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 115 章 養一隻小木魚

如果不是穆寒春運氣好,那輛車不知為什麼剛好卡在了護欄上,沒有繼續衝下去,他們現在看到的就只是一條望不到底的山谷。

已經有人報了警,拉了警戒帶,現場也作為證據保留。

穆寒春配合著做完筆錄,被護送出來,和愛人一起去找那些神兵天降、力挽狂瀾的小朋友。

他們要去給那些好孩子道謝,可神通廣大的小朋友做好事不留名,呼啦一聲跑得飛快。

穆寒春想去看看那棵救命樹傷得怎麼樣,傷損嚴重的護欄旁卻空蕩蕩,只有流過陽光和皚皚白雪的風。

留在原處安靜等待他們的,似乎只有那輛改造風格相當獨特、審美一下子就吸引了穆車王,怎麼看都覺得好看的戰損版五菱宏光。

紅頭髮又帥又酷又能打的男孩子,臨撤退前壓低帽簷,給穆寒春說悄悄話,告訴他五菱紅光裡留了人。

穆寒春的事故原因暫時沒調查清楚,他和林飛捷打起來的蹊蹺,現場抽了血,需要確認他們兩人的血液裡沒有酒精和其他致幻成分,駕照自然也被暫時扣下。

寧鶴會騎摩托、會開飛機、給條繩子就能爬上一架直升機,說實話也會開車,但科目三把安全員甩吐以後,就一直懶得再去補考。

一群人湊不出一個駕照,林飛捷手底下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可信任,他們想要下崑崙山,還真需要搭一輛車。

穆寒春走到戰損版五菱宏光旁,他有些遲疑,不知該怎麼開口打招呼,裡面的人已經拉開駕駛室的門,從車上下來。

……

穆寒春其實不認識從車裡下來的年輕人。

即使不認識,也必須要說,對方的氣質極好,從骨子裡向外透出溫潤寧和。

普通的銀邊鏡框下,眼底蘊著妥帖暖意,像是歷過千山萬水。

白雪下的巍巍崑崙有種冰冷蒼莽的鋒利,只是這種冷意走不近,有人只是站著不說話,也能讓人想起江南春暖。

從崑崙到江南,千餘公里的路,聽起來遠,開車也只要半天。

現在應當開始計算回家的路程和時間,計算耗油量和該給對方多少錢。

穆寒春思考著這個流程,他其實不是太擅長和人打交道的性格,甚至在想是不是該禮貌地握個手、問一聲好,如果可能的話,再為剛才奇幻的險死還生好好道謝。

人在經受強刺激後,大腦經常會封閉一部分感受和感性的部分,換成理性全盤上線,這是千萬年進化積累下來的求生本能。

作為頂尖賽車手,在這方面的本能比普通人只強不弱。

遇到車毀人亡的致命危機,賽車手也要冷靜地處置危局,大腦運轉不能停,大腦還要支配手和腳,手用來握方向盤、換擋、拉手剎,腳用來踩油門和剎車。

“萬” 作為最小單位的訓練次數,保證了一名賽車手在任何情況下,哪怕是生死瞬間,也能用理智完美地支配手腳。

……穆寒春回過神時,他的腳已經自己走過去,和麵前的“義務司機” 擁抱。

他的手也有自己的想法,穆寒春緊緊抱住近在咫尺的年輕人,他控制不住地用力、用力到發抖,他像是個溺水後大口大口喘氣的人。

有那麼幾秒鐘,崑崙山冰冷清新的空氣,都被湧出來的眼淚灼得滾燙。

“……抱歉。”穆寒春猜測自己大概是應激創傷延遲發作,他擔心自己表現得不夠沉穩從容,讓對方看笑話,“我太激動了。”

