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歌且行 作品

第 132 章 前世(終章)




    天淵承認了:“我比較徹底地破壞了他的生理機能,因此,重塑時也是同樣的徹底。用人類的話說,我等同於在他身上留了一個後門。”



    “我明白了。”顧星橋轉過去道,“接通。”



    西塞爾和若干大臣將領的身影,登時出現在視窗前。



    “帝國人,”雙方都沒有說話,反而是顧星橋率先打破了僵局,“我很忙,你們有什麼事?”



    天淵在旁邊默不作聲地看著,大臣們面上則難免顯出迷惘之色,因為視訊是單方面的,他壓根不想讓西塞爾再瞧見顧星橋的臉,是以對方只能看到黑鴉鴉的一片。



    許久,西塞爾勉強笑了一下:“你也是帝國人,星橋。”



    最後兩個字,他咬得很重,配合那雙幽深的眼瞳,不由浮現出一種扭曲的親暱,以及親暱蓋不住的不甘怨毒。



    “我是嗎?”顧星橋隨意道,“我先背棄酒神星,然後叛逃出帝國,再成了弒君者、人類公敵。前任皇帝的死懷疑跟我有關,現任皇帝的胳膊又是我砍斷的……皇帝,既然你懂,那你來說說,我真的算帝國人嗎?”



    明笙沒忍住,率先發出一陣缺德的嘎嘎笑聲。



    西塞爾的臉色鐵青,活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很好,”他慢慢地說,“你總能讓我感覺到驚喜……天淵號,聽到這個消息,我才明白你從哪裡得來的反撲底氣。但是不要高興太久啊,星橋,你知道什麼叫蟻多咬死象的,一艘現存於世的天淵號,足以使全部的智慧生命聯合起來,發狂地攫取它的榮耀……”



    顧星橋冷冷地盯著他。



    “我知道你為什麼敢來這裡,而且不用傀儡,不上替身,你賭我不會殺你,正巧,我也不想再和你有瓜葛牽扯。”顧星橋說,“狗皮膏藥一樣,你來這裡,到底想幹什麼?”



    西塞爾嘶聲說:“和我正面決鬥。”



    顧星橋張開嘴巴:“啊?”



    西塞爾黯淡的藍眼雪雪生光,他高聲喊叫:“和我正面決鬥,星橋!你真以為你能擺脫我、忘記我嗎?我要求一對一地決鬥,遵循帝國,以及軍團的規則!你贏了,酒神星和我的命都給你,但假如你輸了……”



    他伸出兩隻金屬色的手臂,囈語道:“付出兩隻手的代價換你,我覺得不虧。”



    天淵晦暗地注視著帝國的皇帝。



    顧星橋覺得,除了報仇,大概是天淵真的給了他太多、太重的愛,以致這些愛全然碾平了他對西塞爾殘餘的恨,現在,他對著皇帝,只剩下淡淡的煩躁和嫌惡,正如在路邊看到一隻太張牙舞爪的醜陋蟲子,你想踩死它,還得擔心它的漿液要弄髒自己的鞋底。



    “我改主意了。我要他完全忘了我,忘了酒神星。”顧星橋無視對面,轉臉看著天淵,“不用殺他,但是,你在他那裡看到的一切有關於我的記憶,我都要清除得乾乾淨淨,這個行不行?”



    明笙吹了個口哨。



    “行,”天淵微笑地縱容他,“還有什麼別的要求嗎?”



    “再把他們統統掃走,”顧星橋關掉了視訊,“能不死人是最好了,主要別妨礙到我們的工作。”



    我厭倦了,他想,人不是非得在泥淖裡困一輩子的。你看,愛的反義詞不是恨,因為有時候恨也是一種強烈的愛,愛的反義詞應該是不在乎、無所謂,我無所謂你說什麼、做什麼,也無所謂你這個人,我還有我自己的生活要過。



    拉著明笙,顧星橋的步履輕快,兩人討論著今天待處理的事項,聲音漸行漸遠,逐漸消失在長長的迴廊之下。



    ·



    斗轉參橫,為酒神星移民的這趟旅途,他們花費了近乎五年的時光。



    這是一段不算很長,也算不得很短的距離,顧星橋和天淵安置了所有想離開的酒神民,然後才離開伽瑪星系,繼續他們的航行。



    或許西塞爾最後的威脅沒錯,天淵的問世確實會驚動任何一個成規模的星系勢力,但目前為止,對於大多數生命而言,天淵還是一個飄渺無端,類似幽靈船的傳說。



    既沒有實證,也鮮有親眼目睹的人——就連酒神民,也隱姓埋名地生活在座標未知的行星上。顧星橋用一小部分光輝時代的科技產物,不僅向伽瑪星系的聯盟政府換來了一顆星球,同時換來了他們的緘默。



    明笙與其他離開帝國的老友,也分別被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不過,明笙是裡面最穩定不下來的那一個,她嘴上說以後不想折騰了,該找個地方,包兩個可心稱意的美人歡度餘生了。實際上,沒過多長時間,她就又狗狗祟祟地跑來找顧星橋,問他想不想當星際鉅商。



    “幹嘛?”顧星橋好笑地瞥她,“待不住了?”



