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76章 養漂亮機靈小騙子
老信使的年紀已經很大了,變成意識反而能騎著自行車到處溜達,不用躺在床上,心情簡直非常好,還連夜跨片區送來了致謝信。
老信使的心願是“能收到外面那個世界寄來的一萬封信”。
——當然,這就是個為了能永居槐中世界,隨便想出來的、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老信使在外面那個世界早就沒有牽掛,不要說家人朋友,連認識的人都沒幾個,反倒是在槐中世界有好多棋友,天天湊在大槐樹底下玩象棋。
“他還說要旅行呢!”紅桃k把信塞給路南柯,眉飛色舞地講,“他說他送了一輩子信,這回可自由啦,要約上幾個老意識開船出海,瀟灑走一回。”
小信使靠在抱枕上,聽得眼睛金亮亮:“真好。”
紅桃k用力點頭:“可不是。”
對能夠自由穿行兩個世界的信使來說,送了一輩子信安然退休,永遠定居在槐中世界,這可是最最滿意的安排,是每個信使畢生的最高追求。
至於那棵已經活了幾百年的老槐樹,當然也功成身退,在一夜之間悄然落盡葉片,又因為那場及時的春雨在根部破土,頂出來了新的小苗。
這是另外一種信使的輪迴。
就像樹木的繁衍生息,可以靠播種、可以用枝條扦插,也可以由老樹在沉睡之前發出一顆新芽。
這顆新槐樹芽會長成小槐樹苗,再長大成樹,隨機抓一個幸運的小意識當新信使。
紅桃k這叫一個羨慕到睡不著覺,趴在床邊:“你們信使可真酷啊,我怎麼不是信使呢?你說我要是也有棵樹該多好,那會兒就能跟你聯手。”
他用竹籤紮起一個炸饅頭片,假裝是路南柯那片金葉子,咳了一聲,一本正經:“信使上前,護衛一方……”
小信使當時還挺莊嚴英勇的,這會兒滿臉通紅,攢足了力氣拿枕頭砸他:“那得有葉子!不準用炸饅頭片!快給我吃一口你的炸饅頭片!”
紅桃k還是第一次被優雅的小騙子拿枕頭砸,笑得滿地打滾,趕緊把炸饅頭片給他:“快吃快吃,你快點吃,傷就好得快了。”
“你要快點好。”紅桃k跟好兄弟拉鉤,“咱們也瀟灑走一回,就跟夢裡那樣,騎自行車去草地上放風箏。”
路南柯眨了眨眼睛,慢慢嚼著金黃酥香的炸饅頭片,摸了摸手腕上的紅布條。
……聰明又勇敢的無敵大信使,其實還有許多事,都完全沒能弄清楚。
比如究竟是哪裡來的紅布條。
小騙子完全想不通,槐中世界以外的地方,怎麼會有這麼多牽掛、惦念跟守護,能把他從那一團黑氣裡搶出來。
布條當然也分很多種紅,這種很鮮豔的、亮堂堂的紅色叫“期待”,有人在期待著和他見面。
紅布條打成了結,用的是平安扣,這種結緣代表他有一個家,這是家裡的人在問他歸期。
明明小騙子推著那輛自行車,對每一個人的告別,都是“後會無期”。
“管他呢,反正紅布條可不會說謊。”紅桃k被麻辣燙香得忍不住,捧著一大碗坐在床邊,吃得唏哩呼嚕,“你這就是被抓住了。”
紅桃k搖著頭嘆氣:“路南柯啊路南柯,你不是號稱‘萬家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嗎?這下你可翻車翻大發啦,有人把你這個小騙子給抓住了。”
這下路南柯可沒辦法隨隨便便跑掉消失不見,沒辦法一個人走到很遠的地方,再也不回來了。
只要有紅布條就能找到他。
有紅布條領著,漂泊再遠的靈魂也能回家。
小騙子那當然不甘示弱:“你怎麼知道是我被抓住了?可是我先抓住的大肥羊先生。”
“我早就把我的紅布條,偷偷縫在大肥羊先生口袋裡啦。”
小騙子得意地晃晃腦袋:“大肥羊先生是最厲害的種樹人,說不定是他的小樹林在想我——他們在想,唉,唉,有一棵漂漂亮亮的小槐樹怎麼還不回家啊。”
“那肯定是一片超級漂亮的樹林。”路南柯說,“我也可以長在裡面,吹風、曬太陽、跟其他小樹比誰漂亮……算了不比了不比了,大家都漂亮。”
最會哄自己的小槐樹已經開始想象那個場景,靠在抱枕裡慢慢眨眼睛:“我把傷養好了,我們就能比誰的葉子多,誰長得壯實,誰個頭高,誰最會喝水……”
紅桃k抱著麻辣燙的大碗,叼著菜葉含含糊糊一語戳破:“你眼睛紅了!路南柯,你又要哭鼻子!”
