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節 偷吻

    「我和鍾野，我們去附近看看比較合適的地點，我們全班是——」



    「五十八人。」我舉手回答。



    鍾野作為組織者確實不靠譜，葉從森很有章法，但是呢……



    好像強勢得有點不近人情。



    葉從森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異樣，看了大家一眼。



    我持續舉手，主動吸引火力。



    「快到中午了，我有點餓了，要不，我先請大家吃好吃的？」



    我指了指旁邊的餐牌。



    「葉同學，你也餓了吧？」



    幸好，葉從森沒有拒絕我的建議。



    我鬆了一口氣，然後看著餐牌上的二維碼掃碼點餐。



    ……四個人的午飯，比我想象中還是貴一些的！



    等餐途中，我們這桌有種迷之沉默。



    可能這個組合看上去還是有點奇怪吧？



    真正說得上熟的，只有我和鍾野，我和賀佳，鍾野和葉從森。



    手機微微一震，我收到了鍾野的信息。



    鍾野:



    現在鍾野明白了，我最近不太敢見葉從森，除了之前那些事之外，還有他帶來的那種壓迫感……就怎麼說呢……



    還是想躲一躲。



    我:



    鍾野:



    我:



    等我去了個衛生間回來，我終於知道鍾野說的要「辛苦我了」是什麼意思。



    桌面已經被收拾得非常乾淨，正在收拾的人是葉從森。



    「人呢？」



    「鍾野說先去看場地。」



    「那賀佳呢？」



    「他說定場地可能要付款，帶上賀佳會比較方便。」



    鍾野，你……



    「那我們開始徵集大家的意見吧。」葉從森坐下，重新拿出筆和本子。



    ……我忍。



    在群裡發消息不難，整理也不難，對於這種事，大家還是比較積極。



    方案最後確定得比較籠統，下午聚會，晚上吃飯。



    「大概就是這樣，你看看有沒有問題？」



    葉從森停下記錄的筆，忽然看著我。



    「怎麼了？」我問。



    「你是不是不舒服？剛才開始就覺得你怪怪的。」



    「我沒事啦。」



    「你是覺得跟我在一起不自在吧。」



    他直戳要害。



    我小聲嘟囔:「目前來說確實比較羨慕賀佳一點……」



    「你說什麼？」葉從森的筆停了下來。



    兇什麼兇嘛！



    我岔開話題:「你那邊什麼情況？」



    我給鍾野發了消息，然而沒人理我，鬼知道他在哪兒偷懶。



    事情很快確認好了，我趴在桌上有點犯困。



    可是葉從森在我面前，我並不能安心睡下去。



    過了會兒，我感覺到桌上傳來的微微震動，聽到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有悅耳的韻律感。



    葉從森在寫字，雖然我也不知道他在寫什麼。



    然而他這樣的動作，吸引我以一種奇妙的角度偷偷打量他。



    少年的下巴上有微微的泛青，嘴唇微微抿著，是在想什麼呢？



    「你在偷看我？」明明是個問句，他卻說得很平靜。



    我對上他的眼神。



    他微微顫動的筆尖停了下來。



    #09



    「觀察，是觀察。」我試圖合理化自己的行為。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感覺對面的人嘴角在若有似無的上揚。



    不管了。



    我支起下巴，「總感覺你對這些事應該沒有興趣。」



    「很少，一般不做。」葉從森的回應很肯定。



    「那你為什麼來幫忙？」



    「那你呢？」他採取反問。



    「等錄取通知多無聊……」



    我換了個姿勢支起下巴，用手沾了可樂杯外的冰露，在桌面上畫圈圈。



    「就因為這個？」葉從森追問。



    「還有，鍾野要走了呀，給他幫個忙，搭把手。」



    「是因為鍾野？」



    「嗯。」我回答得漫不經心，心想你不也是被鍾野攛掇來的麼？



    「我可是……」



    他話說到一半，卻沒有繼續。



    你可是什麼？我沒有等到答案。



    他站起來:「賀佳他們怎麼還沒回來，我出去打個電話。」



    我有點奇怪:這是怎麼了？



    直到賀佳他們回來，我還在想這個問題。



    賀佳偷偷問我怎麼了？我簡單複述了一下剛才的情況:



