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73章 第 73 章

 兩側懸崖峭壁,雨深霧也繞,天地灰濛,電光閃爍。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難理清。

 李令歌就這麼撐著傘,獨自在前走。

 很像少時的她——

 那個聰慧的、狡黠的少女帝姬每每遇到想不通的問題,遇到折磨她的難題,她都喜歡在危險的地方一遍遍徘徊,一遍遍回溯。

 博容對身後跟著的軍士們揮揮手,示意他們退下,自己獨自跟著帝姬便好。

 軍士們與李令歌的隨從們自然退下,留給博帥與帝姬的獨處時間:數月下來,誰不知道博帥與帝姬那隱晦的關係呢?

 雖然二人從來沒什麼親暱表現,但是眾人都覺得,博帥總有一日會成為駙馬。

 那位聲名狼藉的帝姬,不肯嫁人的帝姬,駙馬之位,永遠等著一個人歸來。

 天地雨密。

 李令歌回過神的時候,發現她站在了懸崖邊,被獵獵冷雨寒風吹拂,手中傘被雨淋得搖晃。

 黑壓壓的天地間,她一瞬間產生恐懼。

 但是她轉過臉,便看到了旁邊的博容。

 李令歌睫毛微微顫抖,低下視線,輕輕笑了一笑。

 她微微嗔他:“我走到了這裡,都快掉下去了,你也不提醒。我看你就是想弄死我。”

 博容溫和:“怎麼會?”

 李令歌嘆口氣。

 她在外人面前總是做著戲,在博容面前也要做戲。但是比起別人,博容已經很得她信任了。

 她確信他愛她。

 他一定愛她——才始終不和她提當年張氏父母之事。

 若是她成功了……她就要讓博容成為皇夫,她會為了他,不再看天下男子一眼。她心中唸了多年放不下的白月光,本就只有他一人。

 李令歌想到這裡,側臉和他說話:“容哥,你是否知道……我與你弟弟的舊事?”

 博容沉默片刻。

 他溫和:“什麼事?”

 李令歌舒口氣——莫非沈青梧沒有告訴他?

 李令歌輕笑著解釋:“也沒有什麼事,就是一些荒唐舊事。我喝多了酒,太想念容哥,張月鹿又十分的……我想與他合作,想向他遞橄欖枝,但他拒絕了。”

 李令歌慢慢想來,這種事,張行簡本人必然不會說。那麼李令歌稍微修飾一下,自然無人知道真假。

 她小小地剖析自己的心:“……我很想你,我很寂寞。”

 博容不語。

 他脫下油衣,披在她肩上。

 李令歌抬頭,雙目盈盈望他,感激、欣喜,美麗的面容萬分皎白。

 李令歌咬唇,她想試著離他更近一些,但千思萬想之後,生怕他仍有顧忌。

 她花叢中行走多年,見遍了一個又一個只有博容形、沒有博容神的美男子們。越是見多了男子,越是懷念博容。

 若是博容肯回到她身邊……她真想他回來啊。

 李令歌不說那些女子心事,她用政務來轉移自己的心情:“容哥,張月鹿想讓我回朝,開出了那麼好的條件,我若是不回去,就是不知好歹。

 “士大夫們必然要抨擊我,說我不理解少帝的良苦用心。

 “少

 帝已經知錯了,我怎能不原諒呢?”

 李令歌凝望著懸崖煙雨,慵懶著攏緊博容披在她身上的綢絹油衣。

 她在他面前裝可憐:“可惡的張行簡!”

