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陽 作品

第44章 公子世無雙(6)

    有才之士,性情有如常人的,自也有古怪的。

    “你這手上無劍,不如就拿為師這一把……”柳不折的話未說完,宗闕將另外一把劍遞給了公子樾。

    柳不折眼睛瞪大,單腳站起道:“徒兒,要不我拜你為師……”

    宗闕的劍揮了過去,被那用布纏住的青銅劍直接擋住,相碰之下,青銅劍未有損傷,宗闕手中的劍卻開始震顫,發出了一聲長鳴。

    “這劍真是柔韌。”柳不折擋下了他的攻擊道,“不過能不能發揮出它的作用,就看你自己能領會到多少了。”

    練劍一道,下盤要穩,宗闕屬於成年後才開始,第一天就被要求紮了兩個時辰的馬步,公子樾陪同。

    當晚柳不折的面前就被放上了一碗濃郁發黑的藥汁,只是聞到藥味,公子樾就已覺口中苦澀。

    “徒兒,你不會故意給裡面加了不該有的藥材吧?”柳不折看著藥汁笑著問道。

    “嗯。”宗闕應了一聲,坐在燭火下擦著劍,“藥涼了會失了藥效。”

    柳不折看著面前的藥材,喉嚨處反覆吞嚥,看向了坐在一旁輕輕揉著腿的公子樾,視線剛剛對上,對方也別過了視線。

    寧可得罪將軍,也不要得罪醫師。

    柳不折深吸了一口氣,一口氣喝下那碗藥時整個人臉都扭曲了。

    這簡直是聞所未聞的苦!

    然後第二天宗闕的馬步時間延長了,柳不折失去了一天的味覺。

    柳不折明面上彷彿隨時能磕頭認錯,可他每次往裡面加料的時候,自己身上準準的要出點兒事。

    不是晚上腿抽筋了一晚,就是火急火燎的拉了三天肚子。

    他的腿傷好的很快,心傷卻尤其的重。

    大雪紛飛,劍光在冰雪之中閃爍,劃過之時能將剛落的冰雪劈成兩半。

    公子樾坐在廊下擁著火爐觀看,不是他懈怠,而是即便他從幼時開始接觸劍術,其上所能成就的比宗闕要弱上太多,這樣的冰雪世界,一次摔傷,下雪天就不被容許亂走了。

    而宗闕卻是不管嚴寒大雪,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有所進益。

    “腿傷怎麼樣了?”柳不折烤著火剝著栗子問道。

    “再養兩日就好了。”公子樾拿過了一旁的竹簡道。

    “這日子真是不錯。”柳不折吹著飄進來的雪,看著不管是步履還是動作都極穩的徒弟,很是感慨。

    人的壽命有限,平生所學能有一兩樣精通就足以在這世間揚名,可偏偏讓他遇上了哪一樣都好像能夠學懂弄通的人。

    醫術,建築,弓箭,學識……好像逮著哪一行,一定要做到最好才會罷手。

    可這世間哪一行又能稱最好呢,偏偏這人總能在他覺得可以的時候,還能前進。

    這樣的努力並非是憑著一口氣,而是認認真真的學習和沉澱,甚至享受其中。

    “先生很喜歡宗闕,為何總要跟他過不去?”公子樾笑著詢問道。

    那些玩笑無傷大雅,但是總會反彈到他自己身上,宗闕這個人有恩必報,有債也必償。

    “你不覺得他總是板著一張臉很無趣嗎?”柳不折嘶了一聲小聲道,“你就不想看看他變臉的樣子嗎?”

    “樾無此愛好。”公子樾只覺得他惡趣味。

    “哎,那你想不想他為了你而情緒波動呢?”柳不折擺了擺手道,“一向平靜的人為了一個人情緒波動,那才是放在心上嘛。”

    公子樾看著廳中練劍的人心中微動,這人表情甚少,不管遇到什麼事似乎都無法真正讓他為難,他不想看他情緒波動,卻想看看這個人動情時的模樣。

    宗闕待他好,是因為他這個人本性好,就像對柳不折,一開始也只是為了救人,若他心許一人,又該是如何的好?

    “哎,想吧。”柳不折笑道,“要不要我教你。”

    “先生,您還未成功過。”公子樾手指觸碰著杯中的水,看著庭中人道,“宗闕,先休息一下喝點兒水吧。”

    劍光停下,宗闕走過來時身上有熱氣騰著,身上卻未有落雪,杯中溫水一飲而盡,他將劍放在一旁,捏上公子樾的腿檢查道:“藥還要再喝兩天。”

    公子樾一怔,輕聲應道:“是。”

    柳不折那邊還在懊惱,聞言嘖嘖道:“看看,你不學他也得讓你……”

    他的話在對上宗闕看過來的視線時卡住了,因為未嚥下的栗子,直接咳的上氣不接下氣:“樂極生悲,樂極生悲……”

    沂國的冬雪覆蓋了許久,冬日漫長,堆積的木柴一捆一捆的燒,即使宗闕和柳不折一起去狩獵,原本在初冬掛滿屋簷的肉腸也是肉眼可見的變少,溫度再降,獵物罕見,即使拖出來的也是凍死的動物,幾人幾乎不再出行,即便出行,那些剝下的皮毛也會層層裹上身。

    “來年我可再也不來沂國了。”柳不折即使坐在屋內也守在炭盆的旁邊道,“這冬天也太長了,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公子樾平時並不上炕,可如今也是縮在炕上不願意下去。

