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47章 蘇媛

    


    春耕結束了,  祝纓要做的事情還有許多。

    其一是要歸還耕牛,她這兒有許多牛馬都是從阿蘇家老洞主那裡租來的,當時講的是租,  現在就得還,  從老洞主那裡把押金再拿回來。

    其二是南府轉發文過來,說府學那裡有名額,  福祿縣如果有好苗子也可以送到府學來培養。此時官學的名額有限,  府學並不給每個縣各分多少名額,  而是一總考核取前幾名。這是個大事兒。

    其三是流人營的規劃已然完成,需要著手開始建設了。如果流放的犯人多,  還能讓他們自己來建,攏共二十來號人,  又各兼著差使,幹不過來,還得起碼再徵百來人的徭役。

    其四是她想了很久的橘子,  也得開始動手了,  不能總是想著。

    此外又有已經在執行的識字碑等事。

    祝纓攏了一下手上的事,  千頭萬緒,  不能等著一件幹完了再幹另一件,  得安排好時間。

    流人營所需的石材差不多了,就下令再徵一百人到城郊建房子。因為流放到了福祿縣的都是重犯,將他們與普通百姓雜居不太安全,  如果是個犯官,又時常會拖家帶口,  縣城又小,  所以很早之前的規劃是將流人營放在城郊的。既方便調用,  又不讓他們在縣城內危害治安。

    以前流放的犯人不算特別少,  儼然是個小村鎮的樣子。祝纓攏了一百來號人,命他們先清理舊址上的廢棄物。將還能用的材料都攏起來,也好省了再去攢材料的功夫。即便如此,類還是不夠——幾年功夫,能用的料都被人蒐羅走了。

    祝纓便還依之前徵發石匠之法,再徵集一些木工來。

    有了徵發石匠的經驗,縣衙再次徵發木工的時候就熟練得多了,不幾天,人就到得差不多了。先是伐木。縣衙手上有山頭,這些木工第一要做的是伐木。能用的用,需要用晾乾的木材的部分,就用伐下來的新木與積有板材的士紳、商家置換。

    派了另一個司法佐帶了兩個衙役監督工程,這項工程她就可以暫時放下了,只要在辦其他事務的中間抽個空過來檢查幾回,最後再驗收即可。

    安排完這些,祝纓又命人將鄉紳們再來請來縣衙。

    鄉紳們想的是賺錢的人,人人都說有田有地才是根本,但人人都不會拒絕錢財,他們以為祝纓是要與他們說橘子的事了,眼下還不到橘子收穫的時候,不過前期的準備還是要的,不能事到臨頭再爭份額不是?

    鄉紳們各有盤算,預備要爭上一爭的。顧翁等人到了縣衙,看到趙蘇也在,心道:奸滑小子。

    趙蘇面不改色,他被叫來是因為他親爹趙灃並不在縣裡,仍然居住在西鄉主持家業。他既是縣學的學生又是祝纓的義子,就住在縣城裡代表自己父親。除了他,也有幾個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亦位列其中,其中還有兩個是趙蘇的縣學同學,他們的情況與趙蘇差不多,都是家裡派過來住到縣城的。

    一群老少聚齊了,祝纓也從後面轉了出來。他們一齊行禮,趙蘇在正式行禮時口稱“大人”並不叫“義父”,這一點上他是很有分寸的。

    祝纓還有半禮,道:“諸位免禮,請坐。”

    等眾人坐下了,她說:“今天請諸位來,是要將上次的事做個了結。祁先生。”祁泰提了個賬本出來,說:“本縣今年春耕,各家提供耕牛共三百二十七頭、馬二百一十三匹,計日而算……”

    士紳們小小地失望了一下,發出一點聲音:原來是核算租金來的。

    春耕結束了,祝纓就請他們吃了一席說了橘子的事兒,彼時耕牛的租金款子還沒有算清。因為耕牛是不斷調劑的,有的歸還得早、有的歸還得晚,有些農戶手上還沒有現錢或者米、帛來支付,這部分賬還沒清。

    這幾日祝纓忙別的事,就讓祁泰帶著衙門裡的賬史做這個事兒,如今算完了,就得跟士紳們結清。

    祝纓道:“你們心裡都有一本賬,現與諸位結清。抬上來。”

    幾個衙役抬了錢箱上來,顧翁等人都說:“大人的信譽我等是相信的,這些事,何必大人親力親為呢?便是我們,打發了賬房來與祁先生對賬就是了。”

    祝纓正色道:“以後就照你說的辦。今年是頭一回,咱們把這例給它做下來,以後再讓下面的人照著這個例去辦,有什麼差錯咱們也都能知曉其中的關節。這樣,結算有三樣,錢、米、布,各依價折算。我知道的,米價不衡定,錢也有長短貴賤之別,每年租金咱們都照市價折算,如何?”

