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47章 蘇媛

    她對顧翁等人說:“攏好了數,安心等我回來。”

    又對趙蘇說:“讓你父親準備好。”

    福祿縣就在她的一言堂之下將事情給定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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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命人把從阿蘇洞主那裡租來的牛馬攏起來,趁這功夫她又去了一趟縣學。

    才進縣學就被博士和助教一左一右包抄。兩人將她迎了進來,進了門才說:“大人,聽說您又要以身犯險,再會獠人?”

    祝纓道:“這又是哪裡聽來的?”

    “您不去了?”

    “我與洞主會面也不是什麼險事。”

    二位一聽,彷彿天要塌下來了:“不可不可!”左勸右勸,與顧翁等人說的也是差不多,都是覺得太兇險,不值得,福祿縣需要祝縣令等等。

    博士、助教的感觸可比鄉紳們深得多,鄉紳們還要時不時被她打壓,縣學感受到的是純粹的好。二人學問極其一般,但能看得出好歹,無論是國子監的書還是王雲鶴的文,都是十分難得的好東西。又給縣學正風氣,又給縣學撥錢糧,還關心貧寒學子。

    這樣的縣令可不能出事!

    博士見說不通,也不往前走了,反身把大門關了,擺出個車裂的姿勢將身子往關上的大門上一貼,一副“從我屍體上踩過去”的架式。

    祝纓道:“還去不去跟學生們說話了?有大事。”

    博士被騙進了講堂。

    學生們聚齊了,已有參與了結清租金的學生將祝纓要去西鄉再見“獠人”的消息飛了出來。破天荒的,許多學生圍著趙蘇詢問:“是真是假?你家裡準備得好麼?”“是不是你慫恿的?”

    趙蘇平常與他們乃是“君子之交”寡淡得很,此時也難得回了一句:“誰能慫恿得動我義父?”

    學生們仍是擔心。

    直到祝纓親自來了。

    博士與助教也沒能壓得住他們嘰嘰喳喳,祝纓道:“安靜。”他們才漸漸止住了聲。

    祝纓就宣佈了南府給她發的公文:“好好溫書,府學有缺額,有心一試者我親自送他去府城應選。想去的,跟博士報個名,等我回來你們考個試,摸個底。”

    這些學生一般都是考常科,祝纓考的那個明法科也算是常科。不過她情況跟這些人不一樣,她那個身份是鄭熹給她造假,最後的考試除了考試成績是真的,別的沒一樣是真的,得另當別論。

    正常而言,各級官學生算“生徒”,其他的野生的經各級地方考試被地方官員推薦的,算“貢士”。經選拔可送入京參與最後的考試,考過了就等著授官。理論上,各州縣都可以送。實際上是有附屬條件的,即名額分配。

    總是大些的地方名額多,品級高一些的官員選拔、推薦出來的人機會更大。

    以常理論,是府學的機會更多一些。

    學生們有點坐不住了,祝纓見狀便腳底抹油,溜了。經過上次勸說轉科而無人問津之後她也算明白了,這些讀書人的心是真的跟別人不一樣的。那就讓他們自己選吧,成不成的就怪不得她了。

    趙蘇沒有參與討論,他已經打定了主意,去找博士請了個假,說要親自護送祝纓。博士看著他,臉色不善。

    趙蘇道:“大人前番全身而退,想必您也聽說過大人在京城的事蹟了,些許小事難不住他。籠子是關不住雄鷹的,這裡也無人能左右他的意志。”

    博士擔憂又無奈,嘆了口氣:“你去吧,要幾天假?”

    “大人什麼時候回,學生便什麼時候回。”

    “再過兩天就要旬考了,你缺一次,要記成績的。”

    “是。”

    無故曠考要記過的,次數多了就會被清退,有原因曠考也會耽誤排名,拿不到獎勵。這兩條趙蘇都不怕,他曠考有理由,也不缺這個錢。

    他告別了博士,先去縣衙見祝纓。

    祝纓正被張仙姑和祝大圍攻,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說的都是:“又要收拾行李?”“還要去西鄉?”“你要上天啊?”“哎喲,這可怎麼是好!”“不許去。”

    趙蘇來了,張仙姑還要埋怨他:“他是不是又來催你了?”

    祝纓沒有回答,藉機逃了,到外書房裡接見了趙蘇。

    趙蘇一派沉著,一揖到地然後起身。祝纓問道:“有什麼事兒?”

    趙蘇道:“義父,義父身系一縣安危,鄉老們說得沒有錯。”

    “嗯?”

    “所以兒想,如果義父同意,兒勸他們將地點改在西鄉家中如何?”

    祝纓道:“這是你的念頭,還是你舅舅的意思?”

    趙蘇道:“是兒的想法。”

    “因為這個改地方就沒意思啦。我見過他之後,倒是可以與他談一談‘以後’,現在不行。告訴你父親,不要擔憂。”

    “是。”

    “縣學裡請了假了嗎?”