    “快了。”宗闕看著外面的風向說道。

    在食物將要見底的時候,那一夜的廊下傳來了落水的聲音。

    不過一兩日,原本封了山的積雪消融滲透到了地下,處處殘雪,可見濡溼泥濘的地面。

    “徒兒,我沒有什麼可教你的了。”柳不折在柳樹冒出新芽時穿上了原來洗淨的衣服,背上了自己那把被破布纏上的劍。

    一個冬日,既是避難,也是養傷,如今通體舒暢,再不似以前苟延殘喘。

    “先生此行要去何處?”公子樾詢問道。

    “周遊天下。”柳不折捏著一截柳枝道,“各處都走走看看。”

    “以先生之才,可行天下。”公子樾笑道。

    柳不折看著他,驀然摸了摸腰封看向了宗闕道:“你給我拿的藥材我忘帶了,好徒兒,幫我取一下。”

    宗闕應了一聲,走進了門內。

    柳不折探著他的身影進去,看向了面前的公子樾道:“師徒一場,臨行在即,我贈公子幾句。”

    “先生請講。”公子樾行禮道。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柳不折看著他道,“這天下之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非一人可延續永恆。”

    “多謝先生賜教。”公子樾說道。

    “對了,還有一件東西幫我轉交宗闕。”柳不折將一個布包遞了過去,揮動柳枝轉身就走,“走了走了……”

    公子樾看著他的背影半晌,捧上布包回了房中,看著正整理著藥材的人道:“柳先生已經走了。”

    “他的藥帶上了。”宗闕將一應藥草包好起身道。

    “這是他讓我轉交的東西。”公子樾走了過去,將布包轉交。

    這個人是知道那人有單獨的話要說,所以才會回來。

    宗闕接過打開,裡面露出了一塊極像人皮的東西,卻沒有人皮的腥味,而是帶著一股樹脂的草香。

    “這是……□□?”公子樾說道。

    “嗯。”宗闕取過了這塊皮,拿起了其中留下的布,上面寫下了使用和製作的方法。

    那塊極薄的皮貼上了宗闕的後頸,將那裡的烙印完全遮掩了進去,即便沒有衣領遮擋,也很難看出半分端倪。

    “此物可解你如今之困。”公子樾打量著宗闕的後頸道。

    遮掩並非長久之計,但在拿到丹書前,可以省去很多麻煩。

    “嗯。”宗闕摸了摸後頸,那裡的感覺跟皮膚一樣,也沒有什麼不透氣的感覺。

    系統的科技的確領先,卻也不能低估這個時代人的智慧。

    “先生走了,你預備何時去昌都?”公子樾詢問道。

    “明日出發,這些藥材賣了,我陪你去寧國求學。”宗闕說道。

    公子樾眉眼微柔,唇邊露出了笑意:“嗯。”

    院門鎖上,兩匹馬負著行囊,踏著春泥離開了此處。

    沂國冬日剛過,萬物復甦,藥材正是貴价時,宗闕留下了自己用的,剩下的全部賣出去,錢袋也變得鼓鼓囊囊了起來。

    草長鶯飛之時,兩匹馬跨過了與之相臨的寧國國境,信帛也被送進了霖國王宮。

    “沂國?一群廢物!”桌後的婦人幾乎要將絲帛撕碎,“一整個冬天,你們在魯國找了個遍,結果他在沂國待了整整一個冬天,毫髮無傷!!!”

    跪在下面的宦官大氣不敢喘一下:“主子,奴已經派人去了沂國,與之交涉,讓他們交出公子樾。”

    “等你去,人早就跑了!”婦人氣之不過,直接將桌案掀起,看著那倉皇后退的人道,“如今大王身體不好,多派人手,各國都要搜尋,遇到了務必格殺勿論。”

    “是!”宦官跪地後退,直到屁股撞到了門邊才匆匆起身小步離開。

    寧國居西北,地勢開闊遼遠,雖不似魯國煙柳密佈,春日裡放眼望去也是良田美池,美不勝收。

    “先生,宗樂告辭。”一身布衣的公子恭敬行禮,捧著竹簡轉身離開。

    待出了竹林小路,遠遠已可見牽著馬等候在外的人。

    “今日先生留堂,勞你久候。”公子樾加快了步伐,行至男人身邊。

    “嗯。”宗闕應了一聲,接過他手中的竹簡放在了馬筐中,牽上了馬韁將要上馬,“走吧。”

    “今日坐的有些久,想走一會兒。”公子樾說道。

    “嗯。”宗闕止住了動作,牽上馬繩走在了路上。

    公子樾輕笑跟上,打量著路旁鬱鬱蔥蔥的田地道:“你今日去了城裡?”

    “嗯,買了些麥子。”宗闕思索了一下,從馬筐中取出了一個布包放在了他的手裡,“遇上了野生的桑椹。”

    公子樾雙手捧過,看著其中保存完好的黑色漿果道:“多謝,還是回去再吃。”

    若是吃的一嘴黑牙,當真是要貽笑大方了。

    “嗯。”宗闕應道。

    二人並行,公子樾捋過自己被風吹的亂舞的髮帶道:“今日先生講了新內容,你可想聽?”

    宗闕看著前路的風景道:“不想。”

    公子樾詢問道:“為何?”

    “太繁瑣。”宗闕說道。

    雖是百家爭鳴,但有的有學的必要,有的則是對一個詞不斷反覆解釋。

    “那今晚吃些什麼?”公子樾換了個話題。

    他亦覺得先生有些囉嗦,不過此處清淨,既已求了學,總要求完。

    “榆錢,魚。”宗闕牽著馬道,“再過一月有槐花。”

    “花亦能食?”公子樾詢問道。

    “嗯,味道不錯。”宗闕說道。

    尤其是這個時代的,沒有汙染的空氣,連灰塵都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