“我沒有!是你的麻辣燙太嗆了!”路南柯大聲說,“快給我分一小碗,我要被香暈過去了!”
紅桃k早給他準備好了,得意洋洋拿過滿滿一小碗麻辣燙:“吃麻辣燙可以,那你在外面當了有家的小樹,養好傷以後,可不準不回來。”
“當然!我怎麼可能不回來?”小信使斬釘截鐵,“我可是罩著這一片的無敵大槐樹,我必要承包咱們這個片區一百年!”
紅桃k這才抹了把一樣被麻辣燙嗆紅的眼睛,高高興興咧嘴笑起來,指揮好兄弟“啊”地張大嘴,一點一點喂他吃能把人香暈過去的麻辣燙。
兩個好兄弟擠在一張小床上,一邊聊天一邊大口大口吃夜宵,一邊看外面的雨叮叮咚咚,砸在窗戶跟屋簷上。
夜雨滋潤萬物,洗淨沉濁,等太陽昇起來,陽光會比平時更亮。
“對了,對了。我跟你說件事,你可別太驚訝。”
紅桃k壓低聲音:“我懷疑……我可能知道咱們這一片要來的新信使是誰了。”
小信使剛吃了一個甜不辣,腮幫鼓鼓囊囊,眨了眨眼睛:“是誰?”
“就是你家這位大肥羊先生!”紅桃k的聲音壓得更低,“他能跟外面的人交流,你睡著的時候我看見的!他囑咐外面一個代號‘blood-red wild wolf’的神秘特工,給你的小樹買最漂亮的小花棉被!”
小信使眼睛睜得圓溜溜:“哇!!”
紅桃k:“……”
小騙子正準備配音鼓掌,看到好兄弟掀被子就要走,笑得東倒西歪:“好了,好了,我跟你說實話,你快回來坐好。”
紅桃k被他哄了好半天,才抱著胳膊一邊“哼”一邊坐回去,扶著絕交零點一秒的好兄弟重新靠好。
路南柯緩過口氣,眼睛彎彎,開始給他仔細講:“我早就猜到了。”
其實也沒那麼難猜——別的不說,就說他們這一片最近來的新人,也就只有一位大肥羊先生。
更不要說,要想幫他把根種在家裡,至少也得能離開槐中世界才行。
小信使奄奄一息地留遺言,把根交出去那天,就是在試探大肥羊先生是不是新來的信使了。
結果當然也毫無懸念:淳樸、善良、毫無防備心的大肥羊先生,完全沒有任何提防,就這麼露了餡。
紅桃k終於想明白了,一拍大腿:“所以你才讓大肥羊先生給你當信使助理!”
“對嘛。”路南柯打了個響指,“那可是隱藏考核。”
小信使晃了晃腦袋,遺憾地嘆氣:“可惜大肥羊先生不認路。”
不認路的信使,自然通不過隱藏考核。
通不過考核,也就不能接替小信使,負責這一片信件和快遞的投遞工作。
也就不能接受小信使的遺願和囑託,不能替一個想要遠走他鄉的小騙子完成一場彌天大謊,不能幫死去的小槐樹給這裡的意識朋友們送信編故事。
——這些事,那位剛進槐中世界就被哄得迷迷糊糊,要不是小騙子心軟,只怕要被騙得暈頭轉向的大肥羊先生,當然都是做不成的。
“對了,對了。”紅桃k最近偷著看《如何成為一名合格的信使》,正好想起這一段,“信使剛進槐中世界,也會犯迷糊,這就是考驗之一了。”
小信使揹著手點頭:“當然,比如我,就一點都沒犯迷糊。”
紅桃k給他熱烈鼓掌。
身為前輩的小信使謙虛地擺了擺手:“總之……唉,就算我再心軟,這場考核也是不能給過的。”
大肥羊先生還是更適合當全世界最好的種樹人。
既沉著冷靜、又英勇無畏的小信使,只能鐵面無情地宣佈繼續留任,趕緊養傷趕緊康復,繼續罩著這片他最最喜歡的地方。
至於被遺憾淘汰的新信使,也只好繼續最喜歡的種樹事業,安穩地生活和休息。
不能享受身兼兩職、忙到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風裡來雨裡去送信送快遞,每天忙得腳打後腦勺把自行車蹬出火星子的榮耀了。
紅桃k扶他下床去洗漱,越聽越高興,嘴咧得合不攏:“原來是這樣,真可惜,真可惜……等一下,你剛才說什麼‘彌天大謊’,什麼‘送信編故事’?”
