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悅南兮 作品

第三百七十八章 熙和殿中,政爭再起

    窗間過馬,烏飛兔走。

    崇平十四年的小年,就以薛蟠被送往大理寺捱打,以及寧國府家族慶宴中飛快流逝。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薛蟠案發,並沒有在榮寧二府引起哪怕一點兒風波,哪怕是賈母,也只是唏噓感嘆了一陣,不管什麼情緒、看法也好,在“人命關天”四個大字下,都偃旗息鼓起來。

    至於賈珩的“大義滅親”,因為薛蟠並未丟掉性命,倒沒說什麼六親不認?

    因為,殺人償命這種觀念,還是有著廣泛的社會共識的。

    既然沒死,那珩大爺已經盡了力。

    再說,前不久剛剛幫了薛家,又是派兵搜山,又是幫著查賬,又是求宮裡恩典保住皇商差事,這都是前後腳兒,幾天前的事兒,怎麼能說是一點兒不顧情面呢?

    只能說,薛蟠作的禍太大。

    這大抵就是寧榮二府的主流輿論。

    至於京中輿論,議論不一。

    就這般,時光匆匆,很快就到了臘月二十九,寧榮二府大張旗鼓在宗祠祭祀祖先,各色齊備,兩府都換了門神、聯對、掛牌,新油了桃符,煥然一新。

    大廳、暖閣、內廳、內三門、內儀門並至內垂門,直到正堂,一路正門大開,兩邊階下一色硃紅大高燭,點的兩條金龍一般。

    賈珩領著賈族的男女老少,齊聚宗祠祭祖,及至戌時,兩府女眷在天香樓慶宴罷,這才盡數散去。

    寧國府,書房之中,一燈如豆,一道清雋、瘦弱的身影,正在伏案書寫。

    賈珩正在秉筆書寫賀表,明日一早就需得進宮朝賀天子,彼時,群臣將會上賀表相慶除夕之節,他也需手寫一封賀表。

    不過除卻開頭一百多字的駢四儷六、應制時文外,他在下面還準備了一份策疏,敬獻天子。

    奮筆疾書而罷,靜待晾乾筆墨,忽地聽到一陣環佩叮噹之音響起,輕盈的跫音隔著一扇錦繡屏風,在小廳中響起,伴隨著馥郁幽香,一道窈窕倩影款款而來,正是秦可卿。

    “夫君。”秦可卿近前,柔聲道。

    賈珩抬眸看向秦可卿,溫聲問道:“這麼晚了,還沒睡?”

    想了想,似有所悟,笑了笑道:“明日一早兒就要進宮朝賀,可卿有些擔憂。”

    秦可卿在賈珩身旁的椅子上坐了,精緻如畫的眉眼,溫寧、柔婉,輕聲道:“夫君,是有些睡不著,唯恐失了禮數。”

    賈珩笑道:“今個兒,老太太沒找你面授機宜?”

    這話自是打趣。

    秦可卿柔聲道:“老太太今個兒下午特意叮囑了。”

    賈珩笑道:“老太太為榮國太夫人,不知進宮了多少次,對見著兩宮太后的禮儀流程、注意事項肯定了然於心,你隨著老太太一同過去,仔細一些就是了,左右也沒什麼妨礙,皇后娘娘母儀天下,心胸寬廣,非常人可比。”

    說著說著,倒不由想起宋皇后來。

    秦可卿點了了點頭,轉過螓首,看著那幾案上的文表,道:“夫君,這寫的是什麼?”

