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69章 養漂亮機靈小騙子



 小姑娘在醫院躺了半年,一次漫長的昏迷後,睜開眼睛,意識就到了槐中世界。


 那片薄薄的意識,是被小騙子偷偷帶出大槐樹,放在自行車上駝去她們家,蜷在爸爸媽媽和奶奶身邊睡著的。


 因為實現了“和爸爸、媽媽、奶奶一起睡覺”的心願,小姑娘的意識消失的時候,抱著看不見的小紅皮鞋,嘴角還甜甜地翹著。


 那之後,每次小姑娘的奶奶來打聽,小騙子就都栩栩如生地講上十分鐘囡囡跳舞多漂亮、多少人鼓掌,還要畫一張畫,畫裡面的小姑娘漂亮得像最優雅的白天鵝。


 這套流程當然很辛苦,所以小騙子開價也相當高,每次都只收老奶奶親手包的粽子,必須是蛋黃肉粽,糯米還得是鹼水泡過的,不然冷了不好吃。


 ……


 直到那個綁在自行車上的大號外賣保溫箱裝滿,小騙子才心滿意足地彎了彎眼睛,不動聲色地拍拍咕咕叫的肚子,掛上了“暫時歇業”的木牌。


 他推著自行車,走到大槐樹下,忽然被幾個居高臨下的高大身影攔住:“小子,從裡面帶個人出來,要多少錢?”


 “不能帶哦。”小少年壓了下帽簷,彎著眼睛聲音輕快,“會要命的。”


 為首的人眯了下眼睛,審度地看著他。


 “我們倒是聽說,你以前有把裡面的‘東西’帶出來的先例。”


 那人說:“別的信使都不接這種活,你要是接了,要多少錢都行。”


 小騙子很遺憾地藏起收款碼:“唉,不行。”


 “會七竅流血。”漂漂亮亮的小騙子很有原則,“我絕對不能死得這麼難看。”


 “少耍嘴皮子!”


 為首那人面色不虞:“那裡面有個人,現在還不能死,必須把他弄出來。”


 他們是幾兄弟,好些年沒回家,老頭子一句話都沒撂下就這麼病沒了,家產都不知道怎麼分。


 家醜不能外揚,有挺多事不能叫外人知道,他們信不過讓人帶話,必須親自見面說。


 那人沉聲問:“我們必須見那老頭,有什麼辦法沒有?”


 小騙子有點猶豫,欲言又止。


 “磨磨蹭蹭什麼!”那人語氣愈加冷硬,隱隱有威脅意味,“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仗著這個玄虛招搖撞騙,沒幾句是真的!叫人知道沒你的好……”


 小騙子“唉”了一聲,只好把那個“承惠八百塊”的收款碼又舉得高了點。


 那幾個人交換過視線,咬緊牙關狠了狠心,拿出手機付了錢:“快說!”


 小騙子在寬大的夾克外套裡掏了半天,按人數掏出幾根麻繩,用紅絲帶工工整整紮好,裝在禮盒裡遞過去。


 為首的人皺緊了眉:“這東西怎麼用!?”


 “就……掛在樹上?”小騙子比劃,套了下脖子,“然後,啊哦。”


 他特地好心提醒:“記得找槐樹,別的樹不行,選樹枝的時候記得選粗一點的。”


 聽到這,那幾個人哪還不明白是被耍了,臉色幾乎是瞬間陰雲密佈,沉得快要滴出水來。


 他們原本就不是什麼好人,在外面學人家逞兇鬥狠混幫派,那老人老實了一輩子,連棺材本都被他們榨乾淨,過世的時候也只剩一條破薄被。


 眼下為首那人視線陰鷙,牙齒咬得咯咯響,慢慢抬手往腰後摸,眼裡已經透出格外兇殘的殺意。


 還不等他們上前靠近,小騙子就“叮鈴鈴”一撥鈴,推著自行車一溜小跑,呲溜一下消失在了槐樹的影子裡。


 “抓住他!”有人暴怒地喊,“別讓他跑了!小王八蛋——”


