來的血,扯著經紀人說臨死前想見偶像一面,併到處託付自己的貓。


 “偶……偶是說。”喻星火費勁巴拉地把某個不準說的詞咽回去,硬著頭皮裝了個意難忘的非主流,“11號的那位特別帥的經紀人莊先生,應該會給他改動作吧?”


 童熒眉頭皺得死緊:“改了也跳不下來啊!這就不是動作的問題。”


 術業有專攻,在練習生們還在茫然四顧,其他三個來追星並堅定潛伏、發誓不過度關注聞楓燃、發誓絕不給偶像添亂的評委尚且心存僥倖的時候,一張嘴殺人無數的童教練已經聽出這是原速的《送你安息》。


 有的舞難跳是因為節奏型不好跟,有的舞難跳是因為動作太複雜、高難度動作太多。


 ……有的舞難跳,它純粹就是因為太累了。


 《the seventh day》難跳,是因為節奏型不好抓、動作太複雜、高難度動作太多,並且太累了。


 即使簡化了動作,把高難度動作全部用基礎動作替換掉,也不可能解決最根源的問題:如果不降速,要跟上這支曲子的所有節拍不漏,需要至少二級運動員級別的體力。


 這支舞的正式中文譯名叫《第七天》,不正式譯名叫《送你安息》。


 不光是因為第七天是安息日,聖經裡神創世結束安息的日子,也是因為這支舞出自頂尖舞團mystery。


 ——以高燃、高難度、高耗體力、致力於把六個團員直接在舞臺上跳死征服四方的舞團。


 《the seventh day》一舉奪了那一年全部級別團舞大賽的金獎,被戲稱“能完整跳下來的都當場就沒了”。


 流傳度極廣,地位極高,但凡是想要靠跳舞出道的,註定不可能避得開這支舞……的降速版本。


 就連六個成員都被多次建議,要是有時間不妨順便去參加個奧運會的mystery男團本團,也不敢說就呈現出了這支舞的最佳理想狀態。在那一年後的所有舞臺上,他們再跳這支舞,跳得也都是降速版。


 而在場的練習生們也一樣,每個來參加節目的練習生,都被經紀人按著脖子塞進練習室,沒日沒夜地練《the seventh day》的分解動作練到吐。


 沒立刻確認前奏的原因是對降速版極熟,熟到有了肌肉記憶。真聽到原版反而遲疑,覺得這歌彷彿聽過,是個似熟不熟的加速版死神來了安魂曲。


 “聞楓燃瘋了?”練習生一號忍不住交頭接耳,“這速度能跳嗎?簡化版也會跳死人的吧?”


 被交頭接耳的練習生二號四處看看,壓低聲音努嘴:“瘋不瘋的……他自己說了也不算啊。”


 能被挑出來給機會出道的,不說業務水平如何,先說都得有點眼力勁。


 練習生沒有,經紀人也得有,何況情形本來就不能更明顯——聞楓燃的主心骨是那個看起來脾氣很好、身體不太好的經紀人。


 “還以為是個好人呢。”練習生二號意有所指,“看面相真像個好人。”


 練習生三號唏噓:“唉,人不可貌相。”


