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59章 查賬

 康樺的頂頭上司是魯刺史, 他得完成魯刺史交代的事情,哪怕是御史就站在面前,他也努力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樊路聽了康樺的話, 似笑非笑地問了一句:“康兄想好了?真的想要知道案件原委?”


 京官與地方官員是一種很奇怪的關係,他們都是官, 氣質上卻有著一些難言的差別。這種差別也存在於“常年跟在上官身邊”以及“獨自在外辦事遠離上官”的人之間,難言卻又真實的存在著。哪怕是同一個人, 他做京官和做地方官員的時候,都會有著些微的差距,很少人能夠例外。


 祝纓就是那個例外。


 而康樺顯然是個正常的案例。


 康樺跟到樊路的話之後, 臉色就變得有點難看了, 祝纓樂得在一邊看他們之間的交鋒,一瞬間,她約摸就將魯刺史、康樺以及阮、樊二人的心思猜著了一點。


 等到阮芝打了個圓場,說:“這是御史臺的案子, 並不與貴州相干,只是詢問祝令些事情,你儘可放心。祝令,好生安置康兄, 你我談一談, 可好?”


 祝纓才說:“小吳。”


 小吳躬著身進來, 對康樺做了個“請”的姿態,恭恭敬敬地將康樺引到了別處靜坐等信兒。


 祝纓看了關丞一眼,關丞也縮著脖子跟著走了, 關丞是一點也不想陷進這些事情裡的。


 祝纓對阮、樊二位道:“既然不是要審我, 就請移步坐下慢慢說吧。”


 阮芝道:“祝令玩笑了, 我們二人客隨主便。”


 他的品級並不比祝纓高, 佔了“京官”“御史”身份的便宜,方才與祝纓能平起平坐且來問話,行動間對祝纓仍保持了些禮貌。並沒有“天使”們常有的那種不將地方官員當人看的高高在上。


 祝纓道:“請。”


 一行人到了小花廳坐下,曹昌等人上了茶就都垂手退到一邊,一聲也不吭了。


 樊路好奇地打量著祝纓,見她是個端正白淨的年輕官員,一身簡單的布衣,輪廓顯得很柔和,雖不笑,卻不讓人覺得冷漠。這人年紀比自己還小一點,品級卻已比自己高不少了,原大理寺出來的,也不知道有幾分本領……


 阮芝也看著祝纓,道:“祝令是大理寺出來的應該知道規矩,我們二人並不是來審問的,問些事情還要走。祝令也不必過於拘束。”


 祝纓道:“好。”


 她一看這二人,以前沒見過,就知道這案子有點意思了。御史臺自己沒有監獄,是借的大理寺的監獄看押的犯人,所以御史臺與大理寺之間交往還是比較多的。祝纓又是個有心人,御史臺裡的人她都認識。這兩個人面生,就是她離京之後才到的御史臺。


 御史臺與所有的衙門一樣,都是吏比官多,在有數的官員中間還要刨去出缺的,想從剩下的人裡找出倆祝纓都不認識的搭個班兒跑個兩千七百里問個案子,這事兒就透著不尋常。


 阮芝道:“為的蘇匡的事來,祝令以前知道蘇匡嗎?”


 祝纓不與他兜圈子,道:“我進大理寺的時候他就在了,我外放時,他仍在。”


 阮芝問道:“其人如何?”


 祝纓道:“精明強幹。”


 “何以見得?”


 祝纓道:“調過他核完的案子了麼?並無紕漏。外出推案也常能有所發現。”


 樊路突然插言道:“所以你才薦的他?”


 阮芝心道:傻子,他在大理寺十年,什麼樣的審問手段不知道?你竟想突然詐他?


 祝纓不動聲色,道:“我薦他什麼了?”


 樊路道:“就在你離京之前,他的考語……”


 阮芝忙打斷了這個年輕人的話,道:“不要說與案子無關的事兒。”他忽然又問起了左丞。


 祝纓道:“也是大理寺的老資歷了。”


 小吳從京城回來已帶回了一些消息,然而從阮、樊二人的情況來看,事情似乎不止是竇朋要抓權那麼簡單。大理寺自己的事兒,竇朋必不會讓御史臺出手來查!祝纓有數,左丞可能也會從中吃點好處,蘇匡更不用說。“精明強幹”用在辦案上固然是好,用在摟錢上必也能成個大貪。


 但是,鬧出去了終歸是大理寺丟臉,能自家內解決是最好的。借了外力終究不美。


 御史來的,就代表背後還有其他的事情。


 蘇匡最後的薦詞是鄭熹授意她寫的,她可不值得御史臺這麼大費周章的。


 她很警惕,多一個字也不說。


 阮芝又慢慢問了一些蘇匡和左丞的事情,並且問祝纓:“祝令這麼評價他二人,可有什麼依據麼?”