    「這人怎麼老這樣？上次也是，這次也是。」



    賀佳抿著嘴低下頭，我發現她在笑:「餵你笑什麼？」



    賀佳看了看我:「我們還是走快點吧，不然鍾野又要囉嗦了。」



    鍾野和葉從森在樹蔭下站定，他們在等老楊。



    沒過一會兒，老楊真的來了，他標誌性的禿頭還是那樣引人注目。



    「楊老師！」鍾野搶上前去。



    然而老楊對著葉從森表情比對著鍾野好看，鍾野在明顯感覺到差別對待之後暗暗退了下來翻了個白眼。



    「你就別垮著個臉了。」我戳了戳鍾野，「葉從森可是市第二外加區狀元，老楊今年的業績靠他完成了一半吧？」



    「是是是，我不配有情緒。」鍾野用手指戳了戳我的額頭。



    他下手挺重。



    我痛得叫了一聲，跟鍾野追打了兩下，忽然感覺到好像有誰的目光在盯著我。



    然而結果是，大家都很正常。



    尤其是葉從森，他由始至終認真和老楊在討論，而老楊的表情儼然父愛如山。



    那天回家的時候，鍾野打車先走，我和賀佳葉從森一起坐地鐵轉車。



    賀佳忽然問我有關朋友圈那張巧克力棒的圖，我和她感慨起來。



    「我就特別想念它……不過我媽說我就知道吃。」



    「我理解你，我也想吃，我們應該買些回家。」



    我和賀佳相視一笑，有點遺憾。



    車從地上轉入地下。



    隧道中的黑暗透過車窗，形成靜默的底色。



    而在這底色之上，映照出不遠處沉默的身影。



    葉從森雖然和我們一起上了車，卻好像和我們刻意保持著距離。



    為什麼呢？



    到站了，賀佳提前下了車，現在只有我和他。



    我向他走去，想說點什麼。還沒開口，地鐵卻啟動了。



    我一個踉蹌，不小心撞到旁邊人。



    好在是熟人，葉從森輕輕扶了我一把。「站穩了嗎？」



    我點點頭，明亮的站臺景象很快過去，車窗外跑過一段五光十色的廣告。



    我看著廣告，問他:



    「果然……你還是不喜歡辦謝師宴這種事吧？我就說嘛，鍾野這個傢伙，就喜歡勉強別人。」我從玻璃窗的倒影中，觀察著他的表情，「其實……如果你不想做的話，真的不用勉強自己，這些事情這麼瑣碎，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對吧？」



