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 118 章 拐走三隻小木魚

剛才在樓下,他們聽說穆寒春真聯繫了搬家公司,要儘快搬走,才意識到這一家人只怕是當了真,要撕破臉算賬了。

守著這麼一家人,誰沒私下裡傳過幾句閒話,這會兒聽說穆寒春居然要起訴什麼名譽權,不少人都有點慌張,只想儘快息事寧人。

“沒過去!”穆寒春第一次發了真火,他厲聲吼,“受傷害的是我兒子,在他那兒這件事沒過去,那就是沒過去!”

他吼得聲音極響,樓道里一時鴉雀無聲,不少人神色訥訥,視線也變得躲閃。

穆寒春抱起努力試圖和爸爸擺出同一POSE的小木魚,把家門關嚴,上了反鎖。

他又擔憂又著急,抱著小木魚加快腳步,回去客廳的沙發裡看哥哥。

被寧鶴抱著的少年蒼白得像片枯草,還怔怔看著那扇關上的門,被父親的身影籠罩,才慢慢眨了下眼,潤澤安靜的黑眼睛動了動。

……不要生氣,他想告訴爸爸。

不要生氣,他們在這裡遇到的人有些冷漠,不願管別人家的閒事,卻又喜歡在背地裡議論別人——但世上不只有這種人。

他們在這裡格格不入,是他們來錯了地方,他們可以去旅行,去找新的地方,找樂觀溫柔、願意交朋友的人。

一定有這種地方,生機勃勃,有陽光雨露,枯枝也能復活,野草也能開花。

十三歲的反派大BOSS看著剛打完架的父親,眼睛繃不住地一彎,孩子氣的笑全湧出來,又牽出更多的眼淚。

“爸爸。”少年的小木魚躺在媽媽懷裡,小聲道歉,“搬家的事……我可能幫不上忙了。”

穆寒春趕快蹲下來,把寶寶一起放在沙發上,握住他的手,碰碰他的額頭。

“不用幫忙,沒關係,爸爸媽媽能搞定,爸爸媽媽什麼都能做。”

穆寒春輕輕摸他的頭髮:“身體不舒服,是不是?我們寶寶特別難受。”

他們的孩子長到叛逆期也還是很乖,溫順地輕輕點頭,閉上眼睛。

“特別……”男孩枕在媽媽的手掌上,他學這些話的時候笨拙,比三歲的小木魚還不如,“特別難受。”

“很疼,累。”他說,“很冷……想爸爸媽媽,想睡。”

“那就睡,什麼都不用管,就睡覺。”穆寒春幫他把冷汗浸溼的額髮撥開,小木魚立刻跑去拿小毯子,專心致志裹哥哥。

“爸爸守著你。”穆寒春說,“有誰敢欺負你,爸爸就去打架。”

他們的孩子閉著眼睛,輕聲笑起來:“不要,爸爸打得好差。”

穆寒春:“……”

寧鶴非常贊同這一點,要不是為了維護丈夫在兒子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她早就把穆寒春拎回家,自己出去和那些人“禮貌交涉”了。

母子兩個在這件事上達成了共識,寧鶴揉揉兒子的腦袋,對這一評價表示贊同:“爸爸還是蹬三輪去吧,帶咱們兜風。”

小木魚的眼睛聽見蹬三輪就鋥亮,抱住天上掉下來的哥哥:“兜風!”

十三歲的反派大BOSS被做了英雄披風的寶寶絨毯裹著,懷裡塞了小木魚的玩具槍,蘇格拉底把紙殼做的寶劍拿回來,也小心翼翼放進他手裡。

……

莫名其妙變回小英雄的反派大BOSS,掉進久違的安穩睡夢,回到一片荊棘叢生的荒蕪草地,看到早已長大的自己。

榕樹化成的鐵灰色身影寸步不離,蹲在火堆旁,慢慢扒拉著跳躍的篝火,風帶起爆開的火星。

頭頂是看不到邊的漆黑蒼穹,腳下是漫野荒草,無月無光。

披著小毯子披風、抱著玩具槍和紙寶劍的反派大BOSS,被滾燙明亮的火星飄到眼前,本能輕悸,下意識後退。

他涉入冰冷的河水,河對岸的槐樹葉片嘩嘩響,一隻手及時攬住他,將他由那條河帶回。

“要放一把火嗎?”穆瑜攬著他站穩,接過榕樹遞過來的火把。

少年穆瑜畏火,灼燙的烈焰、滾滾的濃煙,長期以來都是無處逃脫的固定夢魘。

但他發現長大後的自己不怕,相當叛逆的反派大BOSS咬緊牙關,抱緊玩具槍和寶劍,接過那支火把。

近在咫尺的熱意燙得他喘不過氣:“為什麼……要放火?”