 喊也已經沒了用。


 只是一個眨眼,小騙子的身影就消失得乾乾淨淨。


 不論那幾個暴怒的傢伙怎麼氣得七竅生煙、怎麼大發雷霆,都再找不到那小崽子的半點蹤影。


 ——這也是能和“槐中世界”溝通的人才有的情形。


 一般人靠近的時候,這些樹只是棵普普通通的槐樹,能摸得到樹幹、能摘得到槐花,甚至還能用槐花做清香又好吃的槐花飯。


 只有極少數的人,在走入任意一棵槐樹的樹冠範圍後,都會進入那個屬於亡者世界。


 這類人在s32-33世界被叫做“信使”。


 信使的命普遍不長,且不能離開槐樹太遠的距離,就好像他們也是槐樹伸展出的枝條,走得越遠就越虛弱。


 同樣的,信使能自由來往於兩個世界、幫忙轉交各種東西和信物,卻也有不少禁忌——最禁忌的就是帶亡者離開槐中世界,和帶生者進入槐中世界。


 生死有別。


 哪怕再不甘、再不捨得,生者和亡者,也都有各自該停留的地方。


 倘若強行違背世界規則,強行開啟通道的代價,要由信使自身來承受,嚴重的甚至的確可能傷及性命。


 ……當然,除了這些條條框框,信使倒也有不少相當方便的好處。


 就比如剛才,小騙子惹怒了那幾個人,也不至於就因此就捱上一頓揍,只要往大槐樹裡一鑽就行了。


 槐中世界同樣廣闊,每棵槐樹都是出入口,那些人根本不可能找得到他的蹤跡。


 也用不著怕報復,反正大可以在裡面待上幾天,走遠一點,找一棵離這裡幾十公里外的樹鑽出來。


 那些人就算氣瘋了,最多也只能掘地三尺,不可能砍遍所有的槐樹。


 小騙子哼著歌,不復剛才的優雅得體,拿帽子甩著玩,蹦蹦跳跳地推著自行車進了槐中世界。


 他餓壞了,邊走邊打開一個鹼水蛋黃肉粽,大口大口囫圇咬了就咕咚往下吞,沒幾口就吃完了拳頭大的一個。


 穆瑜收回視線。


 他問系統:“我們這次的反派boss是誰?”


 系統:“……”


 系統:“怎,怎麼說呢。”


 本來是那隻來搶鞋帶的小灰鴨、不,那隻赤嘴天鵝的。


 但漂漂亮亮的天鵝剛被他宿主超度了。


 這個世界沒有厲鬼,也沒有怨靈。如果願望一直完不成,那就一直滯留下去就行了,就算忘了自己當初許的什麼願,也可以再想一個。


 槐中世界並不驅逐住客,有不少居住在這裡的意識,甚至已經在裡面賴了幾百年不肯走,每到結算的時候就趕緊再給自己編出一個“沒完成的願望”。


 唯一可能出現的負面存在,是“心願無法達成”。


 已經沒了任何遺憾的意識,陷入安眠後,可以直接消散,無須進入槐中世界。


 有未了的心願,可以進入槐中世界,等待實現心願的機會。


 但如果這個心願永遠都無法實現、執念註定不可能再了結,就會在長久的徘徊後,無意識地化為“魘”——也就是他們剛進入世界時,所見的那一團可怖的黑氣。


 一隻還沒來得及褪去絨毛、就夭折在天敵口中的雛鳥,是註定不可能實現“飛起來”這個心願的。


 而一個最大的心願就是能“死得漂漂亮亮”的小騙子,也沒能實現這個願望。


 在這個世界,這是唯獨只有一次機會能實現,錯過就不行了的願望。


 “他叫路南柯。”系統接收到穿書局傳過來的資料,“路過的路,南柯一夢的南柯。”


 不過這個名字不常用,因為小騙子這種職業,當然得用化名。


 路南柯有寫了一整個本子的化名,偶爾自己都得翻一翻才能確認,這次用的是哪個。


 他最常用的一個化名是“路不通”。


 因為小騙子長到這麼大,走的路好像都不太通。


 路南柯是生下來就不能離開槐樹的孩子。


 他們是槐樹的信使,藉由人類的父母降生,只要附近沒有槐樹,就會立刻變得虛弱,甚至陷入昏迷。


 但路南柯的父親無法忍受這種生活——這個世界並非處處都有槐樹。尤其是相比這些稍偏遠的城郊公園、鄉村林場,那些更加繁華的,由鋼筋水泥澆築而成的城市,不可能全種上槐樹。


 小時候的路南柯甚至沒辦法去上學,學校離最近的一棵槐樹也有近兩公里。路父認為哪裡會有那麼邪乎,強行把他抱出去,走到學校門口時,小路南柯已經沒了意識。


 他們一家不得不搬到了村子裡,過起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路父心比天高,當初在一起考學的同學、一起工作的同事,都有了更好的發展和前景,只有他被一個孩子困在村子裡,除了樹還是樹。


 這種不得志的滿腔憤懣,被一股腦全發洩在了路母的身上。


 路南柯記事起,父親輕則呵斥重則打罵,動輒就要抄傢伙動手,母親只能抱著他絕望哭泣,瑟縮著哀求討饒。


 母親告訴小路南柯,你父親無法接受我們。


 “你父親恨我們。”母親彎腰做早飯,在騰騰的熱氣裡,對小小的路南柯說,“要是沒有這些事該多好。”


 路南柯記住了這句話。


 所以,下一次父親打母親的時候,路南柯趁父親去掰樹枝的機會,撲向了那棵院子裡的槐樹。


 那是完全屬於路南柯的樹,是他從槐中世界出入的門——七歲的路南柯用自己當做鑰匙強行打開了那扇門,他死死抱住那個兇狠的、紅著眼往死裡打母親的男人,把那個男人往彼方的世界按進去。


 將生者帶入槐中世界,這樣的代價是“信使”所無法承受的。但同樣,生者也無法承受進入死後世界、生機不斷流逝所帶來的恐懼和痛苦。


 路南柯拖著他的父親摔入屬於亡者的世界。


 他聽見母親在外面驚惶地大喊,小小的信使在劇烈的痛楚裡抽搐,勇敢地挺起胸膛,騙媽媽說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