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92章 機敏

 這次來福祿縣的“使者”不同於上次到思城縣的藍德、姜植二人, 是很普通很正常的一個差使。帶一點京城來使的驕傲勁頭又故作一些親切,有藍德一襯,就顯得可愛了許多。他先到刺史府,宣佈了對冷雲的回覆, 再由冷雲派了個董先生陪著過來。

 董先生穿著從八品的衣服, 老臉上的褶子笑深了幾分, 祝纓道:“恭喜。”

 董先生忙拱手道:“同喜同喜, 不敢不敢, 多謝多謝。”

 祝纓問冷雲好,董先生道:“不是太好, 正忙秋收。”說著笑了。

 使者問道:“秋收如何不好?”

 祝纓道:“一會兒董翁回去,要再同冷大人再算一回秋收的賬,冷大人這下不得休息了。”

 使者道:“地方上確實辛苦呀。”

 祝纓指著下面的人說:“他們更辛苦些。”

 使者道:“也不白辛苦。”

 他與祝纓一起笑看下面的人樂成一團。這樣的情況他們見的太多了, 兩人相視一笑。

 祝纓道:“讓他們高興去吧,下榻之處已備好了,請。”

 使者也客氣地說:“請。”

 福祿縣城這幾年比之前看著熱鬧了一些,好些個屋子都翻新了, 尤其以臨街的一些鋪子之類為最。有的是整個兒拆了重建,有的則是更換了一部分。有換了漂亮整齊的新石基的,有換掉已朽掉的下半截門板裝上新木板的。新屋都要比老屋更大、更寬敞一些,一派新氣。

 祝纓陪著使者去驛館那裡居住,縣城內的驛館不同於城外路途上的驛館, 它更像是一座待客的賓館, 誰來的都住這兒。驛丞招待來客已招待出了經驗,山上來的, 就往一處內設火塘的屋子裡引, 官府往來, 就往另一處推開窗就能看到假山細竹的地方引。

 使者也不挑剔,道:“正值秋收,祝令正事要緊,不敢耽擱。”偏僻地方實在是太小了!使者沒有見過福祿縣貧窮時的樣子,不知道現在已經算有很大改進了,看了覺得福祿縣仍是有些小。

 在這種地方,拿了地方縣送的禮就走是最好的,福祿縣也沒有什麼聞名天下的去處,呆久了是真無趣。

 當晚,祝纓在縣衙設宴款待他,做陪的都是今天白天得了賞賜的人,祁泰、顧同、小吳三人從九品的散官都被批了下來,衣服還沒做出來,都穿了自己最體面的衣服,在下首陪著。其他一些拿到賞錢的縣學生也都來了,鄉紳們此時又不得參與了。

 使者左顧右盼,竟沒有個歌姬舞女,全然不似刺史府的排場,只能看著大家玩個投壺之類的遊戲,沒丁點兒的靡靡之音。他看了祝纓好幾眼,對上祝纓疑惑的目光,他自己也不好意思點名要,怕被祝纓給撅回來。

 祝纓在離開京城之後,又再次小小出了一回名,這回是拜藍德所賜。

 藍德回到了京城之後還是氣悶,祝纓、冷雲給手下人請功,祝纓這兒三個從九品,冷雲那裡一個從八品的董先生。冷雲和祝纓本人官職都不曾升。姜植與藍德是使者,姜植是本就定好了要外放的,回京之後就到宛州做別駕了,品級上升了。只有藍德依舊是在宮裡當差,無論職事還是品級都沒有升,連管的事兒都沒變!

 冷雲和祝纓都不在乎自己身上的官職,藍德卻患得患失起來,越想越不甘心,自己這是啥都沒撈到啊!他也不知道是哪裡出了毛病,怪來怪去,便歸咎於必是案子沒有辦好。他想繼續插一腳,插不上,他的差使回來就結束了,皇帝並沒有把案子交給一個小宦官繼續管的意思。大理寺、刑部都不搭理他,人家按部就班地複核案子。

 大理寺裡,竇大理對祝纓斷的案子非常的滿意,證據清楚、援引律條明白,雖然竇大理自己也沒什麼發揮的空間,不過竇大理那兒還有併案的“誣告反坐”即黃十二郎的外甥赴京告狀的案子、由私設公堂案扯出來的裘縣令等官吏瀆職循私受賄的案子,也不算只是個走過場蓋章的。

 上頭有皇帝盯著,案子進度非常的快,在大理寺沒幾天就轉到了刑部。刑部的鐘宜已到了要休致的年紀,記性仍然不錯,至今深深銜恨“小吏可惡”!思城縣的官吏到了他的手裡可算是倒了大黴了,鍾宜只嫌前面兩道手續辦這些胥吏不夠狠,對黃十二郎的事兒核實了一下就簽字了。

 無人搭理藍德,連藍德辛辛苦苦扯到京城的三個孩子,人家處置的時候也沒問藍德的意見,只給皇帝的上書時提到,都統交教坊司了。

 從大理寺和刑部的回覆來看,兩處都認為案子基本情況偵辦得很清楚,事情辦得也周到。雖然在一些細節上鍾宜認為對小吏太客氣了,倒也沒有故意寬縱。總之,人家正經人覺得辦得還可以。

 藍德在宮裡嘀咕兩聲,又被藍興訓斥:“你只辦一差,命你觀摩,你觀摩回來便罷,還道自己從此就是口含天憲了麼?!陛下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往別處伸手,仔細你的爪子!眼皮子這麼淺,別說是我兒子!”