    我看著他。



    「程菲，你跟我說這麼多，就是怕我不開心？」



    我點點頭:「是啊。」



    葉從森忽然說:「你有辦法讓我開心麼？」



    其實說真的，我想不出來。



    葉從森注視著我，忽然伸手在我額頭上輕輕戳了一下。



    很輕，可是我很意外。



    「疼嗎？」



    我搖搖頭:「就還好，不過……好突然哦？」



    葉從森真的笑了笑，笑起來的樣子嘛……很好看。



    地鐵從地下又轉向地上，玻璃窗裡再也看不到他的倒影。



    但我現在可以看著他本人。



    「今天我不開心，跟鍾野沒關係，是我覺得自己犯了點蠢。」



    學神怎麼會犯蠢？



    「不過……現在我很開心，不用擔心我。」



    果然是學神，心情轉換深不可測。



    「我到站了。」



    葉從森指著華潤廣場那一站，原來是到站了開心？



    「程菲。」



    我看回他。



    葉從森朝我揮揮手，「謝師宴那天，別遲到。」



    #10



    謝師宴當天，我們四個人，包括班長，作為籌辦方提前到了。



    我和葉從森一人拿 pad 一人拿簽到本，進行土法核對。



    今天我們聽了鍾野的鬼主意，都穿了夏天的本校校服。



    然而……



    「葉同學，你有沒有覺得……有點傻？」我盯著 pad 屏幕。



    「還好。」葉從森似乎向我這邊看了一眼，「你穿這身挺好看的。」



    ……謝謝您了！這是誇我平時的衣服比校服還醜嗎？



    下午算是半自由活動，把人湊齊就差不多了。至於內容，大家打麻將的打麻將，打王者的打王者，說八卦的說八卦。現在大家差不多零零碎碎收到錄取通知書，幾家歡樂幾家愁。



    我遠遠看著聚在一起三三兩兩的同學，忽然感覺有點餓，手上的動作慢了半拍。



    「怎麼了？」他問我。



    「沒什麼，就是忽然想拜託你個事兒。」我把話題扯遠。



    「你說。」



    「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人提起鍾野生日那天的事情……」



    「你說你親我那件事？」



    我手上的 pad 差點沒拿穩。



    等我定住心神，才回他:「對對，就是那個，你……能不能……」



    「當沒發生？」



    「對對。」



    不愧是學神，真是善解人意。



    正在這時，物理老師來了，他見到葉從森，似乎驚訝得合不攏嘴。



    顯然，是個人都覺得葉從森根本不會參加這種活動。然而，葉從森本人好像對此事並沒有什麼反應，他待人接物意外的周到，我在一邊看得嘖嘖稱奇。



    物理老師忽然上下掃了我一眼:「程菲啊，你考得怎麼樣。」



    「還可以，第一志願問題不大。」我非常乖巧。



    「你跟葉從森同學一起……可不要欺負他哦。」



    等等，老師，我在你心裡到底是個什麼印象？



    物理老師剛走，葉從森忽然又問:「為什麼？」



    我想了想才回過勁來，他是問我為什麼不要把那件事說出去。



    「當然是……沒有那個必要啦，你說出來有什麼好處嗎？」



    「確實沒有。」



    「對吧？」



    「可那是事實。」



    我的 pad 又要掉了！



    「你今天穿得很少嗎，手這麼抖？」



    來自學神的蔑視.jpg



    語文老師來了，非常熱情地看了看我。



    哼，這次是我的主場，這次她問我語文成績，我答得還算驕傲。



    可是我萬萬沒想到，葉從森的語文成績竟然也不錯。



    「是老師您講得好，讓我對語文產生了興趣。」



    聽聽，這場面話說得，是個狼火。語文老師還說完，又一道聲音出現了。



    一道充滿八卦意味的聲音，來自班花。



    「你們兩個！你們兩個不會是……」



    我趕緊拿著 pad 迎上去:「簽到簽到。」



    幸虧我隨機應變，迅速把她架到旁邊的茶歇區，等我回來，語文老師也已經撤離。我長舒一口氣，把 pad 放到桌臺上。



    「你就這麼怕麼？」他真是窮追不捨。



    我拿出了一套冠冕堂皇的說辭。



    「我是在專注工作。」



    「是嗎？」他平靜的語氣下依然還有疑惑



    人逐漸到齊，我偷偷摸了摸胃。



    完了，剛才這麼緊張，現在更餓了。



    我聽到一陣聲響，扭頭一看，葉從森從包裡翻出花花綠綠的包裝來。



    ——有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等等，這不是小賣部賣的那種巧克力棒？！



    他輕巧地拆開包裝，放進嘴裡。



    「你看我幹什麼？」



    我立刻轉回頭，可是，用聽的就知道很好吃……



    「你早上沒吃飯吧。」他沉靜地說。



    「是啊……」我摸了摸癟癟的肚子。



    「聽說不吃早飯容易得膽囊炎。」？



    「然後是膽結石。」



    咒我嗎？我重新轉過頭看他。



    「想吃嗎？」葉從森亮出他的庫存，好傢伙，還有好多！



    我總感覺前面有坑。



    「你要是願意跟下一個來的人坦承你做過的事，我就給你。」



    #11



    這屬於趁火打劫吧！



    葉從森把巧克力棒拿出來，在我面前晃了晃，又放回自己口袋裡。



    我嚥了咽口水，試圖想點什麼轉移注意力。



    學校唯一的小賣部離高三樓很遠，旁邊是個小籃球場。



    初一的時候我們就在小賣部旁邊的小白樓，當時簡直無比幸福。



    小賣部會在每天早上下午的兩次課間，還有中午和晚上開放……



    不行，我想不下去了。



    餓。



    但不能失去氣節。



    「真的不吃？」惡魔在發問。



    我斬釘截鐵地搖頭。



    三根巧克力棒忽然並排擺在我放在簽到臺的 pad 上。



    「那我去找下鍾野，現場再去看眼人到位的情況，這邊先拜託你了。」



    這一定是個陰謀，我看著葉從森離開的背影想。



    可是真的好香，而且我很餓。



    反正這裡也沒人，我就，偷偷吃了吧。



    我打開一根，剛咬了一口，就聽到腳步聲。



    「我問了下問題不大，我們差不多可以過去了。」



    我嘴裡鼓鼓的，不知道該不該吞下去，就那麼盯著他。



    葉從森用本子擋了一下臉，又放下，面無表情地說:



