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第63章 夜話

 是遠在天邊的星辰,也是近在咫尺的人間煙火。是清輝如月,也是能撐起一切的頂樑柱。

 明華裳恍神的功夫,明華章便將水盆收好,擦乾淨桌案上的水漬,在床前拉了扇屏風,順便將床鋪拉平鋪好。他摸了摸她的頭髮,說:“乾的差不多了,快來睡吧,其餘的事不必操心。”

 明華裳猶豫:“我陪你一起盯梢……”

 “不用。”明華章回眸,裡面的光像銀河奔騰,清淺明澈,但也強勢溫柔:“睡吧。你時刻保持最佳狀態,才是對我最大的幫忙。”

 明華裳最終屈服了,由著明華章給她拉好被子。屏風合上,光線立刻迷離起來,隔著四君子絹面,他的背影清逸落拓,影影綽綽,挺拔的像是雪松,永遠不會為寒風疾雨催折。

 噗得一聲,燭火熄滅,只餘牆角一盞小燈幽幽散發著輝光。明華裳將臉埋在被子裡,甕聲甕氣說:“阿兄,晚安。”

 屋中靜的彷彿能聽到月光流過,片刻後,黑暗中傳來一道輕緩的聲音:“晚安。”

 此刻,天香樓的另一邊,江陵耳朵貼在門框上,整張臉都擠變形了。他聽了一會,十分不解:“他們在幹什麼,打情罵俏嗎?”

 “噓!”任遙怒瞪江陵,她等了許久,再沒有鳥鳴聲響起,她才將信將疑說,“可能,他們在傳遞重要情報?”

 江陵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他暗語學的不太好,但好歹還是能聽懂“滾”字的。這種話,也算得上重要情報?

 江陵望了眼任遙認認真真記長短的表情,放棄較真這個話題。寂靜無聲地在屋裡蔓延,江陵撓撓頭,有些尷尬。

 三個人時不覺得,明華裳走後,江陵才感覺到一男一女同住一屋是多麼彆扭。任遙還在記剛才的暗語,江陵實在尷尬得受不了了,咳了聲,說:“不如,我們商量下怎麼守夜?”

 任遙其實沒什麼可記,明華章和謝濟川吹口哨很快,很多地方她還沒聽清就過去了。江陵主動打破尷尬,任遙微鬆了口氣,說:“好啊。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

 江陵挑眉,慢吞吞說:“我再不出息,也不至於讓女人頂在前面。我守下半夜吧。”

 守下半夜要比上半夜辛苦很多,任遙淡淡嗤了聲,說:“不用。我比男人強,更比你強。強者承擔更多任務,天經地義。”

 江陵沉默了片刻,也不急著睡覺了。他盤著腿,坐在地上,饒有興致地看向任遙:“你為什麼總是這麼緊繃,凡事都要比個高低上下來?”

 任遙諷刺:“不然呢,像你一樣嗎?”

 和任遙相比,江陵過於不緊繃了。江陵抖著腿,道:“你這麼說也沒錯。但我至少活得高興,我很奇怪,你這樣真的快樂嗎?”

 快樂?任遙恍惚,回神後自嘲地笑:“江大世子,除了你這種不識人間疾苦的嬌少爺,世上有多少人生活是為了快樂?能活著就不錯了,快樂,那不過是富貴閒人的遊戲。”

 江陵撐著下巴,說:“你這話我不同意。出身不能改,父母不能改,身邊有什麼人也不能改,如果耿耿於懷這些,那一輩子都要生活在陰影下;但如果改變生活態度,就會發現這些事並不是害你不快樂的元兇。世上沒有誰的日子是容易的,既然世界已經這麼艱辛,為什麼不讓自己快活一點呢?”

 任遙輕嗤一聲,不屑一顧:“你能這樣說,那是因為你根本沒有經歷過人間辛苦。你明白你努力十年,比不過別人一句話的感受嗎?你明白明明在自己家裡,卻像外人一樣處處賠小心,父親忌日時甚至連祠堂都不能進的感受嗎?你什麼都不明白,談什麼世道艱辛。”

 屋中寂靜無聲,落針可聞,任遙理所應當地抱臂轉身,閉上眼睛打算睡覺。過了一會,背後突然傳來聲音:“我明白。”

 任遙閉著雙眼,壓根懶得搭理這位無病呻吟的大少爺。然而江陵卻屈腿靠在榻上,望著地板上的陰影,說:“在自己家裡卻像外人,我當然懂啊。每次過除夕、上元、端午、中秋、重陽、冬至,每個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日子,我看到我爹和繼母、弟弟其樂融融,都覺得我是外人。你看不上我是紈絝子弟,這一點我承認,但除了吃喝玩樂,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麼了。”

 任遙不知不覺睜開了眼睛,詫異地望著他。江陵頭仰在榻上,喉結在黑暗中像一座凸起的山,薄涼孤獨。他盯著房梁,說:“我不知道我要為什麼努力,努力又有什麼意義。其實有些時候我還挺羨慕你們的,至少,你們有想去的方向。”

 任遙愣住了,她印象中的江陵就是個遊手好閒、大大咧咧的愣頭青,她完全不知道,他竟然也有這樣細膩敏感的心思。

 他其實什麼都明白,他只是不說,每當太陽昇起時,依然選擇嘻嘻哈哈度日。

 江陵難得思考這麼長時間,如此肉麻深刻,都不像他自己了。他打了個哈欠,百無聊賴回頭,發現任遙半支在床上,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江陵挑眉,咦了聲問:“你怎麼爬起來了?是不是你不捨得我,想和我換班?”

 任遙心裡難言的惆悵霎間像餵了狗。她沒好氣剜了江陵一眼,冷著臉轉身:“我只是嫌你太吵了。安靜,我要睡覺。”

 江陵無聲笑了笑,嘴上欠欠道:“遵命,任小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