 她向博容告狀:“你弟弟真討厭。”

 博容莞爾,不接她話。

 他總這樣,比起以前變得格外沉默寡言,甚至在別人面前話都要多一些。

 李令歌不好計較,她在雨中唸叨著她的煩惱,頭疼著該怎麼破壞張行簡的計劃——

 她自然是不願意明日跟張行簡走的。

 她也不想回到東京,再當少帝的姐姐。

 這個帝姬,李令歌做了太多年,李令歌戰戰兢兢步步為營,早已經做夠了。

 她籌謀了這麼多年,她認為自己遠遠勝過李明書。李明書不學無術,如果不是她一直把持朝政……大周早就要被李明書敗沒了。

 她覺得自己有能力。

 她需要這個機會。

 李令歌在雨中喃喃:“若是出一樁事,破壞張行簡的計劃,讓我無辜一些,給我一些起事的由頭……就好了。”

 李令歌轉頭看博容,小小抱怨:“你還是我的老師呢!從不為我出主意,不幫我。”

 博容笑起來。

 他說:“我從不幫你嗎?”

 他這一次,已經無聲中幫了她很多。

 李令歌看到他笑,心中便快樂。

 她故意做出他喜歡的樣子,像個天真小女孩兒一樣跟他撒嬌,說抱怨的話:“你就是不幫我。”

 她閃著流波的眼眸凝視著他。

 她心中的渴求,二人彼此心知肚明。

 誰也沒有打破那個界,但是博容知道,李令歌如今是怕他,總有一日,她會忍不住過界。

 博容在雨中輕輕笑。

 他思考著,成為別人的白月光,是什麼樣的感覺呢?成為一個你又愛又恨的人心中最在乎的那一抹白月光,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博容說:“好,我幫你。”

 他伸出手。

 李令歌怔忡又欣喜地望來。

 時間便定格在她這樣的眼神中——

 博容伸手向外,碰到她腰肢,不是要來摟她抱她。他手碰到她腰,是為了重重一推,將她向懸崖下推去。

 李令歌手中的傘被雨捲走,勾到博容的衣角。

 她被他推下懸崖,放大的視野中,是他永遠沉靜安然的面容。

 他站在懸崖上俯目看她。

 看她落入懸崖。

 她一聲不吭,沒有呼救,沒有求助,衣袂翩然,金簪落髮,滿頭青絲在烈風寒雨中貼著溼冷臉頰。

 她長久地、沉默地看著他。

 --

 雨好大。

 電光在視線中成一道雪色長虹。

 記憶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

 李令歌哭著跪在地上求張容,求張容不要殺李明書,給他們姐弟一條生路,給他自己一條生路。

 因為膽敢弒君的臣子一定會死,因為姐少帝幼,年幼的李明書如果死了,皇室與朝臣會吞沒掉李令歌,李令歌一個年少帝姬,根本活不下去。

 因為母后父皇臨死前,拉著她的手,要她照顧好唯一的弟弟,要她們姐弟不要弄丟江山。

 因為年幼的李明書夜裡做噩夢,膽怯地抱著她腿哭,說是為了她,才殺張容父母的。

 李明書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姐姐,他們不讓你嫁給太傅,他們還總在我耳邊說姐姐壞話,我氣不過才出手的……姐姐,我是為了你。”

 十五歲的李令歌,跪在大雨中,跪在張容面前。

 她沒有選擇。

 她哭泣連連:“容哥,求求你,放過我弟弟,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

 --

 三十歲的李令歌被博容在沒有死士衛士保護的時候,被他推下山崖。

 她只是睜著一雙沉寂寒冷的眼,與他那雙深淵一樣的眼眸對視著。

 她在雨中向下跌落,如一片雨燕。

 她再不會向任何人求饒認錯了。

 --

 博容望著山崖方向。

 教一人長大最好的法子是什麼呢?

 要麼送她死一次。

 要麼死在她面前。

 那是永生。

 沉默只一瞬,博容平聲靜氣地向外傳遞:

 “張相派人暗殺帝姬,殘害帝姬。張相不是來和解的,是來殺害帝姬的。

 “張相不可信任,救帝姬——”

 攜帝姬之名,再掀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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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夜中,雷電再劈一道。

 雨水下的山林中,雙方才停沒多久的戰爭,再次爆發。

 益州軍人們和帝姬的衛士們聽聞帝姬落下懸崖,分批下去尋人,又對張行簡一行人揮出武器,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