“開荒。”穆瑜說,“燒過了火,就能播種了。”

少年反派大BOSS怔了下,他剛才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又或許是因為這句話,這裡才忽然有了變化,變成了星光閃閃下的曠野。

不是死寂的荒蕪角落,因為風在流動,風把雲層層撥開,讓草像水波一樣輕輕搖曳。

夜色在流轉,月光柔軟地掠過指間,露水晶瑩閃亮。

原來天上有星星,之前看不到,是他把頭抬得不夠高。

“會傷害到別人嗎?”少年反派大BOSS遲疑了下,他還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我是說,如果——草裡有小螞蚱和小麻雀……”

穆瑜輕聲笑出來。

反派大BOSS的耳朵“叮”地一紅:Q皿Q

“不會。”穆瑜摸摸他的頭髮,蹲下來,“沒有小螞蚱和小麻雀。”

“這是你的未來,你太久沒去看它,所以長了荒草。”穆瑜說,他拔起一棵帶刺的蕁麻,“這是‘印象’。”

一個孩子長大,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容易和簡單,每一次落下來的指點議論、臆測歪曲,都會變成一片雜草。

這些雜草霸道橫生,不由分說地搶佔那片無人看守的荒地,把一片本該生機勃勃曠野變得亂七八糟,然後得意地宣告:你看,我早說這孩子會長成這樣。

他們的未來可能更荒蕪一點,穆瑜已經確認過了,這片天地裡沒有生命,連這些雜草荊棘,也只是那些“印象”的化身。

所以儘可以放心地一把火燒掉,不會傷害任何人,不會傷害小螞蚱和小麻雀。

少年反派大BOSS還是很怕火,他握緊那支火把,低頭看著腳下的草地,那些荊棘正緩緩爬上他的雙腿,想把他拖住,讓他留在這片地方。

“有沒有……別的辦法?”他低聲問,“比如把這些草都拔掉……”

“那很疼啊。”長大後的穆瑜抬起手,摸了摸少年的腦袋,“耗時也很久,拔完之後,還會留下很多隱患。”

在每晚都勤奮勞動的前提下,至少要勤勤懇懇拔上五六年,還要保證拔的速度比雜草生長的速度快。

等都拔完,根系帶出的泥土會留下裂縫,又要很久才能修復,手上身上也會留下很多傷。

少年反派大BOSS沒有再說話,他牽住穆瑜的手,在溫暖的掌心摸到橫亙的舊傷,就把那隻手握得更緊。

“辛苦了……”少年反派大BOSS仰起頭問,“長大很累,是不是?”

穆瑜低下頭,他的神情溫和,明亮滾燙的火光在天地間跳躍,那些隨風而起的花火掠過周身。

“是。”他如實作答,“很辛苦、很累。”

少年時的他問:“為什麼不休息?為什麼還要走那麼遠?”

穆瑜完全不作任何隱瞞:“因為不甘心。”

他想了想,又說:“如果停下,那些雜草就像是贏了。”

那些篡改、霸佔了他的未來,肆無忌憚窺伺和臆測,放肆的胡亂指點批判,冠上來的莫須有罪名,就像是贏了。

他被埋在雜草下,於是它們吸吮著他的骨頭,長得更茂盛,得意洋洋的宣稱:你看,沒說錯,早就說這孩子長大要毀掉。

少年反派大BOSS一動不動地站著,僅有胸口輕微起伏,一點火星掉進他的眼睛,潤黑乾淨的眼睛卻眨都不眨。

漆黑的瞳孔深處,無聲無息,野火燎原。

“……還有別的理由。”

穆瑜“啊”了一聲,輕拍額頭:“我還得找咱們的樹,他把我甩了。”

少年反派大BOSS:!

榮野:?!?!

“很過分,他拿走了我的記憶。”穆瑜和少年的自己嘀嘀咕咕,“我找了336449811棵樹。”

少年反派大BOSS:!!

榮野:!!!!

反派大BOSS深吸口氣,還沒來得及向榕樹說明這件事的嚴肅性,一道鐵灰色的身影已經以樹生最快的速度衝過來,把到處亂說“有棵樹始亂終棄”的穆影帝拉進懷裡喂糖。少年反派大BOSS有些分心,握著的火把被撞了一下,掉在地上,呼啦啦燒起一大片。和記憶裡沒有出口的烈焰不一樣,那是他從沒見過的火——活潑明亮,熱烈地往天上竄。

風來幫忙,槐樹遠遠地隔岸鼓勁,隨風流淌的火星像螢火蟲。

大榕樹有點緊張,彎下腰,護住少年的身影:“要不要緊?”

屏著呼吸的少年用力搖頭,他伸出手,碰了碰飛到自己面前的一點火星,眼睛裡的光星星點點亮起來。

“我想跑。”少年反派大BOSS說,“很快地跑,痛痛快快跑,跑到跑不動。”

穆瑜蹲下來,幫他把鞋帶繫緊:“沒問題,還可以在地上打滾。”

這種火看起來溫度很高,其實很溫和,一點也不燙,完全不用擔心受傷。

正在青春期、非常要面子的反派大BOSS耳朵紅了下,抿了抿嘴角,悄悄抱住長大後的自己:“我還想繼續玩極限運動,我想我能找到快樂了。”

——他其實還是有一點擔心,怕爸爸媽媽會因為他的原因,放棄鍾愛的賽車和飛機,其實他一直都知道爸爸和媽媽喜歡什麼。

爸爸喜歡疾馳的感覺,媽媽喜歡飛。

人類無法徹底規避這種渴望,風在耳邊呼嘯,自由得彷彿哪都能去。

運動本身沒有錯。他長大以後做設計師,就想辦法設計出最逼真的虛擬現實體驗,讓人能不必冒著生命危險,身臨其境地體驗到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