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207章 格局

 “依朝廷定製, 去年是大人上京的,今年也輪到別駕了,明年就是長史。”祝纓彷彿沒有聽出冷雲話中的意思。

 冷雲脫口而出了心裡的打算之後也是懊悔的,等祝纓拿朝廷的規定出來說話的時候, 冷雲鎮定地道:“是啊, 不能什麼好事都讓我把持了。福祿縣的事兒你就多上點兒心吧。”

 “是。”

 冷雲在意的還是宿麥的事情, 周到地處理種種細務他是絕難做到的,便決定從“大事”上面交答卷。宿麥的事情是祝纓首倡, 他從中截胡是不厚道的,但是全州的推廣是不能避開他這個刺史的。冷雲拍胸脯保證:“只要幹得好, 我為你請功。”

 祝纓當然感謝了冷雲。

 冷雲接著就問:“今年南府能出多少麥種?”

 “大人不是已經攜帶了一些回來了嗎?”

 “那還不夠一府之需呢!除了南府, 另還有兩府要用。”

 “下官手裡的, 也將將夠南府一年之用。大人如果需要,也就只能再勻出一千石。麥種是選收穫中之優者, 有產量, 也未必都能做種使用, 還望大人體諒。”

 冷雲皺眉道:“這哪兒夠呢?”

 祝纓道:“咱們不是說好了的麼?並不要一次將全部田地都種上,分個批次,看看效用。即便如此,等大人下次親自上京的時候, 全州應該也差不多鋪開了。”

 如何種麥的事情祝纓之前已經對冷雲介紹過了, 當時冷雲也答應得好好的,現在又開始著急了,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祝纓又耐心地向冷雲介紹了南府種植的情況,她在福祿縣種了這三、四年, 到今年秋冬才算是在福祿縣都鋪開了, 這已是非常順利的了。

 冷雲聽到他上京的時候能有結果, 才勉強接受了,又因“上京”感嘆了一回福祿縣令“福薄”:“正是大展宏圖的時候,竟英年早逝了。可惜可嘆吶!”

 祝纓道:“不知道下一個什麼時候能再來。”

 冷雲搖搖頭:“吏部那群人你還不知道?輪著圈兒的派人,等著吧,怎麼也得到下一輪了。我這裡光縣令就缺了三個!”

 祝纓道:“好在南府的司馬就快到了。”

 冷雲瞥了祝纓一眼,道:“來個副職未必就是好事了,你長點心,凡事對人不要太赤誠了!誰知道來的是人是鬼。”說到副職他就滿心的牢騷。雖放縱幕僚們與屬官鬥法許久,如今也只是一個互相制衡的局面,自己說的話並沒有那麼大的威嚴,這令冷雲十分不快。

 祝纓道:“無論是人是鬼,我只做我自己的事情,他要一心為公呢,我自與他好好相處。萬一不幸……我待人客氣,只因自己覺得大家是同路人,若是話不投機,也沒那麼客氣的。我的脾氣一向不太好,這個您是知道的。”

 冷雲失笑:“你是會氣人的。你要是我的別駕就好啦!”

 祝纓道:“那下官盡力好好做事,先升了再說。只怕自己資質有限,還要苦熬資歷。”

 冷雲道:“嘖!跟鄭七的學的這股客氣勁兒!我看你是成的。”

 祝纓也陪他微笑,又問冷雲如今適應州城的氣候沒有。冷雲道:“比剛來的時候好些,仍是煩。我看他們土著自己也煩躁得很。”

 “可是物產不錯。我也是到了這裡之後才知道珠寶之利百倍是個什麼意思,買了好些珠子。”祝纓笑道。

 “是嗎?”