    “是,”趙蘇又添了一句,“不會耽誤學業的。”

    祝纓道:“正好回去與你父親商議一下,可以試一試府學了。”

    趙蘇道:“兒不想去府學,還是義父身邊更好些。府學裡的老師也不知是什麼樣的,又已習慣了縣學,到了府學裡又得重新開始了,府城裡卻未必有一個問我母系是何族何家的官長了。”

    祝纓嘆了口氣:“也好。以後都會好起來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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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蘇回家寫信給他父親,說了祝纓還要親自去歸還耕牛的事情。趙灃接到了信大吃一驚,對趙娘子道:“縣令大人要親自過來了。”

    趙娘子道:“這倒是個能做大事的樣子了!我喜歡!我這就對哥哥說去。”

    趙灃道:“娘子且慢。”

    “怎麼?”

    趙灃道:“你說,請他們在咱們家會面怎麼樣?一則安全,二則大哥的身體也不如前了,正可先過來休息兩天,養足了精神好與縣令大人會面。”

    趙娘子皺眉,道:“我去問問。”

    她馬上回孃家去見哥哥,阿蘇洞主果如趙灃所言,看起來比與祝纓見面時憔悴了幾分,頭髮鬍子好像更白了,人也瘦了一點。

    趙娘子說:“那邊兒的縣令要親自來還耕牛了,還要見你一面。你見嗎?”

    “當然是要見的。”

    趙娘子道:“那——到我家行不?”

    “他是這麼說的?”

    趙娘子在哥哥的目光逼視下說了實話:“是你妹夫的念頭,你也能先過去歇兩天。”

    洞主一擺手:“不用!還是照舊!多帶些人去,提前清清道。”

    “哎……”

    洞主也不知道外甥曾經對祝纓有過同樣的建議,祝纓也不知道趙灃跟洞主說了同樣的話,兩人卻很有默契地同時拒絕了。

    消息傳回祝纓便動身了。縣城不大,縣令帶著二、三十號人出城,不少人都注意到了。關丞更是把消息通給了顧翁。

    祝纓一行人出了城門,就見前面烏壓壓一*人,領頭的是顧翁等人,他們的身後都是青壯年。

    顧翁上前拱手道:“大人,我等老了,就不當拖累了,這裡有些人,您帶走。”說完往身後一指,這些鄉紳們湊了兩、三百號青壯要護送她。

    祝纓道:“別叫人小瞧了咱們。經過上一回的事兒,阿蘇洞主會更小心的,我這回只會給上一次更安全。等我回來!”她堅決不肯,顧翁等人擔心個半死,只能提心吊膽地看著她走。

    洞主這裡帶著自己的念頭,祝纓也有自己的想法。數日後,兩人又在老地方見了。祝纓身邊跟著個侯五,侯五的刀一直出鞘,小吳等人更是緊張得要死。

    祝纓洞主見了面,她是叉手為禮,洞主抱了抱拳。祝纓的奇霞話說得還行,卻先以官話與他打了招呼,趙家父子翻譯。

    祝纓看阿蘇洞主,才一個春耕的功夫他就老了不少,算一算年紀,這個年紀受了傷確實更容易傷元氣。她客氣地問阿蘇洞主身體恢復了沒有。阿蘇洞主答道:“你送的藥很有用,我好得很快。”

    然後才是說歸還耕牛以及清算租金,這個時候祝纓說的時候也是講的官話,還是由趙蘇父子來翻譯,說的與對鄉紳們說的一樣,一是致謝,二是算賬,結算的方式也一樣。

    趙蘇結算過自家的租金對步驟很熟悉,跟舅舅說得明白。阿蘇洞主道:“我要米。”

    祝纓道:“好!”

    還是由趙灃先墊付,然後祝纓寫條子,趙灃去縣裡領,又或者拿這個條子抵秋天的租賦,都可以。條子也不算白條,因為官府到秋天的時候確實是要徵稅的,徵的米還得往來運輸,一般運費都算到交糧人的頭上。如果趙灃家現在不缺這口糧,抵賬還是划算的。

    這件事兒說完,祝纓才改了奇霞話跟阿蘇洞主說點家常,告訴他大家現在也算一家人了,他外甥是自己義子。

    阿蘇洞主也沒有生氣,看看趙蘇說:“因為我們,這孩子過得有點苦。”

    “吃三番苦頭,”祝纓說,“兩邊都不當他是自己人,無知的人都罵他是對頭家的,然後再多罵一個他自身。”

    阿蘇洞主道:“我的妹妹是我養大的,她的兒子過得不好我也很心痛。都是因為我們把對方當成了敵人。”

    祝纓道:“是以前他們做錯了,不*事。”

    阿蘇洞主道:“我年輕的時候,聽說我阿爸死了,想把仇人放到鐵鍋裡燒上三天、想把他放血祭天、想叫他一輩子被鎮在山下靈魂永遠不能解脫!幾十年過去了,恨還是恨的,人總要為孩子們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