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22章 我去

    


    京城中的年輕官員,尤其是三十歲以下的,不少是因父祖之蔭入仕。官職來得容易,有人較真非得證明自己值得、自己是真有本事,有人就恰恰相反,認為人生過於容易可以隨意揮霍。

    玩世不恭的人多了,挨的罵也就多,京城紈絝早被罵習慣了。

    每逢出了大一些的事故,即使在京城最混亂的時候也是有不少人在罵的。不少人自己兒子不爭氣,他把整個京城的紈絝一塊兒罵,也請旨要求給這群小東西一個教訓。有的時候上頭管一管,有的時候罵一罵*者的父兄,讓他們各自領回家去打。

    類似事情隔一陣就會發生,李澤這一本奏上的時候並沒有引起太大的議論。有兩個人出於慣性還跟著吆喝了兩聲,然後也沒了下文。

    這一本恰在年末,大家都忙著過年了。風俗裡也不興大過年的打孩子,此事就暫且擱置了,大家也以為這不過又是一出尋常戲碼。該怎麼過年還怎麼過年去了。

    祝纓這是第二個在自己宅子裡過的新年,今年比去年又富裕不少,田也多了幾十畝,她的田產破百了。除了僕人還是隻有兩個,一切都似模似樣,是一個正在發家的青年官員的家庭了。

    她把今年除夕值夜安排給了蘇匡,沒忘給蘇匡訂了年夜宴,並且告訴他:“長夜漫漫,大家都是不能陪家人的,你邀他們一道,也好熟識熟識。”

    蘇匡沒想到她會說這個,意外地看著她,然後很快反應過來。繼而道謝,最後說:“鄭大人高升,如今這大理寺裡……是裴大人的天下啦。咱們……”

    祝纓道:“咱們把該乾的幹好才能再說其他,不是麼?於你,先將這除夕過完。還要一道往裴大人家拜年呢。”

    “是啊……”蘇匡心裡還是有點亂,徹底投向裴清,他有點含糊。謀去跟隨鄭熹,似乎又有很大的難度。

    祝纓拍拍他的肩膀,慢慢地踱出了大理寺。

    今年比往年不同,裴清、冷雲兩處都要拜,年禮還不能分出厚薄,但是裴清又是暫代的大理寺,又要顯出一點不同來。還有鄭熹,還得編一個“歡送”的名目,才能用大理寺的公費再給他送一次豐富的年禮。

    祝纓心裡算著賬,如果鄭熹不能短期內將她調走,下回過節就沒理由用公費給鄭熹送厚禮了。

    出了皇城,整個京城過年的氛圍已經很濃了,祝纓上了馬,對曹昌說:“你不回家過年呢?”

    曹昌搖搖頭:“去年已經回家了,還是金大哥派人給咱們家投的拜年帖,今年可不能再叫家裡這麼寒磣了,我得去投帖子。”

    “瞎說,你出來做工不就是為了家裡能過得好些麼?年都不能回去陪著過,還算好?”

    曹昌道:“我跟表哥商議了,今年把爹孃也接到城裡來過年,就住在姨父家。”

    祝纓想了一下,道:“也行。”回家讓花姐又翻出一份年貨,給曹昌帶去給他父母。

    祝纓一個年過得挺不錯的,裴清暫代大理寺,一時也找不著一個合適的人取代祝纓。鄭熹臨走前跟他交過底,還是希望大理寺能夠在他手上的,大理寺後來補的那些空額大部分都是裴清的意思。從祝纓進大理寺開始,裴清就很認可祝纓的能力,人雖然是鄭熹弄來的,但是一入大理寺,自己也是祝纓的上司,大家都有香火情。

    新的頂頭上司不為難她,老上司又有許諾,祝纓兩處拜年,也算如魚得水。

    哪知新年假期一過,王雲鶴就上了一本,表示李澤說得很對。朝廷不能不考慮青年官員的培養,京城的青年官員應該歷練一番日後才能為國所用。

    陳巒竟然也附和,認為王雲鶴說得有道理。連一向不大願意有大改變的施鯤也“附議”。

    裴清等人散了朝回來,祝纓向裴、冷二人彙報工作兼作請示。裴清因是暫代,每逢此時必要冷雲一同聽彙報。大理寺沒有什麼意外,冷雲捱到祝纓請示完畢,裴清問他還有什麼補充的沒有,冷雲說:“沒有沒有,太平無事。”

    裴清將祝纓留下,問道:“七郎有提到過什麼嗎?”

    祝纓道:“不知大人說的是什麼事?”

    裴清將朝上的事說了,祝纓也覺得有點問題:“單是李大人那一本還只是尋常,政事堂重提此事,似乎別有文章。不像只是為了幾個紈絝。”

    裴清點點頭:“我亦如是想。”他把祝纓上下打量,道:“應該不會有你吧……”

    祝纓心中一跳,她倒情願裡面有她!王雲鶴跟她說過好幾次了,認為她應該真正的做一做親民官。有些事卻是不能說出來的,她說:“無論有誰,政事堂既然動了心思,派多少人出去?怎麼個派法?到什麼地方、幹什麼,歷練到什麼程度、怎麼回來,都應該會有個下文的,不至於倉促之間就通通趕了出去。這兩天應該會有點風聲吧?”

    裴清道:“我亦如是想。雖然有這件事,接下來也會有議論,大理寺上下不能慌不能亂,不要一驚一乍。”大理寺這幾年雖然不是他當家,但這一批人也是在他手下使出來的,他也有那麼一點關心。

    祝纓道:“是。燈節快到了,再發一筆錢,大家樂一樂,就容易不記得煩心的事了。”

    裴清笑道:“也只有你才能說出這樣的話、辦成這樣的事。”暫代了大理寺才知道鄭熹這幾年過得有多麼的舒服,真真全無後顧之憂。

    祝纓道:“只要您首肯,下官就去辦。”

    “去吧。”

    祝纓發完了錢,當天就在宮門外面被甘澤傳話——鄭熹要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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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落衙先不回家,帶著曹昌去了鄭府,直入鄭熹書房。

    鄭熹一張臉上看不出喜怒,說:“坐。”

    祝纓坐下,問道:“您有煩心的事?”