    「我再去找鍾野確認一下。」



    趁他走，我趕緊把嘴裡的巧克力棒大力咀嚼，吞了下去。吃得太快，有點哽。



    我看到賀佳正拿著兩瓶飲料走過來，我趕緊向她招手:「賀佳，這裡這裡。」



    賀佳看到了我還沒來得及收拾的巧克力棒包裝:「咦，這是……」



    我還沒回答，鍾野跑過來招呼:「人齊了，快過去坐吧！」



    我們班佔了個小廳，五六桌，大家先坐過去，桌上已經放了兩葷兩素的開胃冷菜。流程安排是班主任和各位科任老師講話，講話途中服務生魚貫而入上熱菜。



    等老師講完，然後開吃。



    最開始大家還有點矜持，不過沒多久動起筷子，開始敬酒流程之後，整個局面就變了。不論同學老師，都開始變得豪放了起來。大家開始起身串桌，好像吃飯本身並不重要。



    確實，並不重要。



    比如現在我面前就站著一位我都有點叫不出名字的男同學。



    他已經在我跟前晃了幾分鐘，他大概是想跟我說點什麼。



    「程菲！過來過來。」鍾野忽然出現，把我拉到一邊。



    我摸了摸自己手腕:「幹嘛，一驚一乍的。」



    「我靠，我在幫你解圍好不好。」



    「解圍？」



    「你沒看出來他想跟你說點什麼嗎？」



    我回想了一下剛才的情況，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



    「這樣，你看我都幫過你了，一會兒你幫我也擋一波，怎麼樣？」



    「……你就這麼自信有人要找你告白嗎？」我的眼神中滿是不相信。



    「我靠，你野哥很有人氣好不好，目測今天少說有幾個。」



    「那也得有人來啊。」



    「有人來你就幫我？」鍾野的眼神裡是殷殷期盼。



    「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鍾野往回望了一眼，「難道你想當面拒絕，那多尷尬。」



    我搖搖頭:「逃避才更不尊重人吧？人家喜歡你又不是錯。」



    「那你倒是過去面對……」鍾野小聲發著牢騷。



    「好。」



    我在人群確認，剛才那位同學就在附近，似乎也在看我。



    「我要過去啦。」我拍了拍鍾野的肩。



    我向那位男同學走過去的時候，與葉從森擦肩而過。



    果然，鍾野猜得沒錯，男同學紅著臉向我表白。



    我認真地拒絕了他，然而他卻如釋重負一般:「沒事沒事……我還以為你躲著我，現在你回來了，至少說明你不討厭我吧？」



    我點點頭:「都是同學嘛。」



    「程菲，謝謝你。」他說話的聲音變得冷靜了許多，「我的中學沒有遺憾了。」



    遺憾？



    「老楊在你們那桌敬酒，你要不要過去？」我伸手指了指，他笑了笑，離開了。



    我也回到我的座位上，倒了一點果汁。



    「被告白的感覺怎麼樣？」葉從森在我旁邊坐下。



    「你在偷聽嗎？」我轉過身對著他，「看在巧克力棒的份上，就不跟你計較了。」



    「鍾野什麼話都說了，哪兒需要偷聽。」葉從森開始給自己倒酒，順帶無視了有關於巧克力棒的話題。



    倒下酒液的聲音莫名安靜，我注視著酒杯中的琥珀色液體水平面慢慢上升。



    直到，倒酒的人輕輕把酒瓶挪開。



    「被告白的感覺啊……」



    什麼叫做沒有遺憾呢？



    應該不是因為有或者沒有接受他的心意。



    應該是他做了他想做的事。



    我晃了晃空了不少的果汁杯，輕輕碰了碰他的。



    「你不喝酒？」葉從森似乎有些意外。



    「不喝了不喝了。」我擺了擺手。



    還喝呢，回頭又鬧點什麼事兒出來可怎麼辦。



    葉從森好像興致還不錯，和我又碰了一次杯。



    可我卻在走神。



    我的腦海裡全是疑問:那位同學為什麼會喜歡我呢？



    或者說，男生喜歡女孩子的時候，都會是什麼原因呢？



    「你在想什麼？」



    「葉同學，你這麼聰明，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我把空著的果汁杯舉起來，對著葉從森。