 “價還在其次,凡在產地,挑選的餘地就大,能買到好物。再好的東西,路上總有些折損,到了京城咱們能看到的,未必就是最好。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冷雲摸摸下巴:“這倒是了,還有荔枝,宮中每年也不過能嘗那麼一點兒,累死了人馬也只能送到那麼一丁點兒。唉,要是荔枝等物不那麼易腐壞就好了,府里人也能嚐嚐。”冷侯夫婦年紀也大了,他外婆郡主的年紀更大,都不宜為了一口吃的到這邊來,冷雲感覺十分遺憾。

 祝纓眉頭一跳,其實她對運送水果是有點辦法的,只是……算了,又不是什麼正經事。她說:“我們家裡只有到了這裡才見過那麼許多的果子,就是家父家母開始吃著上火。大人沒吃太多吧?”

 “還行。”冷雲說,他不是祝大、張仙姑那等窮苦出身,見著好東西一般都能剋制得住。

 兩人又閒聊了一陣兒,冷雲才說:“你心裡有個數兒,明天人齊了來回話的時候,場面要好看。”

 “是。”

 薛先生一直在旁邊著急,終於接著了話頭,道:“大人,我送祝大人出去。”

 “好。你再去看看驛館裡他住得如何,他這個人,給別人都安排得好好的,總不在意自己。”

 祝纓又再次謝過了冷雲的關心,薛先生就差拍胸脯保證會安頓好了,兩人才得以出刺史府。

 薛先生的焦慮出了冷雲的小花廳就掩不住了:“祝大人,宿麥的事情刺史大人十分關切,果真還要些年頭麼?”

 祝纓道:“這是自然,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麥子不是樹木,打個折扣也得三、五年不是?福祿縣我倒能說如今差不多了,旁的不能虛報呀。否則朝廷一徵稅,就什麼底兒都漏了。再者……”

 她壓低了聲音,薛先生摒息靜聽:“本州還有逋租吧?那個不得平麼?便是南府,也還有些箇舊賬。當年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同冼侍郎討價還價爭到了五年的時光,哪有自己往坑裡跳的。咦?這錢糧上的事兒,不是董……”

 “啊!”薛先生突然說,“是了,你說的是。”

 祝纓不動聲色,董、薛二位的分工,董先生管錢糧、薛先生管刑名,這是個粗略的分工。黃十二郎案子的時候,薛坐鎮而董隨行使董先生得到了好處,雖然兩個人的名字同時報了上去。但是公文上的排名也是有講究的,一般而言,重要的都會排在前面。除非特殊情況想要混點兒什麼,又或者是吃透了看公文人的心理,否則,重要性都是依次排列的。那份公文上,董先生名字在前,就得了,薛先生及其他人名字在後,就沒有批。

 祝纓那份請功的公文也是同樣的道理。

 二人同時南下,薛先生的不甘自是可以想象的。

 祝纓道:“能平舊賬,也是一樁好事。大人會看在眼裡的。”

 “但願吧。”

 祝纓道:“一定會的。”

 兩人說話間出了刺史府,薛先生將祝纓送到了驛館,又再次向她詢問了南府宿麥的情況,祝纓也給他說了:“福祿縣今年能畢,其餘三縣各得一半,到得明年只要沒有災變,南府差不多就算成了。我也可藉此機會將陳年逋租清一清了。”

 田地就這麼多,百姓繳給縣衙的錢糧,縣衙押送的時候路過府衙得先留一部分給府衙,府衙一總送到刺史那兒,刺史府還得留一部分,最後才是彙總到朝廷。這一層層的花銷,產出卻只有那麼一分土地。

 南府也是有欠朝廷的賬的,不過比福祿縣的情況好一些而已。地處偏遠、肥田不太多,農田水利也比北方差一些,一旦有小災就容易大減產。哪怕朝廷減免賦稅,官吏要吃要喝,還要向州府上繳錢糧,虧空就越來越大了。

 有了宿麥,五年不給朝廷交,百姓也能寬裕些,向他們追繳陳租也能繳得出來而不至於將百姓餓死或者逼成流民。則州、府、縣三級也能用這一部分的收益來補些虧空了。

 只要舊賬一平沒了負擔,包袱一卸就能輕鬆上路了。

 祝纓將一切都計劃好了,她這次到州城來還要同冷雲再談另一件重要事情——分成。

 就是稅收的分成問題,層層上繳,得將這個比例給談下來一點,要求南府往州府繳的比例是不是減一點?又或者是固定一個額度。與冷雲談妥了之後,她就可以據此再與自己手下四縣再談一下南府從四縣抽成的比例。這也有利於清償逋租。舊有稻米的成例不易談下來,新種的宿麥的分成得跟冷雲好好說道說道。

