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71章 第 71 章

 不再只會單打獨鬥,不再只是魯莽地用著不合適的招式與敵人用命拼。學會技巧的沈青梧將沈琢牢牢壓制,兩方對決,沈琢反而開始處於下方。

 沈琢咬牙:“沈青梧!”

 他另一手橫劈而起,在沈青梧擋招時,他翻身躍起,長、槍挑向她。沈青梧同時迎戰,大刀濺上雨絲,白亮如晝。

 沈琢:“帝姬成了叛軍領袖,益州軍成了叛軍,朝廷遲早會緝拿你們!隴右軍已經出動,大周其他軍隊總會知道這場戰爭。

 “官家想做的事,你拿什麼抵抗?你跟著博容是沒有前途的……不如認輸,跟我回家。我向爹求情……”

 沈青梧偏臉,躲開凜冽殺招。

 她打鬥時不與對方廢話,沈琢喋喋不休地誘哄她認輸,她一聲不吭,只用心壓制他。

 周遭千軍萬馬的對決,地上那與雨水混在一起的屍體,哪個會停一停,聽沈琢講這些廢話?

 十招後,沈青梧一刀橫在了沈琢脖頸前。沈琢被壓在地上,這個英勇的女將軍一道手肘之力,就卸了他手臂,讓他動彈不得。

 沈青梧用刀背抵著他,這才開口:“兄長,不如你認輸,我向博容求情,饒你一命,效忠帝姬。”

 沈琢喘著氣,目中一瞬間浮起羞怒與狠厲之力。

 他大喝一聲要掙脫,沈青梧一掌劈下,再次壓住他。

 雨水沾在她睫毛上。

 髒汙沾血的臉上,連眼睛都是冷血的,只有這雙睫毛,能讓沈琢看到一點女孩兒曾經有過的怯懦、無助……

 沈琢喘著粗氣。

 沈青梧:“覺得我羞辱你了?你有尊嚴,我沒有嗎?

 “被自己一貫施捨的人反過來施捨,覺得不甘是嗎?你當然是好心,可我也是好心。怎麼你能勸降,我就不能勸降你?

 “兄長,我與你一樣——你是將軍,我也是。”

 “當了這麼多年的將軍,怎麼還敢小看我?

 她道:“戰場之上,誰和你稱兄道弟,誰和你做兄妹?”

 她擒住主將,戰局就要贏一半。她與沈琢抵著勁,想幹脆將沈琢敲暈,她聽到了鼓聲。

 沈琢也聽到了。

 沈琢面色大變。

 沈青梧也意外抬頭——身為將軍,她對通用的信號意思都不陌生。

 這鼓聲的敲擊節奏,代表的意思是——投降?

 隔著密密雨簾,沈青梧向敵軍的軍營方向看去。她看到了一一林立的白旗,聽到有幾位將軍搖著白旗上馬奔入戰場:

 “停戰,停戰!我們認輸,求見帝姬!”

 沈青梧抿唇,頗有不甘。

 她馬上就要贏了,在此時休戰?她要贏的人……還是沈家人,是沈家軍!

 沈青梧在理智與情感之間糾結時,沒想到沈琢比她更不能忍受這種羞

 辱。

 沈琢大怒:“將在外,軍令不受!我是主將,我沒說停戰,誰也不許停!”

 他的激怒戰勝理智,讓他迸發出力量,一拳重重揮向沈青梧下巴。沈青梧出神間,下巴真的被他打中。沈琢翻身而起,沈青梧疾步後退,重新站直後,摸到自己下巴與唇角上的血跡。

 她陰沉的目光盯著沈琢。

 沈琢怒盯著她,厲喝:“戰!”

 沈青梧慢慢笑起來。

 她輕聲:“誰與你一樣?”

 ……誰和姓沈的一樣,連軍令都要違背?

 沈琢發怔,雨水落在他臉上,他眼睛起了一層濃濃霧氣。

 他好像聽到多年前的幼女哭聲,好像聽到很多年前幼女倔強地抓著他衣袖:“兄長,我也想習武。”

 兄長、兄長……

 一疊疊兄長聲遠去,如今耳邊振聾發聵的是女子冰涼的聲音——“沈琢,誰與你一樣?”

 天子驕子與螻蟻泥汙同流,誰輸誰贏,人生這一遭,得走一走,才能看得清。

 雨大如洪,沈青梧筆直長立,高喝:“對方已降,我軍聽令——投降不殺!”