    “賀表,明日面聖所用。”賈珩輕笑了下,說道。

    永安坊,楊宅

    書房之中,燈火通明,人影憧憧。

    內閣首輔、華蓋殿大學士楊國昌,戶部侍郎齊昆,此外還有禮部侍郎龐士朗、左副都御史彭曄,國子監祭酒劉瑜中,幾人坐在木椅上,似乎在密議著什麼。

    “父親。”

    忽地屏風上,倒映著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楊國昌長子楊思弘,輕步趨入裡廂,橘黃燈火映照著冠玉儒雅的面容上。

    迎著楊國昌的詢問目光,楊思弘道:“父親,剛才,陸學士,徐學士已經答應,上表諫阻聖上閱兵揚武,已獲翰林院與都察院不少清流鼎力支持。”

    當初李瓚建言崇平帝要復太祖、太宗之制,重興閱兵揚武之事,以振人心,此議得崇平帝允准,而楊國昌當時明面不敢反對,今日正要力阻此事。

    楊國昌深深吸了一口氣,蒼老目光環視向齊黨幹,沉聲道:“諸位,自隆治十五年,太上皇罷勞民傷財之閱兵揚武以來,已有二十餘載,如今李大學士,為一黨之私利,附從奸佞宵小,欲亂文武之序,禍亂朝綱,老夫為朝廷首揆,絕難應允,明日除夕,聖上將在熙和宮大宴群臣,我等借賀表進獻,力陳其弊,諫阻聖上。”

    他為內閣首輔,文武典制不應自他而壞,哪怕因得此舉為聖上所惡,也要正色諫言。

    而明日正是除夕節,只要群臣非議,按著慣例,天子以示虛心納諫,平息眾議,也需得慎議,這樣就不會在正月初一再行閱兵揚武,此事就成了一半。

    說白了,楊國昌就是要打突襲戰,不給崇平帝以及支持此事的李瓚等人反應時間。

    齊昆面色凝重,沉吟道:“恩相,聖意早定,此舉是否會引起聖上龍顏震怒?”

    此舉畢竟有逼迫之嫌,一但崇平帝大怒,那時可就不好收場了。

    楊國昌沉聲道:“諸位,聖上善納諫言,不會因此而怒,況清流積怨已久,否則以彼等傲直,豈會首倡反對之聲?我等只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

    真正的原因,天子縱然知曉此事是有他的影子,只要還用得上他這把老骨頭一天,就不會掀桌子。

    更不用說,明天除夕節,萬民慶賀,天子會怒而發落人嗎?

    禮部侍郎龐士朗,冷聲道:“閣老,下官以為,閱兵揚武已停數十年,李閣老先前也無此念,必是賈珩此子從旁攛掇所致,當初賀閣老以此子賢德品行,為其揚名海內,但此子忘恩負義,卻因士子被毆一案而攻訐閣老,致使閣老歸鄉,如今以微末之功,竊奪京營之權,為武人張目,再容此子猖狂下去,只怕朝綱都要被這等奸佞敗壞。”

    當初內閣大學士、禮部尚書賀均誠,為賈珩所書《辭爵表》揚名,後來,卻因賈珩為範儀一案敲登聞鼓而累,致仕歸鄉。

    而禮部一應官吏,也有不少為此吃掛落,不少人對賈珩未嘗沒有看法。

    當然,這位龐侍郎是否為著接任禮部而靠攏楊國昌,倒也不得而知。

    楊國昌沉聲道:“賈珩此子沽直邀名,大奸似忠,前日聽說還將觸犯刑律的親戚,送至大理寺處斷。”

    齊昆皺了皺眉,道:“此事,下官也略知經過,聽說是賈家姻親之薛家的少爺,在金陵祖籍之地惹出了人命官司,賈子鈺執其入大理寺,許是賈子鈺端方、剛直也未可知。”

    對此事,賈子鈺道一聲端方,並無不當。

    楊國昌搖頭道:“言瑄,此人當初因何成名於士林?辭爵表,辭了爵,但偏偏現在寧國的承爵人是誰?如今主事京營的又是

    誰?韓非子言,事起而有所利,其市主之……如今那薛家子毆傷人命,本該以命抵命,以正國法綱紀,如今卻得賈珩攜微末之事而面陳聖上,聖上礙於情面,只能網開一面,而賈珩得大義滅親之美名,薛家子則得以輕判,言瑄,你不覺得可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