    「你會向喜歡的人告白嗎？」



    #12



    透過空著的玻璃杯看過去，我面前的少年，眼中有光。



    「小兩口在說悄悄話呢？」旁邊忽然來了兩個男生，開始起鬨。



    這二位顯然是知道上次那回事，我剛準備開口，葉從森站了起來。



    「要喝酒？」他在身高上氣勢上就壓了對方一頭。



    「學神啊，我們不找你，找你老婆。」



    葉從森表情不太好看:「你說什麼？」



    葉從森是個認真的人，他並不喜歡被不熟的人開玩笑。



    顯然這兩個男生，跟他並不熟。



    我趕緊隔開他們:「找我幹嘛？」



    「真心話大冒險啊！」他們笑得賊兮兮的，「你不是上次很猛嗎？」



    「不就是要喝酒嗎？來來來。」我拿過他們手裡的酒瓶，倒在喝空的果汁杯裡。



    「你不是說……」葉從森看了我一眼。



    我搖搖頭:「沒事兒，來，喝酒。」



    人被打發走了，我也有點暈，靠在椅子上。



    「你剛才不是還讓我幫你演戲麼？」葉從森看著我，遞來一杯水。



    「我只是不喜歡節外生枝，又不是怕事，別擔心我。」



    我揮揮手。



    「我沒擔心你，就是看看你今天又準備乾點什麼。」



    敢情看我熱鬧呢？



    「放心吧，今天不會親你……」我接過那杯水，水溫正合適。



    「上次是我錯了，可是你也別這麼小心眼兒。」



    真難為他一副冷冰冰的樣子，竟然這麼細心。



    「我發現你還挺會照顧人的，謝謝啊。」我一邊喝水，一邊讚許。



    「別喝醉了。」他輕聲說。



    「放心啦，我發誓——不會再重蹈覆轍的。」



    我豎起兩根手指，把剩下的溫水都喝了下去。



    「我可不太相信。」



    「大不了，我讓你親回來咯。」我放下水杯，笑眯眯看他。



    他的眼神裡有一閃而過的異色，可接下來說的話卻很氣人。



    「你這種情況，叫做酒壯慫人膽。」



    ……你！



    「幹什麼瞪我，真要親我？」



    葉從森用手指在我額頭上點了一下，似乎還笑了笑。



    這下我真的有點暈了。



    有人叫走了葉從森，我趴在無人的角落睡了會兒，直到老楊過來叫醒我。



    雖然上頭，可是這不過是啤酒，勁兒來得快，也去得快。



    「程菲，怎麼在這兒睡啊？」



    一抬頭，老楊的光頭熠熠生輝。



    「喝多了？」



    我趕緊解釋沒有這回事，請班主任相信我。



    「都畢業了，我也不是你們班主任了。」



    「你別喝太多，也別在這兒睡，空調吹著涼了怎麼辦？」



    我忽然鼻子有點酸。



    雖然平時覺得老楊囉嗦，可他現在這麼說話，真像爸爸媽媽。



    「楊老師，你覺得我們這次謝師宴怎麼樣？」



    「嗯？你想說你的表現？」老楊摸了摸自己的光頭，笑了，「挺好，看到你跟葉從森一起弄簽到，挺有模有樣的，以後也是大人了啊。」



    「對呀，我開學就滿 18 歲了。」



    「程菲，你在同學裡算年級稍微小一些的，比較活潑。我今天就覺得，你跟葉從森的個性稍微中和一下，那就好了。」



    這話聽起來怎麼那麼不對勁呢？



    「我倒是希望我的成績可以和他中和一下。」



    老楊笑得很慈祥，笑完他就展開講述了對葉從森的稱讚。



    果然，學神是每個班主任的業務指標。



    老楊話鋒一轉開始誇我:「程菲，聽說你歌唱得不錯，以後有機會還是多展示。」



    我暗自想，以後再也不叫他禿驢。



    「您還記得這個呢？」



    「當然，我是班主任啊！」老楊故意瞪著我，「就算你們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



    算了，還是保留這個外號吧。



    謝師宴一分一秒過去，老楊站在宴會廳中間，舉起手在空中拍了拍。就像以前在學校裡一樣，大家安靜下來。老楊建議合影，這次所有人一邊喝倒彩，一邊卻口嫌體正直地紛紛聚攏。



    我後面人頭竄動，換來換去。忽然，有人拍了拍我肩膀。



    我回頭一看，是葉從森到了我身後，我正要問他怎麼回事，他卻提醒我看鏡頭。