得意忘形的小信使:“……”
“好哇,你給我說清楚!”紅桃k扯著他,“你那時候——”
小騙子立刻飛快漱口,飛快逃跑,搖搖晃晃撲回軟和的被子裡,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地趴在抱枕上。
紅桃k氣得直蹦:“你別給我假裝睡覺!你個壞小子,你連我都騙,你不講道義,你把眼睛給我睜開!”
又嬌氣又難養的小槐樹當然把眼睛閉得緊緊的,一邊“哎呀哎呀”,一邊假裝頭暈得不行:“我沒力氣啦,我要睡覺了,我得多吃飯多睡覺。”
“你當然得多吃飯多睡覺!我們說的是你要偷跑的事!”紅桃k扯著他翻舊賬,“你信不信我去找大肥羊先生告狀?”
小騙子好聲好氣哄他:“別告狀啊,別告狀嘛,大肥羊先生的信心可是很寶貴的,千萬不能被我動搖,我們家決不能變成黑球。”
紅桃k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好兄弟:“我看大肥羊先生的自信心好得很,是你這個壞小子,動不動就想跑,想把我們丟下。”
“那是以前。”路南柯說,“以後可不會了。”
小信使抱著枕頭打了個滾,醞釀了好半天,才一口氣小聲說:“我現在是有根的小樹了。”
紅桃k的耳朵動了動:“你說真的!真的嗎?真的有根了嗎!?你自己長出來的?你太厲害了!我就說你的根一定還能長出來!!”
熱騰騰的小信使慢吞吞點了點頭,尾巴尖翹起來,忍不住晃了晃。
紅桃k揪著他三令五申:“都有這麼高興的事了,那你就更不能偷偷走了,更不能再搞什麼彌天大謊,送信編故事。”
小騙子閉著眼睛保證:“不偷偷走,不說謊,不編故事。”
紅桃k滿意地彈了他個腦瓜崩,把人塞進被子裡:“行了,睡你的吧。”
路南柯等蹦蹦跳跳的腳步聲回到洗漱間,才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裡,得意地補上:“……才怪。”
他當然不會再編那種故事了,也不會再想著去什麼沒人的地方,走得遠遠的。
但技藝精湛的小騙子,還是要編一大堆故事,哄他們這片的小意識開心,哄外面的奶奶高興。
該偷偷走的時候還是得偷偷走,就比如今晚,路南柯就打算讓玫瑰花偷偷帶自己進夢裡,提前看一眼……那個等著自己的家。
就看一眼,他保證。
這種夢醒來以後不會記得,但他還是太想看,太想知道了。
路南柯太想知道自己的家會是什麼樣了。
“誰想走嘛,誰想說謊編故事,我根本就不想,我那時候難過得要碎掉了。”
小騙子把臉埋在枕頭裡,小聲嘟嘟囔囔:“我以前不高興,現在我才高興的。”
路南柯說:“我太高興了,我要高興得昏過去了……”
他越說聲音越小,就這麼被玫瑰花拽著,心滿意足地掉進睡夢裡。
紅桃k洗漱完,躡手躡腳溜回來的時候,還被睡著的路南柯嚇了一跳。
優雅的小騙子在夢裡一點都不優雅,又是哭又是笑,還想起來跳舞。
枕頭都叫眼淚打溼了一片。
“活著真好,我想活很久。”小騙子閉著眼睛,眼淚一個勁地流,高高興興地說夢話,“請讓我長大吧。”
他總算有這個勇氣,把從不宣之於口的心願說出來——他親手戰勝了魘,戰勝過魘的信使永遠不用再畏懼黑氣,更何況他還繫著紅布條。
他想把蔭涼送給這家人,把花香送給這家人,把他的枝條、樹幹和根都送給這家人。
他在春天的最後一場雨裡竭盡全力治他的傷。
“請等一等我吧。”路南柯說,“請等我長葉子,等我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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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片區的信使卸任,在幾天後舉辦了一場相當盛大的宴會。
那棵老槐樹被槐中世界最好的工匠加工打磨,做成了一艘相當威風的帆船,刷上桐油,又氣派又亮堂。
“這也是那棵老槐樹爺爺的願望,它在原地站了幾百年,徹底站膩啦,就想當一艘被風推著四海為家的船。”
路南柯作為特邀信使,領著家裡的大人赴約出席,給大肥羊先生介紹:“在我們這兒,這可是特別高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