 讓一看就是野路子、就會一堆基礎動作的新人跳這種難度的舞,還能有什麼可能性,無非是想在11號徹底暴露短處之前再榨取一些話題度。


 因為這是節目組在前期宣傳時,直接公開的噱頭之一:最終出道的練習生會是六個,出道舞臺的第一支舞就是無降速《7day》。


 這種完全沒有自主權的練習生他們也沒少見,經紀人、經紀公司的提線木偶,幾乎就是個消耗品,用到廢再換一個。


 別看說得這麼慘,有的是人削尖了腦袋想來當一個消耗品。


 練習生們被評委和風細雨地關愛了半天,甚至產生了這節目對新人特別友好的盲目自信,聊天的時候忘了揹著人,沒說幾句就後背發涼。


 這種涼意相當熟悉,練習生一二三號彷彿被掐住了脖子,閉緊嘴巴抬頭,迎上各自經紀人的死亡凝視。


 這種死亡凝視的根源來自評委席,四位之前還和風細雨的評委,面色依然和善,卻怎麼看怎麼不對勁地分給了他們這個角落一秒鐘的微笑點頭。


 但凡稍微還有點理智,也不可能把這個“微笑點頭”理解成“評委很滿意他們在其他選手進行展示的時候,在底下私自嘰嘰喳喳聊天”。


 幾個練習生齊刷刷閉嘴,把注意力拉回那個臨時搭建的、簡易到甚至有點簡陋的初舞臺。


 待到看清時,練習生們卻都有些錯愕地愣住。


 已經跳了近一分鐘,那個11號聞楓燃,還是沒漏哪怕半個拍子。


 誠然,這是簡化版的《the seventh day》,刪去了所有高難度複雜動作,並潤色了一些銜接。


 誠然,11號的舞臺表現力實在只能算是一般,那些動作除了卡點無誤、標準到位以外,可以說是一無是處,不帥不瀟灑不炫酷,有形無神並無張力。


 ……但這些都是可以練的啊。


 高難度的動作是可以練的,舞臺表現力是要後天練的,沒人能上來就把一支舞跳出神韻,沒人天生就瀟灑炫酷。


 圈子裡都說紅氣養人,為什麼誰都想上臺,因為巨星是要靠舞臺下如山的歡呼音浪來養的,要一絲一絲地剝去青澀剔淨稚拙。


 節奏型再度一變,聞楓燃完成了一個地板動作,單手撐著地面蜷身再爆發躍起,藏在t恤裡的護身符因為這個動作被扯出來。


 編舞明顯重新做了調整,燈光有簡易變化,莫測的光打在少年透著狠勁的冷厲眉弓上。


 原版的節奏鼓點激烈得不容喘息,前一分鐘的曲調足夠燃卻也極度壓抑,彷彿有某種龐大無匹的力量不斷下壓,再下壓。


 到現在為止,那個一腦袋紅毛的野小子依舊死死咬住每個拍子,每個動作都結結實實半分不差地搶在點上,每個動作都不留餘力。


 練習生們足足愣了十幾秒,才低聲互相問:“……你能嗎?”


 “我不能。”有人搖頭,“不敢。”


 不敢,這麼跳會累死人的。


 是真的會累死——整支舞最高強度的部分是後面那三十秒,鼓點激烈如雨瘋狂發洩憤怒,烈火熊熊燃燒嘶吼吞沒世界。


 因為知道有最後這三十秒,所有人在跳前面那些動作的時候,都會潛意識保存體力。


 哪怕再被舞團指導劈頭蓋臉地罵,再逼著他們不去想那三十秒也沒用。


 這是人保存於基因裡的本能,最初是用來求生。


 人的大腦進化得其實很慢,比如無法拋棄上億年積攢的求生本能,“本能”無法理解很多事,“本能”只想活下去。


 所以,當明知最後三十秒會有一輛卡車以三百邁時速殺過來撞你胸口的時候,本能實在很難允許身體在聽見卡車按喇叭之前,就不留後路地耗盡力氣。


 mystery男團克服本能的辦法是訓練,他們封閉訓練了半年,每天跳十次這支舞,終於把動作的記憶刻進肌肉裡。


 沒人知道聞楓燃的辦法是什麼。


 憤怒的鼓點在不斷蓄勢,旋律一層比一層激烈,山呼海嘯暴雨傾盆,巨浪滅頂一樣壓下來。


 簡陋的燈光把少年打出剪影,落在牆上的剪影鋒利堅硬骨質如刀,胸口劇烈起伏,紅繩拴著的狼牙被拋起來又落下。


 紅繩上不只有狼牙,還有一枚平安符。


 最後三十秒,紅頭髮的野小子大口大口喘氣,燈光白亮得淹沒世界,架子鼓牽引著電音震天動地,背景音樂裡混進憤怒的人聲嘶吼。


 ——做一場夢。


 做一場有救的夢,做一場有未來的夢。


 做一場野孩子沒變成徹頭徹尾的野孩子、飛機沒有墜落在紅楓林、許願電臺收到了糖紙的夢。


 倘若創世要六個日夜、第七天要休息,那麼就休息。跋涉總有盡處,疲憊理當安眠。


 只是請別走。


 請別在第七天走,請再留一下,還有力氣,還跳得動。


 可以拼命再快點長大,這裡有光,有空氣和海洋,有生靈和星辰。


 請再留一下,請別在第七天就走。


 ……


 聞楓燃幾乎是摔跪在地上,分毫不差地完成了最後一個動作。


 他在最後一個仰躺的動作裡垂死般大口喘氣,身體好像是自己的又不是自己的,精疲力竭的狀態彷彿空落又無比痛快,像是跟世界斷線再重連。


 導播匆忙要上去扶他,想查看聞楓燃的狀態,卻被離開評委席的童熒攔住:“別動。”


 導播有點遲疑:“可11號選手……”


 “我說別動。”執教了不知道多少個舞團的教練皺緊眉,語氣沉下來,“他現在不能被打擾,你們別煩他!”


 這支舞的秘訣在突破極限,長跑會有一次突破極限,跑者在極端疲憊體力耗空後,會反而忽然覺得輕鬆。


 這種恍惚輕鬆的狀態,可以明確加深舞者對自身和舞蹈雙重的理解,只會在壓榨到極點之後出現。


 很珍貴,錯過一次少一次。


 童熒攔著這群不懂行的,不准他們去打擾聞楓燃,心裡盤算著回頭怎麼藉著幫選手編舞的機會,跟偶像蹭句話說。


 ……蹭句話說就行了。


 童熒就只想和偶像再說句話。


 他也知道偶像根本不會認出他,童熒跟其他人不一樣,他喜歡的不是穆瑜的電影跟電視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