 藍德不敢再說這個,但又不甘心自己的“功勞”被埋沒了,揹著藍興又在不少場合說了一些祝纓的壞話。“死心眼兒!”藍德說,“將個好好的案子弄成眼下這個樣子了!弄得大家都不合陛下的意。”又細數祝纓種種,什麼“拆房填坑”什麼“砌了糞池”,“那麼狠辣的手段,最後不動三個孽障,裝什麼大度?”還拉出冷雲來作對比,認為“刺史就是刺史,就是比縣令曉事兒”。

 說者有心,聽者更有心,使者來之前就滿腦子的祝纓不好應付。既知道,就不要求一些“額外”的優待了,免得被一個“死心眼兒”當面說你個使者怎麼能夠好色?

 他又留意觀察,祝纓好像是完全不知道宴會應該有伎女陪伴這事兒,底下的人也無一人有那種輕佻之狀。席末也有幾個女子,黑的黑、醜的醜,有個面目娟秀的,卻是一臉冷漠的樣子看誰都像瞧不起。使者瞥了她一眼就不再看——那是個仵作,她肯陪他喝酒,他還不願意呢!

 使者壓根就不知道,祝纓不給他伎女是因為福祿縣壓根就沒有什麼官妓了。能放的都放,一些無處去的還留在那裡,把房子改吧改吧,改而賣酒,縣裡有個什麼事兒,比如祈雨、祭神、過節,需要有奏樂的時候,她們再來充個數。

 使者也只好做一回正人君子,喝著小廝斟的酒,聽著縣學生們做的水平不怎麼樣的詩,最後與他們一起投壺。祝纓命人捧出幾盤子的金銀、青錢,說:“勝者有彩。”

 大家都讓一讓使者,除他得頭份之外,別人再爭其餘的。祝纓自己袖手看著,看使者額外的錢也拿了不少,再看使者酒也有了一些,才請使者去休息。

 使者帶著醉意說:“祝令是有些古板了哈,哈哈哈哈。”

 但就是沒有伎-女給他。

 使者荷包也豐了,旨意也傳了,再不多留,也不再回冷雲那裡,直接率眾返京了。董先生則在福祿縣多留了兩天,與祝纓約好:“往州城納糧的時候,千萬帶好麥種。”

 祝纓道:“忘不了。”

 董先生春風得意,也知祝纓送了他一程,又客氣又熱絡,兩人很聊了一會兒。董先生又打聽了一下兩縣的收成等等,便不再留,這個時候他得回去盯著。祝纓問道:“薛先生怎麼樣了?”

 董先生搖頭嘆息:“這回沒他。”

 祝纓道:“我想也是,我這兒呈上的,陛下也沒全準呢。好飯不怕晚,該有的總會有。”

 “只是有些不得勁兒。”

 祝纓笑笑:“會有得勁的時候的。”也送董先生一個大紅包算給他賀喜,將他再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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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饒是秋收徵糧還沒完畢,整個縣城還是越來越熱鬧了!

 祝纓這裡派人找了裁縫製了幾身新官衣,召來三人一人發了一身,三人都笑著捧著了。

 祁泰至今雲裡霧裡不敢信,第一個拿到了告身,閨女都點了八遍家當,籌劃好好請一下長官祝家,再請祝家僕人一次,最後請衙門裡的人也吃一回酒。他還沒回過神。

 他拿到了官服,雙手捧著笑得很朦朧:“大人,呃,這個,給、給多了,嗯嗯,先前講好的四季衣裳,不算官服的。”

 小吳捧著自己那一身,激動了好幾天眼瞅又要被祝纓關黑屋裡餓飯,插言道:“喂!醒醒!你現在是官身啦!這是大人另贈的!可不是什麼‘講好的價錢’!”

 小子會說話,祝纓打算晚兩天再關他防飄。她給他們請散官,一是比較容易,二是他們這樣子如果一下子有了實職飄了,容易輕佻出事。

 三人裡只有顧同比較正常,他也激動,但不至於發昏。與吏員出身的另外兩人不同,他是縣學生,是鄉紳家的孩子,又是自己跑來追隨老師,做官是比較正常的追求。他也笑道:“祁先生是實在人。”

 小吳道:“顧郎君說的,我不實在麼?”

 “實在。”顧同忍著笑說。

 祝纓道:“都去換上試試合不合身,不合身再改。你們現是散官,雖無實職,也不同於往日。老祁、小吳,你們二人不再是我的隨從啦,咱們的得重新安排。想要求官呢,就去吏部排個隊。想回家歇些日子從容籌劃呢,我也給你們盤費,這些年辛苦你們了,再在我這裡充當吏職就說不過去了。”

 小吳急道:“大人!小人還願意服侍大人!”

 祁泰終於回神,說:“東翁,這與講好的不一樣。我既答應東翁,就要陪東翁將事做完!東翁在思城縣才開了個頭,我再走了,不是要更累了?”

 祝纓道:“我是個縣令,無事不能使得動你們兩個的。你們兩個總不能一直做個散官吧?”

 祁泰道:“我能。”他越想越覺得這事兒可靠,跟著祝纓,只要幹她安排的事兒,也不用費勁跟同僚處關係,也不用動腦筋討好上司,真好!

 小吳也說:“沒有大人,誰知道小人?不跟著大人,小人又算老幾?”

 祝纓道:“你們好好想想,再來同我講。離京這些年頭,老祁也沒回去過。小吳呢,回去都是當差,也該讓家裡跟著高興高興。”

 兩人都說不走,祝纓道:“莫急,回去想想再說。”

 她沒安排顧同,顧同還是她的學生,學生就是拿來當牲口使的,散官怎麼了?照樣得幹活,秋收下鄉徵糧正用得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