 在一片混亂中,沈琢怔站不語,慢慢失神。

 沈青梧改變戰略,要重新面對敵軍的投降。她得提防敵軍是假降,是誘敵之策。這種事,在戰爭中,並不是沒有發生過。

 但是殺戮場確實變得溫和了些。

 在密密麻麻的軍人身形中,沈琢一方仍有人不肯投降,要與沈青梧一方死戰。到此時,沈青梧一方便不會手軟。

 而在這種混亂場中,沈青梧轉肩之際,忽然眸子一頓,看到了一抹青色衣袍——

 張行簡站在戰場,望著數不盡的刀弓與敵我之爭。

 他親自來看這場戰鬥,看到白旗遞出後,戰爭仍在繼續。他冷靜地吩咐:“提防對方在此時對我們下殺手,我們投降,他們不一定接受。若敵軍下殺招,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

 “嗖——”

 一隻黑羽箭從雨中射出,雨水轟然聲蓋住了這隻箭聲。箭射迅捷,旋轉著射向張行簡。

 在箭鋒已到了很近的距離,張行簡身旁的將軍才聽到聲音:“張相當心——”

 這將軍想當救衛者,撲過去想奮身擋箭。

 但是在他撲過去擋箭時,一把不知從哪裡拋來的長刀狠狠地劈在了那根力量威猛的箭宇上。

 張行簡立在原地,一個人已經向他撲來,讓他趔趄後退,將他撞倒在地。

 更多箭只飛來。

 這人抱著他在泥水中翻滾兩圈,周遭衛士才反應過來,去尋找射箭者。

 張行簡被雨水嗆住,咳嗽兩聲,抬起頭。

 他被沈青梧擁著,沈青梧跪在他面前,完完全全地保護了他。

 在見到她的一瞬間,體內時時暴作的“同心蠱”安穩下來,順服下來。

 這樣的感覺,真像是情愛的錯覺。

 張行簡低下頭,咳嗽著將臉埋於她頸間,閉上眼休憩片刻。

 雨大如鬥,噼裡啪啦。

 灰濛雲翳下,沈青梧擁著他,長長久久地抱住他,幫他躲避戰場上的危機。

 --

 她會殺他。

 也會救他。

 一次又一次。

 千千萬萬次。

 --

 張行簡還是被帶到了叛軍營中,見到了博容與李令歌。

 李令歌對他婉婉而笑,宛如二人之間過節從未有過。張行簡自然也不提他與李令歌曾經有過的相殺,他此時是帶著和平意願來的。

 天黑了,雨仍下著。

 他坐在軍營主帳中,向燭火後的那對男女遞出自己能給出的

 所有誠意:

 “沈五娘子之事,我聽說了。官家雖然沒說什麼,但是沈氏一族跟著孔業間離官家與帝姬,沈五娘子的身份便有些微妙……若是想沈五娘子不入宮,自然是能找到藉口的。

 “我回了東京見到官家,官傢俬下與我痛哭流涕,說他不該聽孔業的話,誤會帝姬。帝姬是官家親姐姐,官家自然希望帝姬回朝。

 “帝姬若擔心東京有殺局相候,可讓益州軍陪同保護。我張家自然也會在其中調和,官家已然迷途知返,帝姬與官家沒有過不去的仇。

 “此番皆是孔業挑撥,請帝姬明鑑。”

 李令歌低垂著眼,素手端茶,慢悠悠地吹著茶末。

 她心想張行簡真是不遺餘力地要化解這場危機,要給出她所有滿意的答案,將她的野心重新壓回去……

 她從茶盞後抬頭,看著張行簡文秀的面孔。

 對方謙謙君子,誠意滿滿。看起來如此無害,看起來如此忍辱負重。

 若是她不肯……倒是她想造反,她心有不軌。

 李令歌微微笑起來,柔聲:“張相辛苦了,勞累你走一趟。我與明書,本就沒什麼齟齬,確實是孔業多年來試圖間離我們姐弟。明書受孔業所惑,我雖心焦,卻也無法。

 “如今,多謝張相從中周旋了。”

 張行簡微笑:“那帝姬明日便隨在下下山,返回東京吧。”

 李令歌含笑:“好。”

 她笑意淺淺,看起來當真認同這個解決方案。

 張行簡心知她不甘,但是李令歌將事情做得如此東拉西扯,不就是想佔據民心,想讓天下人支持她嗎?

 張行簡將她的藉口拆掉,她能如何?她若想當一個惡貫滿盈的弒君者,早就不用等到今天了。

 張行簡怕李令歌另有心思。

 他隱晦說一句:“少帝年少無知,若難以訓誡……皇室中還是有不少年幼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