他被同樣抱住自己的年輕人扶住,無措地揉了幾下頭髮,邊道謝邊接過手帕。

這種情況對成名已久的車王來說相當罕見——上次這樣緊張,還是穆寒春被前車連累,在陡峭的山坡上翻滾七十一圈。

從醫院醒來以後,穆寒春對著鏡子裡的鼻青臉腫發愁,十分擔心小木魚覺得爸爸變醜了,硬是學會了川劇變臉,才沉穩地帶著一沓面具回家。

……

比起沒什麼出息的穆車王,寧鶴在錯愕瞪圓了眼睛、一動不動站了半天后,表現得就遠要更沉穩得多,拉著來做“義務司機”的年輕人走到避風處,打開小馬紮坐下,細細搭了話。

二十三歲,還在唸研究生,修設計專業,穆車王和寧隊長的忠實粉絲。

這次是帶弟弟自駕來崑崙山遊玩,恰好遇到拍紀錄片,有點好奇,就來看看熱鬧,沒想到出了這麼大的事。

作為粉絲能有幫到偶像的機會,送穆車王和寧隊長回家去見寶寶,是很難得的榮幸,恰好就讀的院校也在江南,很願意一路把他們送回去。

“身體吃得消嗎?”崑崙山上很冷,風也常年凌厲呼嘯,寧鶴確認了他身上的風衣厚度,才稍稍放心,“會不會太辛苦?”

自稱叫“瑾初”的年輕人搖搖頭,笑了笑:“請放心,我這次就是來崑崙山度假,休息得很好。”

“我送您和穆先生回家。”瑾初說,“現在走,晚上差不多就能到。”

他們正說著話,五菱宏光的車廂裡傳來少年驚訝的笑聲。回頭看過去,原來是徘徊半天找不到說話機會的穆車王正隔著窗戶,努力逗瑾初的弟弟。

那是個十幾歲的孩子,看起來身體不好,臉色蒼白,靠在後排改裝過的座位上,身上蓋著軟和的絨毯。

少年睜大了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沉穩表演川劇變臉的穆車王,邊笑邊咳嗽,大概是咳得狠了,抬手不停地揉眼睛。

穆寒春看得緊張,他忍不住鑽進去,把那孩子護在懷裡,在背上輕輕地拍撫:“慢點咳,慢點,用後面這個地方咳——對了,對,這樣不傷嗓子……”

外面看起來像是穿越一千個戰壕的五菱宏光,裡面其實非常溫暖舒適,甚至像個非常不錯的房車,完全隔絕卷著細雪的冷風。

但穆寒春還是覺得他冷,就拉開外套,把孩子抱在腿上,用外套和毯子一起裹住:“冷不冷?”

少年愣怔半晌,黑潤的眼睛彎了彎,含著咳嗽溫順搖頭。

穆寒春仍不放心,收攏手臂,低下頭仔細端詳。

……

有膽大包天的記者,還敢湊上來採訪,被不知哪探出來的小槐樹枝結結實實絆了個跟頭。

“我不是壞人!”記者摔倒的動靜引得幾道凌厲視線,甚至還有離奇的龐大樹影落下來,嚇得腿都發軟,結結巴巴解釋,“我,我們主編讓打聽,穆車王接下來要去哪、幹什麼……”

鬧成這樣,穆寒春不可能和林氏續約,接下來去哪個俱樂部、就業意向是什麼,足以佔據十幾份體育類報紙的頭版頭條。

想知道的人太多了,探頭探腦往這邊窺伺的視線絕不少,只不過沒什麼人真這麼愣,居然就敢摸過來,直接找這兩個人問。

記者魂飛魄散,生怕被寧鶴隨手拆了,或者扔下山——被警方帶走調查那位就夠慘的,聽說能脫臼的關節全脫臼了,疼得差點就沒了命。

但這會兒的寧鶴就什麼也沒幹,只是條件反射地站起身,擋住身後的年輕人。

那個車王也只是把孩子往懷裡護,看了哆嗦個不停的記者一眼,就低頭往保溫杯的杯蓋裡倒水,小心地哄那孩子慢慢喝。

“我要回家。”等懷裡的孩子把水喝完,穆寒春才回答他,“接下來我要和小鶴回家。”

“我不幹了,不開賽車了,你們玩吧,我去蹬三輪。”

穆寒春說:“我要回家當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