 薛先生眉頭輕皺,祝纓卻怎麼也不肯鬆口,她差不多能夠確定,冷雲又著急宿麥,至少有薛先生的進言。

 薛先生從她這裡得不到支持,哀聲嘆氣:“如此,又要蹉跎數載啦。不瞞大人說,我年過四旬,依然一事無事,實在慚愧。”

 “怎麼會是蹉跎呢?一年有一年的收成。”見薛先生還是愁眉不展,祝纓便又給他出了個主意——“先生不妨將自己關切的事情同冷大人仔細聊一聊,或許,冷大人有不蹉跎的法子呢?冷大人不拘小節,卻也不誤大事。”

 薛先生咬唇不語,思忖著這個建議的可行性。祝纓道:“選個好時機。”然後就再也不提這事兒了。

 丁貴快步走到門口,衝進來一探頭,又作躲閃狀往後退了出去。

 薛先生不好意思再留,道:“祝大人有事,我便不叨擾了。”

 “能有什麼事?除非朝廷有事,否則,眼下刺史府最大。”

 薛先生瞥見丁貴手裡拿著公文,拱一拱手:“大人這幾天都能見著刺史大人的。”

 祝纓將他送到了門外,順手從丁貴手裡提過公文,笑罵:“狡猾。”

 這公文很薄,而且看上面的編號是她昨晚才看過的,祝纓順手將公文飛到了桌子上,又讓丁貴去將三個縣令與莫縣丞一併叫過來再開一個小會。

 四人留意著祝纓的動靜,薛先生來而又去他們都看到了眼裡,一聽召喚馬上就過來了。

 祝纓道:“已見過刺史大人了,明日會上大夥兒將準備好的事務如實彙報即可。”

 四人都答應了。

 祝纓又說:“還有一件事,新任福祿縣的縣令,不幸殂於途中。明天對冷大人回話的時候,不要再提及‘等福祿縣令到任如何如何’的字句了。”

 四人心中一凜,關縣令對莫縣丞使了個眼色,頗有恭喜之意。莫縣丞先是一喜,繼而一驚——壞了,準備不足!若是個代理事務的縣丞,縣令就要到了,他只要保守回答一些問題即可,有事都推給馬上到任的縣令,有什麼難題等縣令來了跟知府、刺史回答去。

 現在縣令死了!他就得頂上!可他沒準備啊!莫縣丞開始冒汗,他又想起來之前在府衙的時候,其餘三縣都爭了好些個東西,唯他因“就要不是我之職責了,凡事做到一半縣令便來,此事不一定就能做下去,也是無用功,不如守成”,他幾乎沒說什麼!

 莫縣丞心裡慌上了。

 沒有縣令頂缸了!祝纓交到他手上是那麼好的一個攤子,接下來有不好的地方就全是他能力不足,不是新縣令不懂事兒了。

 莫縣丞悔得要死。

 其餘三人已將自己的腹稿改了一遍,都起了絲哀傷。到這麼南的地方為官,就是這樣,不是前途未卜,而是生死未卜。即便是南方人關丞,也有些不甚自在。

 幾人稍談幾句,祝纓便讓他們重新準備,明天好去見冷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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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帶著縣令見冷雲,也是做足了禮貌,她雖然很快就能進去,仍是將該走的步驟都走完而非直接闖入。

 冷雲在大廳中見的諸人,祝纓一看,別駕、長史等人一個沒到,就是冷雲自己個兒跟各地方官交涉。倒是董、薛等人在他身後站著。

 廳裡各人座次排序也有講究,第一是按照品級,然後是各府的重要性。州城所在之縣令是苗縣令,他坐在知府之後。本州三府,第四個就是他。祝纓因自己任職最晚、年紀最幼、南府的情況也不很好,坐在丘知府的下手去,她的對面就是苗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