    「三二一！茄子！」



    合照拍得很愉快，有人跳了起來，有人蹲了下去，有人在哭，有人在笑。



    人群聚攏，人群散開。



    鍾野開始嚷嚷照片已經發到了群裡，我看著照片裡的我竟然稍微向後看，而葉從森彎腰下來，我們好像相互在說什麼悄悄話。



    我問葉從森:「對了，你為什麼帶巧克力棒？」



    「怕餓，而且我喜歡吃。」



    「那巧了，我也很喜歡。」



    「我知道。」他小聲說，「我看過你朋友圈，」



    ……？哪條？



    鍾野忽然站到椅子上:「好，馬上進入下一個環節！」



    #13



    「我看鐘野是喝多了。」葉從森說。



    「我覺得他比我可危險多了。」我搖頭晃腦，「我已經完全清醒了。」



    像是為了驗證我說的話是真是假，葉從森走到我身邊，認真打量我。



    「真的？」



    我點頭。



    然後，葉從森伸出手。



    這是要戳我的額頭麼？



    不，他摸了我的額頭。



    「不要像摸小動物一樣……」我大起膽子推開他的手。



    我的臉上有些發燙，是因為酒精，還是因為別的緣故？



    我也不知道。



    他只是問:「那你之前答應我的事情還算數麼？」



    「什麼事？」



    我問話的時候，鍾野在周遭的起鬨聲中，「咚」地一下跳上了桌子。



    桌子好可憐！



    我捂住眼睛，挪到旁邊的位置，力求讓自己遺忘和鍾野的任何交情。



    「大家跟我一起合唱校歌，怎麼樣！」



    鍾野到底從哪裡拿來了無線話筒？



    「……今晚有這個環節麼？」我小聲自言自語，並且往後退。



    「應該沒有吧。」葉從森和我一起後退。



    「對了……你說我答應你什麼來著？」



    「送我回家。」



    竟然真有人跟著鍾野的拍子唱起校歌來。



    朝迎東昇，夜馳星辰，莘莘學子，共聚一堂……



    我和葉從森四目相對，氛圍被歌聲渲染，我們無法正常交流。



    我在微信上打下一排字。



    葉從森也拿出手機，打下兩個字。



    我看了看左右。



    我們是一邊唱著校歌，一邊偷偷從人群中消失的。



    到了街上，好不容易叫上車，我腦海裡還回蕩著這首歌的旋律。



    哼著哼著，我忽然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忙問旁邊的葉從森。



    「跟師傅說去哪兒了麼？」



    「說了。」



    說了就好，我重新靠回椅背。



    「不過我改主意了。」



    我十分警惕地盯著他。



    他定定看著我，「回學校，敢不敢？」



    學校？



    「有時候看書看累了，就會去操場上找個地方躺下來，用校服墊著看看星星。」



    這感覺我也有過。



    不過——



    我摸了摸他額頭:「葉同學，你不會也喝多了吧？」



    「對，我喝多了。」他一本正經地回答。



    「……胡說，你臉都沒紅。」



    我正想抽回手，他拿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臉頰上。



    「有些人不上臉。」



    我的手貼著他臉的弧度，他現在坐在我身邊，歪著頭看著我。



    「去嗎？」



    學校暑假鎖著大門，我們躲過大爺的看守，翻牆進了操場。



    我們出發的時候天已經擦黑，現在已經黑盡。我們躡手躡腳跑進去，葉從森比我膽子更大，我有點意外。



    天邊亮起啟明星，忽隱忽現。



    可是美中不足，操場的草坪在養護，看來只能躺在跑道上看星星了。



    葉從森看我一臉不情願，也沒勉強我，徑自走向主席臺。



    「你這次是全校第一吧？」我看著他。



    「有很大概率是。」這發言真的很葉從森。



    「那……開學那天，你就會站在那裡。」我指了指主席臺的方向。



    現在主席臺沒有燈光，沒有橫幅，看起來孤寂又黯淡。



    我將手握成話筒的形狀:「下面讓我們有請優秀畢業生代表，葉從森同學！」



