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120章 少年往事5

 幽靜中,李令歌眼睛亮了起來——張容願意和她繼續見面,張容接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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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李令歌這一夜的偷訪張家,並沒有瞞過張青越的眼目。

 張青越在第二日便知道張容在席間失蹤了一段時間,也知道小女兒昨夜帶回一個不受歡迎的客人。

 張青越試探張容,張容故作不知,卻有意無意地護著李令歌,讓他抓不到李令歌的把柄。

 張青越沉默。

 張青越想,事情發展離他的噩夢,越墮越深,越來越近。是否他終究阻攔不了李令歌,終究會一手毀了張容?

 他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他認可夢中自己的選擇——豈能讓一帝姬坐大,讓一帝姬挾天子之令而治諸侯!

 可若是阻攔,張容又必然、必然……

 張家會因此低靡十九年,張容會遠走他鄉無處為家。

 有時張青越做著那個夢,夢中的他跟隨著張容,看張容一日日沉默,看張容最後成為張青越希望他成為的那類謀略家——

 喜怒不形於色,永遠平靜溫和,永遠不對任何人暴露自己的真實內心。

 就連面對李令歌……夢中那個兒子,都成為了張青越希望他成為的樣子。

 夢中的張容,從頭到尾,讓李令歌覺得他不愛她。

 夢中的張青越跟著張容,有時看張容安靜地坐在山間懸崖,看張容望著深淵出神,張青越便想:其實張容有無數個瞬間,想跳下去吧。

 其實夢裡的張容,早就不想活了吧。

 張青越不得不承認——他會毀了兒子。

 他不會毀了張家,他只會毀了張容。

 他唯一的、最喜歡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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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麼,若不去做夢中那些事,想阻止李令歌,便應該趁李令歌如今弱小之時,殺了李令歌。

 張青越想這沒什麼難的。

 畢竟小皇帝這麼小,畢竟小皇帝和太后都要仰仗張家鼻息,只要自己手段隱晦些,讓一個花齡帝姬就那麼死了,似乎很正常。

 只要一些毒,只要李令歌經常離宮,只要一些意外……

 張青越便這麼安排了。

 趁李令歌出宮之時,安排一樁意外,殺了李令歌。

 這場意外,被張青越選擇安排在新一年的上元節——

 因為小皇帝受李令歌慫恿,吵著嚷著要去民間賞燈,李令歌相陪。

 只需要一場意外,李令歌絕對回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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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節的黃昏,張青越安排好刺殺,和幾位大臣商量好,他著常服,去陪李明書和李令歌出宮玩耍。

 在熙攘人群間,李明書又暴戾無比地嫌棄人多,想把礙事的人都殺掉,好說歹說被張青越勸走。

 張青越拿民間的小玩意兒哄小皇帝,安頓好小皇帝在樊樓賞燈。小皇帝這邊剛安排好,他一扭頭,發現李令歌不在了。

 張青越怔忡,忙問自己的隨從:“帝姬呢?”

 隨從答:“人太多了,我等都盯著官家,沒注意帝姬。也許帝姬迷路了,我們派人找一找便是。”

 張青越目光閃爍。

 他退到無人處,安排自己的死士去行刺殺之事。

 張青越回頭來,繼續陪著小皇帝。

 張青越不知為何,心臟跳得極快。這對於老謀深算的他,極為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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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青越又退出席位,問死士:“飛光呢?”

 死士:“郎君……應當在宮中,陪眾大臣參加上元宴?”

 張青越繃著臉:“不能‘應當’,要確定!派人去宮中一趟找一找,看飛光到底在不在宮裡。快!”

 死士快馬加鞭回宮。

 陪著小皇帝的張青越一遍遍擦汗,被小皇帝嫌棄他臭,讓他滾開。

 張青越終於等來了死士。

 死士惶然:“太傅,不知為何,大郎明明去宮中了,可是宮中沒找到他……屬下託關係和禁衛軍的人聯繫,他們說,郎君的馬車,根本就沒進皇宮。”

 張青越臉色大變。

 張青越當即:“快!將對付李令歌的人召回來——快!”

 他那不爭氣的兒子,必然和李令歌有了什麼約定,才雙雙遠離眾人耳目。

 張青越手發抖:他真怕死士撞上張容,真怕張容走上夢中那條不歸路,真怕張容要為李令歌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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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令歌確實和張容有約。

 她的老師並不是外表看著那樣的不苟言笑,其實她的老師會笑,總會被她逗笑。

 她的老師並不是外表看著那樣的嚴厲,其實他內斂溫柔,十分害羞。

 他撐著一個老師該有的架子,可是當他不是李令歌的老師,當他只是一個普通郎君時,他的溫柔與羞澀,便會讓李令歌歎為觀止。

 李令歌生怕唐突他,又喜歡唐突他。

 短短几月,其實他們不見面,但經常託張文璧,為彼此帶信。

 張容也從妹妹口中,詐出了李令歌是如何說他倆情深似海的。內斂萬分的張容漲紅面,卻並不反駁什麼。

 李令歌會帶宮中的一片葉子,一朵花,會在葉上寫情詩,會說些讓他面紅耳赤的情話。

 張容教李明書課業,卻見不到李令歌。只是有時黃昏出宮時,他朝著帝姬所在的宮闕眺望——他不知她在不在那裡望自己。

 他也想見李令歌。

 所以上元節,李令歌託張文璧約他出來,張容便第一次爽了宮中的宮宴,來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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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在一處少人的溪流邊見面。

 流水潺潺,李令歌驚喜萬分:“你真的來了!”

 張容:“為何這般驚訝?”

 李令歌:“我以為像你這樣的人,肯定不會撒謊,不會離開宮宴的。”

 張容道:“我也沒那麼迂腐吧?”

 他望著她,只看幾眼就移開目光。

 他十分難為情——自假山之後,他這才第二次見到她,若直勾勾地盯著她看,是否不妥。

 張容想:該如何與她相處呢?

 他是否該主動一些……可是如何主動?

 是要去拉她的手嗎?

 咳咳,他曾當過她的老師,貿然拉她的手……張容垂著眼,兀自糾結。

 他手顫巍巍抬起,身畔飄逸飛揚的女孩兒裙裾揚開,李令歌跳到了另一邊。

 李令歌笑吟吟:“老師,你抬頭,看看我。”

 張容抬頭,看向那立在水邊的小美人。

 她一身粉白,妝容清雅秀氣,這番扮相,疑似眼熟,張容卻因從不過多關注她的衣容,而想不起來她何時這樣打扮過。

 李令歌望著他,緩緩抬起手。她羞赧垂下眼:“老師,我把之前沒有跳好的舞,重新給你跳一遍,好不好?”

 張容怔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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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令歌踩著水,裙襬與鞋履踏在水上,她輕輕哼著曲,曼妙身量旋轉,手腳舞動。

 楊柳依依,清風徐徐。

 張容終於想起,她在去年秋獵時跳的那隻笨拙的舞。

 而此夜,在李令歌的四方,在這片靜謐水窪四周,星星點點的孔明燈飛了起來。

 耀眼的燈火,照著她婀娜身形,照著她妍麗眉眼,照著她凝望自己的眼神。

 她為獻上這支舞,花了何其多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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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窪倒映著星火,孔明燈們影影綽綽,李令歌裙裾飛揚,鞋履踩著的水弄髒她的衣裙,可她卻是這樣的輕盈靈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