    官鑄銅錢在本地十分頂用,“錢有貴賤”說起來有點奇怪,錢怎麼會有貴賤呢?但是同樣的一文錢,在不同的地方能買到的東西是不一樣的。同樣的錢在福祿縣能買到的米,是在京城的兩倍。同樣的,京城賺錢也容易些。

    官鑄的銅錢大小規範用料足舉國通用,就值錢。私鑄的莢錢奇形怪狀偷工減料經常被拒收,就不值錢。

    她是個不肯吃虧的主兒,是不能叫人在她手裡賺這個差價的,她就照著市價來,說是不讓士紳們吃虧,實則也是讓他們不能在這差價上賺到什麼便宜。

    顧翁等人想的卻是:縣衙別再多揩一層油水就好。

    他們以前與關丞打交道的時候是容易藉著官家的事兒揩油從縣衙裡佔些便宜的,只是需要打點一下關丞等官吏。與最後的收益相比,給關丞送禮物就不算虧。祝纓比關丞精明,顧翁等人就只求別被她揩油便滿意了。

    好在祝纓還算厚道,與他們交易也算買賣公平。

    祁泰與各家核算,一頭牛幹一天算一個租金,誰家多少頭耕牛,用了幾天,一共是幾個租金。老弱的耕牛幹得慢,又是另一種折價,或算半個或算八成不等。與各家算明。

    牛算完了,再照這個格式算馬。

    算了這一項之後,又有在春耕中受傷的牛馬,各記其損傷程度,受損原因、責任在誰,責任在租客的再折價賠償。

    然後減去租戶手上有錢米、已經自行結算的部分,得出需要縣衙代付的,最後再問,你家這幾個租金用什麼樣的方式支付?

    看著複雜,但是條理清晰半天就給算完了。租戶現在付不起的部分由縣衙墊付,秋收後統一催收。她會適當收一點利息,為的是防止有人佔這項惠民之政的便宜,反而侵佔了真正需要幫助的人的機會。

    最後算的是趙蘇家的以及通過他們家從他舅舅家租的牛,因為當時說的是租,雙方都是為了留個引子好說話,所以還要商議怎麼個歸還法。顧翁等人結清了自己的租金款子並不走,也想聽一耳朵。

    趙蘇也坦然地與祁泰對賬,他行走縣衙多時已知祁泰之為人,禮貌招呼之後便不廢話,與祁泰將賬結清。他想了一下,剛才顧翁等人要錢的多,要米的少,多半是打著橘子的主意。做生意是要本錢的,雖然本地的財主們手裡的橘子是極多的,但是趙蘇敢打賭,他們與自己也是一樣的想法——我還可以從本鄉收購散戶手裡的橘子呢?賺的利不就是我的了麼?

    趙蘇毫不猶豫地說:“我要米和布。”

    祝纓看了他一眼,他也不迴避,目光與祝纓一碰。祝纓道:“給他開條子。”錢能當面點,銅錢的體積比起米和布來還算小的,這一筆的租金摺合成米和布來十個趙蘇也不好搬,得用車。所以開條子,讓他拿著條子去庫裡領。

    趙蘇接了條子之後,本縣所有的租金就都結算完了,顧翁等人都說:“今日功德*矣!”

    祝纓道:“還有一件事,這一份是從山上租來的,得還。”

    顧翁、趙翁、張翁等幾個老者齊聲道:“不可!”這回他們可不管趙蘇這個毛頭小子的面子了,說:“上次就遇險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等等。

    祝纓道:“我知道諸位父老關心我,但做人要守信,要講義。既已約定了到時歸還,怎麼可以不親自去呢?以後是以後,今年我必要親自去的。”

    趙蘇適時站出來道:“兒以身家性命擔保,必保義父安全歸來!”

    端的是擲地有聲。

    祝纓道:“哪裡就這麼嚴重了?諸位不必多言,等我回來,咱們再說說橘子的事兒。上回說了我的想法,諸位有什麼異議麼?”

    顧翁等人都選擇相信她這一次,都說:“沒有。”

    祝纓道:“那就勞煩諸位相幫賬史們攏一個數給我。”

    果樹這東西在大部分地區不是主要產業,農桑為本、農桑為本,還是以種莊稼——本地主要是水稻——和織布為主。一些人種麻,一些人種桑養蠶。許多地方官都如祝纓一樣,只要坐在這個位子上就能反應過來農桑的重要,會下令保護耕地的面積,制止過分侵佔耕地。

    又有朝廷考核裡勸課農桑是基礎的一條,所以許多地方對果樹之類的種植並不熱心,統計是不準確的。

    顧翁等人帶著擔憂同意了,顧翁又挺身而出,道:“老朽家中還有幾個壯丁!”他又對趙蘇道:“不是不信你呀,令舅家也有些麻煩哩,我們只要縣令大人好好的回來。”一時鄉紳們都響應。

    趙蘇板著臉道:“我家護院更嫻熟些。”

    祝纓看他們爭執了一陣兒,伸出雙手虛虛往下一壓,場面安靜了下來。祝纓道:“別驚著了人,我還沒那麼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