    葉從森笑了笑，沒理我。



    「葉從森同學好像不太願意分享經驗，沒關係！我們還有啟明的保留節目——」



    我伸手揚向空中:「放飛——和平鴿！嘩啦啦啦啦——」



    我開始模仿鴿子扇動翅膀的聲音。



    以我拙劣的模仿來看，鴿子應該飛得不太好。



    不過，嘩啦啦的聲音著實從細微變得明顯。



    是雨聲。



    下雨了。



    是夏夜的陣雨。



    #14



    我們趁著雨沒變大之前又跑了出去，腳步用力踏在積水上，水聲在雨聲中也清晰可聞。我們躲在校門外的文具店，放假了，這裡也早就關了門。好在店外的雨棚還是提供了擋風避雨的功能。



    「手機沒電了，我去那邊叫車。」葉從森建議。



    「外面這麼大的雨……？」我看著外面的雨，有些擔心。



    「總不能讓女孩子陪我一起淋雨吧？再說，鴿子淋了雨可飛不高。」



    葉從森比了個撲拉翅膀的手勢，我知道他在拿我開玩笑，可也忍不住笑了。



    「你給我取外號？」我瞪他。



    他笑，笑聲剛落，他就衝了出去。



    等打到車的時候，他已經被淋成落湯雞，狼狽得要命。



    出租車師父都看不下去，說:「小女朋友都不心疼你？」



    「沒事，我樂意。」他的聲音從前排傳來，此時此刻依舊雲淡風輕。



    葉從森坐在前面，我就後排。



    和鍾野生日那天一樣，可是感覺又不太一樣。



    現在是我在送他回家，是吧？



    大雨模糊了視野，窗外的一切都變成了光點。我收回視線，看向葉從森的側臉，他抿著嘴，頭髮還有些溼漉漉貼在臉上，明明很狼狽，我卻看得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車停在路邊



    我看了看周遭的環境:「我這就算送你到家了？」



    葉從森打開車門，卻讓我等等。不一會兒，他去而復返，還拿了把傘給我，叮囑我回家小心。



    我有點感動:「今天的巧克力棒，和傘，都謝謝你。」



    「那你最好再謝謝我的檸檬蘇打。」他摸摸鼻子。？？？



    「還有，鍾野一個人在那邊，你不擔心有人找他告白嗎。」



    「我擔心他幹什麼，我又不喜歡他——阿嚏！」



    我打完噴嚏，揉了揉鼻子。



    「趕緊回家，別感冒了。」他關上車門。



    到家之後，我毫無懸念地先被媽媽說了一頓，正在她滔滔不絕之際，我手機卻響了——是葉從森的電話。



    我愣了一下，趕緊衝回房間。



    「程菲？是你麼？」



    「是，是我……」



    「是你就好，到家了吧？」



    「還不出來洗澡！」門外在咆哮。



    我壓著嗓音:「葉同學，我們發消息吧？我媽媽……有點生氣。」



    那邊也愣了一下，說:「語音？」



    我在電話這邊點了點頭。



    明知他看不見，可彷彿覺得他就在身邊。



    「好。」



    放下電話，我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沒有發燒，但是好像臉有點燙。



    葉從森發來一條只有幾秒鐘的語音消息:



    「早點睡。」



    帶著點鼻音。



    我:



    葉從森:



    謝師宴籌備群裡，我發現半小時之前賀佳發的消息。



    賀佳:



    鍾野和葉從森都一直沒有回話。



    我打開私聊，打下三個字:



    #15



    第二天見到賀佳，她饒有興致地看著我，看了半天，終於開口了:



    「所以我說這些男生就是不行，關鍵時刻還是我們女生靠得住，對不對？」



    「也不能這麼說吧，葉從森他是淋了雨感冒了，所以才……」



    賀佳忽然打斷我:「你知道得這麼清楚？你們昨天是不是在一起？」



    我點頭。



    「他淋雨了你沒有？」



    面對名偵探賀佳持續的靈魂發問，我乾脆和盤托出。



    「你們兩個人回了學校？你就不怕月黑風高，他對你圖謀不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