    “你知道嗎,”明笙嚴肅地說,“我應該當個大壟斷商的,大壟斷商,星橋,那可是大壟斷商啊,難道我不應該擁有這樣一個驚世絕豔的身份嗎?你說,我不該嗎?”



    顧星橋:“……我反正沒看出這個鬼身份驚世絕豔在哪兒了,不是,你是不是喝多了?”



    明笙不顧天淵的死亡視線,捏住他的肩膀,大聲詠歎道:“啊!冒險、財富、廝殺、鮮血!這才是我該過的人生,你知道的顧星橋,有一種鳥,生下來就是關不住的,自由的光輝,即使不從它眼睛裡露出來,也要從……!”



    “好了好了好了!”顧星橋實在拿她沒辦法,“我投、我投行了吧?你要什麼,我投!”



    於是,他身為“未來大壟斷商人”的幕後金主,贊助明笙起步輕型星艦一艘,防備武器若干,稀有貨幣礦石大把,說完了經常聯繫按時相約的客套話之後,便目送她加速遠去,開啟了嶄新的星海之途。



    其實她說得沒錯,有些女人天生就是尖銳的刀鋒和詭譎的騙局,她們會參與暴力,縱容欺詐,樂於在血腥的泥濘中賺取金幣。顧星橋也只能為明笙將來遇到的對手,獻上真誠的祝福和惋惜了。



    在宇宙航行的第六年,顧星橋送給了天淵一枚婚戒,珞晶材質,他親手做的。



    “我想,我畢竟是個酒神民,”顧星橋對著呆呆的天淵做了個鬼臉,“結婚的話,還是按照我這邊的傳統來吧。從黎明到黃昏,新郎新娘得大醉上三天三夜……”



    天淵欣喜若狂,高興得快要冒泡,結果就是,顧星橋還沒來得及醉上三天三夜,就先和結婚對象衣不蔽體地在床上廝混了一天,又一絲|不掛地翻滾了一天,接著神志混沌地癱軟了一天。



    “酒喝多了對身體不好……”事後,天淵心虛氣短地替自己辯解,“但是多運動,多出汗,對身體是很有好處的……”



    身為體質迥異於常人的酒神民,顧星橋不想說話,他生氣地往天淵臉上拍了個枕頭,無名指上的珞晶戒指熠熠生光,紅如寶石,豔若玫瑰。



    儘管天淵早已把他的權限升格為“配偶”,又讓顧星橋擔任了彌賽亞條約的職務,但在天淵心裡,人類親手送出的婚戒到底是不一樣的。



    這使他的亢奮和纏人一時間達到了全新的高度,更何況,機械生命的亢奮纏人,沒見識過的人根本不知道有多棘手。天淵加倍地黏顧星橋,不停地親他,抱他,狂熱地在他身上鑽研、挖掘每一個新的反應——他恨不得吸著他的舌頭過日子。



    而且,天淵不再遮掩了,過去還沒有確立關係的時候,他不好在顧星橋面前展示自己對戰艦的絕對控制能力,可眼下,顧星橋連跑都不能跑——他竄出去沒多遠,從地面延伸出的柔軟金屬條就把他的腰和腿纏住了,叫他寸步難行。



    顧星橋開始懊悔,談戀愛談了六年,是個人都該走進老夫老妻的相處模式了,早知道天淵會興奮成這樣,他就該等到三十年後再送這個婚戒。



    他必須聲明一點:他愛天淵,並且這愛貨真價實,絕不虛偽。但再這樣下去,天淵真得把他盤禿嚕皮不可。



    他得個辦法才行。



    一天晚上,氣氛放鬆的晚上,顧星橋無意間想起一個問題:“對了,你還記不記得……”



    他一張嘴,天淵就銜住了他的下唇,百般糾纏地黏著他,幾乎要用舌頭去數他的牙齒有多少顆,並且是從裡到外地數。



    “嗯。”天淵含糊地說。



    顧星橋:“……”



    顧星橋深深地吸氣,好不容易找到空隙,才費力地推開他,輕斥道:“嗨!說正事呢。”



    天淵轉而有一下,沒一下地親他,嘟噥著說:“嗯。”



    “那個迷宮,你是怎麼處理的?”顧星橋好奇地問。



    這應該算是天淵的黑歷史,他早就把那片區域,他精心炮製的惡城,劃到了“廢棄”的範圍,因此回覆:“我封起來了。”



    “封起來了……”顧星橋思忖,“那地方很大嗎?”



    天淵眉頭微皺:“不是面積的問題,我建它的初衷,是為了觀測活物求生的姿態,在建成之後,就切斷了它和艦身的聯繫,因為使用獨立區域觀測到的過程和結果,都會更客觀。”



    顧星橋腦門上,好像有個乍然大亮的小燈泡,發出清脆的“叮”一聲響。



    天淵說:“那個地方,我在考慮合適的替換空間,處理起來會相較麻煩一點。”



    顧星橋笑呵呵地說:“麻煩的話,就先放到那吧,也不用急。”



    完了第二天,他就支開天淵,充分利用對方遛毛豆的時間,根據地圖,馬不停蹄地跑到了迷宮跟前。



    天淵時刻注意著他,見顧星橋跑向迷宮,也權當他是好奇心作祟,直到他的人類打開迷宮大門。



    站在草地上,天淵的瞳孔凝視著虛空,溫和道:“星橋,這樣很危險,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