 祝纓道:“看他們斷過的舊卷就知道了,一個銳氣,一個穩重。蘇匡辦案是有一手的,也肯幹。左丞經驗很足。”


 樊路突然發問:“你怎麼不問問是什麼案子?”


 阮芝的眉頭又皺了起來,祝纓道:“既然是案子。斷過案的人就該知道無意間一句話就容易引出許多的麻煩來,不知原委的多餘述說又容易引起誤解,反而於案情不利。頂好是問什麼、答什麼。”


 阮芝大聲咳嗽了一下,道:“祝令在大理寺的時候,置辦了不少產業?”


 “嗯?”


 阮芝又糾正了一下:“你曾為大理寺置產,是麼?”


 “是有一些。”


 “還記得有哪些麼?”問話的時候,阮芝的心情是難言的羨慕。他雖是才進的御史臺,也常聽人說起大理寺的祝三郎,一個面面俱到的“大管事”。大理寺可以說有權,也有些人能以權換財,但是在祝纓手上,大理寺一個斷案的地方竟然不靠包攬訴訟而成了個富得流油、上下都闊綽的衙門,那是御史們都羨慕的。


 祝纓道:“當年離任的時候我賬本都交出去了。現在不能信口開河,萬一記錯就不好了。大理寺應該有舊檔。”


 祝纓辦交接的時候有賬。現在就有左丞當時的接收的收據。左丞籤的名。證人是胡璉。三人都畫了押。不過祝纓不打算把這些都告訴阮芝,她覺得這背後有事,並不想交底。


 眼見她油鹽不進的,阮芝只好吐了些實情:“蘇匡侵吞了大理寺的公產,正在查他。只是有些證據卻不見了,所以才來請教。”


 祝纓道:“要什麼樣的證據?”


 樊路要說話,被阮芝直接按了下去,阮芝道:“能有當年的產業名錄是最好了。”


 “我可不會私留大理寺的底檔。”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樊路道:“祝令,祝前輩,我們不是來查你的。”


 祝纓道:“就算是查我,我也是沒有私留底檔的。”


 阮芝對樊路道:“你出去走走。”


 樊路的臉色有點難看,阮芝定定地看著他,樊路黑著臉居然聽話地出去了。阮芝將身下的坐椅住祝纓這邊拉了一點距離,道:“樊路年輕人,說話難免魯直著,卻也是實情。若是查祝令,就不是我二人來這般說話了。出君之口、入我之耳,絕不對第三人講起。”


 “底檔都在大理寺封存了。”祝纓說。不說還能寫呢!奏本一上,八張嘴都說不清了。沒影兒的事都能編它一編,她但凡說出一個字,她自己都難洗了。


 阮芝閉著眼睛想了一會兒,再次張開眼,對祝纓道:“是大理寺內有人告發了他。”


 “告發他的人沒有證據麼?”


 阮芝道:“還要什麼證據呢?幾個月不發錢米,算不算證據?”


 “虧空成這樣了?”


 阮芝道:“他說他的錢財是來自妻子的嫁妝。”


 祝纓心道:你從蘇匡那兒問不到的東西,就想從我這兒問到了?


 她說:“那就難辦了,不定罪的時候可不能輕易查抄官員家的賬目。”


 “祝令有何可以教我?”


 祝纓道:“我離開京城兩年了,世易時移,我也說不好。”


 阮芝起身作揖,祝纓也起身扶住了他。阮芝再三說:“還請不吝賜教。”


 “早知如此,當年就不置辦那麼些個煩人的東西了。”


 阮芝道:“已然置辦下了,還望再費一回心。”


 祝纓道:“不是我的案子不想問,知道得太多了終究是個麻煩。”


 阮芝道:“本不是大事,我只管查案子,最後怎麼結案也不是我能說了算的。”


 “好吧,你們千里迢迢的來,實在不容易。”


 “多謝體諒,我必不忘今日之事。”


 祝纓道:“凡事都有個根兒。私賣官產,產業得在他手上不是?他接手的時候,是誰交割給他的?交割給他多少?”


 阮芝道:“左丞倒是回憶起了一些,也寫了個單子,也有幾個證人。可是賬本燒了,空口無憑。蘇匡手下也有幾個證人,都說沒有拿到。”


 “死無對證了?”


 阮芝苦笑道:“辦過案的都知道,賬本燒了是個什麼意思。不然,我也不用來這裡了。”


 祝纓道:“這樣。當年我離京前他們查過我的賬,你回去悄悄的調一下那個檔,裡頭應該有你要的東西。”


 阮芝又吐了一點實情,說:“早看過了。祝令離開時的賬目是清晰的。左丞接手之後,又有蘇匡參與,如今二人互相推諉,都指責是對方乾的!兩人都是辦案的老手,輕易問不出什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