    鄭熹道:“有你。”

    “誒?”

    鄭熹道:“政事堂打定了主意,要在京師簡選年輕人派到各地歷練。”

    “與我有關?我也在名單上?”祝纓說,“這……”

    鄭熹一整個年也沒閒著,他探到了皇帝和太子的口風,他討厭的那個缺德鬼就是他的皇帝舅舅,外甥像舅,甥舅倆幹了一模一樣的事兒。刨去皇帝和太子中意的人,他已相中了一個倒黴蛋,打算趁著這一次政事堂要簡選年輕官員外任的機會,將此人升個半級禮送出京。然後就可以把祝纓給調到東宮了。

    豈料他剛向政事堂提及此事想事先通個氣,施鯤就說:“此人新任,不宜再動。”陳巒與鄭熹還有點師生的名份,多給他說了一句:“名單已經差不多了。”

    鄭熹順勢問道:“不知東宮屬官有無調動?我也好有所準備,安排相關事宜。永平公主出降殿下要親自送嫁,詹事府裡得安排一些事兒。萬一到時候人手有所欠缺,恐怕誤事。”

    陳巒笑道:“放心,暫不動東宮的人。哦,你的故吏們,有要動的。”

    鄭熹繼續詢問,陳巒道:“告訴你也無妨,你也知道規矩。”

    規矩就是,可以提前通知你,但是你別給政事堂耍心眼兒想要改變這個結果。老師信任你,你如果辜負了信任,當心老師整你。

    陳巒大方地把祝纓的名字告訴了鄭熹。鄭熹在他們面前還是個年輕人,這回被三個老鬼整得不輕。他不好當面反駁,只是問:“為什麼?”

    陳巒道:“為什麼不?”言語之中沒有什麼商量的餘地。

    鄭熹想迂迴地協商,王雲鶴又提醒他:“你現在該做的是守好東宮。”

    鄭熹鎩羽而歸,當天就召了祝纓來,問:“你怎麼想?”

    祝纓道:“您的意思呢?”

    鄭熹的表情很沉鬱:“我在問你。”

    祝纓道:“政事堂為什麼這麼幹?如果不知道原因,我就靜等吏部下文。三個丞相,不知底細一時扛不住。”

    鄭熹的心情是羞惱,都已經給祝纓許諾,要把人調到東宮,現在事情幹到了一半被截胡了!他很不高興!他說:“無論成行與否,我都安排你能夠見一見東宮,你自己要有所準備。”

    祝纓道:“您才做詹事……”

    “無妨。正好有機會。”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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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從鄭府出來,心中並不像在鄭熹面前說的那樣的困惑。王雲鶴是一個至誠君子,還是個有行動力的丞相,他心中想的事情,就必然要設法去做。做京兆的時候就能因為曹氏而上書,對律條的執行做補充。現在做了丞相,他不有所動作倒奇怪了。

    祝纓心情非常的好!

    她特別願意離京外任。

    回家的路上,她控制住了表情,直到回到家裡吃完了飯,往書齋一坐,才忍不住笑出聲兒來。

    還沒出正月,天還有點冷,張仙姑過來給她看看茶熱不熱。見她在笑就說:“這孩子,想什麼呢?誒,你怎麼把披肩弄下來了?”

    祝纓傷過肩膀和腿,花姐就給她做了披肩,張仙姑盯著祝纓天冷必須穿戴著,腿上也要穿得厚些,坐著的時候必須再蓋條氈毯。

    祝纓看到張仙姑,噎了一下,但她忍著沒跟張仙姑說。照著張仙姑的指示穿戴好,應付完了張仙姑,祝纓開始打腹稿。她願意出京,也得寫個奏本。然後是安排家裡,住了一年多了,跟這房子才有了一點感情就要離開,竟是有點不捨……

    房子、田產,還好,都不多。

    要緊的是大理寺那裡怎麼安排,尤其是女監。

    祝纓心裡一樣一樣地想著,哦,還有她在京城的這些線人。

    如果要出京赴任,她還得招募僕人,到陌生的地方上任,不帶幾個自己人怎麼成?花姐……其實是很需要花姐同行的,但是花姐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她要學醫就會推辭掉能夠做女丞的機會專心行醫,不能因為自己而強行改變她的人生。父母還是跟著自己的好……

    祝纓整了半宿,心裡有個大概才回房去睡覺。

    她藏在心裡的消息,連父母和花姐都不曾說的事情,沒過兩天京城就已然傳出了些風聲——政事堂給吏部下令,命吏部盤點天下州府縣的官員情況上報,又盤點京城各衙司之年輕官員的情況上報。

    吏部忙了個人仰馬翻。心裡再有譜的人,要短時間內盤點出這樣一份清單也是很吃緊的。

    吏部在忙的事,王雲鶴在朝上公然上了一本,事態變得很明朗:年輕官員出京這事兒,一準要成。

    一時之間,整個京城都躁動了起來。

    出京並不是一件全然的壞事。許多人還特意想謀一個外差好豐富一下自己的家庭財富。也有一些人,錢權都有,但是對某地有執念,也會想去一下。又有一些人,覺得京城無法施展抱負,也願意去地方上一展身手。有任職地方的履歷,也有利於日後晉升。在京城,從六品不算什麼,放到京外,就可能是一縣的主政,全縣都聽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