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嗷嗷大俠 作品

第 2 節 王妃萬福(中)

    彼時,我一步一趔趄,被懟到了堂前。



    好傢伙,今日來的人可是不少。那安國公端坐在那兒,橫眉立目,好似恨不得扒了我的皮。



    再定睛一看,我二哥竟也在堂下站著。



    「二哥…」我一喊,眼淚就要掉出來了。



    我二哥瞧見我這模樣,十分震驚,怒聲質問:



    「你們大理寺無法無天了麼?我妹妹乃雲王側妃,輪得到你們對她用刑?!」



    大理寺卿就像沒聽見。



    我早便料想到的。我二哥在京都城地位不詳,說話跟放屁沒什麼兩樣兒。



    害…



    我嘆了口氣:「二哥你怎麼來了?」



    不待我二哥開口,大理寺卿便詢問起了此前我託他去尋小公爺的事兒。



    我二哥如實答了。



    如我猜想一樣,他並未給我傳過什麼在京郊別院見面的消息,更沒給過什麼地址。果然,都是圈套。



    彼時,那前來作證的靜王側妃有模有樣說道:「我確為我兄長的事兒去求過她。可本就是個誤會,沒多久我兄長便平安回來了。此事我也早告知了她,不信大人去問雲王府的下人。」



    不一會兒,阿甲來了,言之鑿鑿,證明了靜王側妃所言。



    一來二去,我和我二哥被斷定是滿口謊言。總之要麼是我撒謊,要麼是他撒謊,要麼是我倆一起撒謊。



    幾個回合下來,大理寺卿臉色陰沉,怒問:「事到如今還不認罪麼?」



    我欲哭無淚,索性心一橫,大喊:



    「我要見聖上!」



    大理寺卿氣極:「你以為你是誰?!來人啊!上刑!!」



    那刑具又來了…



    我二哥見了,也不再衝動頂撞,只顫聲兒道:「許大人!三思!」



    靜王看了一眼刑具,蹙了蹙眉:



    「許大人,這樣做恐怕不妥。你給她上刑,難道也要給我上刑麼?」



    許大人伸出一隻胖手,表示並不想聽,他道:



    「靜王毋須再言。沈氏殺人之罪不論,目無法紀,擾亂公堂。今日在此,什麼人說情都沒有用!」



    我心下一沉,想著我這手指頭是舊傷未去再添新傷,怎一個慘字了得?



    這邊正要上刑,卻忽聞沉重腳步,聽著就是個習武之人。



    眼前眾人皆驚。



    「顧三將軍…你怎麼來了?」



    我猛得回過頭:「顧三哥!!!」



    親人啊!!!這不是顧容的三哥顧樾麼!!!



    顧三哥拍了派我的肩,抬頭道:



    「什麼人都沒有用,那這東西好不好用?」



    說著,顧三哥一揮手,外面的小廝捧進來個什麼東西,個頭兒還不小。



    顧三哥道:



    「此乃先皇所賜丹書鐵券。不知許大人覺得,夠不夠份量?」



    見丹書鐵券,猶如先皇親臨,堂上堂下登時跪倒一片。



    當然,也包括我。



    接著,顧三哥又一個招手。門外又走進來一個小廝,手持一木棍兒,足有一般女子前臂那麼粗。



    顧三哥將那棍子接過,兩手用力。咔嚓,那木棍子斷折兩半。顧三哥又一伸手,那倆半截木棍兒嘭得落地,砸出好大聲響。



    眾人一顫,看看木棍兒,看看三哥。



    彼時,那顧三哥一臉嚴肅,冷冷看著堂上諸位,一字一字道:



    「此事我會稟明聖上,重新查審。在此之前,大理寺若有人膽敢再辱我弟妹,有如此棍!」



    這話說完,滿堂噤聲,許久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大理寺卿忽然試探性開了口:



    「這個…堂下之人…不是…雲王側妃沈氏…麼?」



    彼時,顧三哥一語驚四座。



    我瞪眼盯著顧三哥,大腦一片空白。



    誰…是…誰的…誰???弟妹?!



    機靈鬼顧三哥只愣了三秒,隨後振振道:



    「雲王雖是我妹夫,然與我親如兄弟!他的側妃就如我的弟妹!誰敢動她,就是動我顧東寧!就是和我整個景安侯府過不去!」



    一番聽罷,我差點衝過去抱著顧三哥號啕大哭。



    不愧是顧容的三哥,不愧是景安侯府的人!



    如此口出狂言,我真的很喜歡!



    顧三哥震嚇全場之後,又拍了拍我的肩膀,瀟灑離去,留下眾人嫉妒與怨恨的目光。



    別說,顧三哥筋骨一活動,當日我的住宿條件便提了個檔次。



    告別了破草蓆,多了床新被子。



    託顧三哥的福,我睡了幾宿好覺。



    又託了顧三哥的福,看牢房的大哥有事兒沒事兒也跟我聊聊天兒。聊著聊著,聊得合了拍兒,便日日搬個小板凳坐在我牢房門口兒嗑瓜子。漸漸得,我也不用客氣,接過牢房哥給的瓜子隨他一併磕起來。倆人沒事兒講講八卦,聊聊人生。



    最重要的,我通過牢房哥知道了許多外面的消息。



    一日,牢房哥帶來消息說,雲王於婆若城擊殺了那救世幫的大統領,正積極追剿殘部。



    又一日,牢房哥帶來消息說,雲王已帶兵清剿了救世幫,目前聯合當地官府,積極進行戰後重建。



    再一日,牢房哥沒有來,來了個顧三哥。



    彼時,顧三哥風風火火跨進大牢,直奔我而來,上來便道:



    「前方急報,雲王聞信,正火速從婆若城趕回。三日前出發,昨夜已到綏安,預計今日入城。」



    好哇!天助我也!!李枕回來了!!!



    等等…



    我盯著顧三哥:「三天前出發,昨夜就已經到了綏安?李枕是不睡覺得往回跑麼?」



    「恐怕是的…」顧三哥說罷,咬了咬牙:「急啥報啊,不夠他顯擺的了…」



    「啥?」我蹙眉。



    「沒啥…」顧三哥擺了擺手。



    「只有李枕麼?顧容呢?」我問。



    顧三哥有些猶豫:「信中…說是雲王妃留守婆若城穩定軍心民心。」



    「哦…」我點了點頭。



    可顧三哥若有所思。只見他一直摸著下巴,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拳頭懟在牢門上:



    「阿簪小妹,我咋覺得顧容出事兒了呢!」



    大牢之中,顧三哥十分憂慮,他覺得顧容若不出事兒,此番一定會先於李枕回來救我。



    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有啥好比的,但顧三哥是相當在意,一直渲染緊張氣氛,說他了解自己的弟弟,顧容一定是出事了。



    我嘆了口氣,安慰顧三哥道:



    「顧三哥你放心。若顧容出了事,李枕是絕對不會放他一個人在婆若城,回京都找我的。畢竟我這事兒有靜王一起擔著,目前境況還不到要命那麼嚴重。」



    顧三哥覺得我說得很有道理,緩緩點了點頭。



    想著想著,顧三哥又搖了搖頭,神色凝重:



    「那他肯定也是被什麼不得已的事兒絆住了腳,不然輪不到雲王獻殷勤。」



    「哈?!」我歪頭盯著顧三哥。



    真不知道他圓圓的大腦袋裡在想些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我忽然覺得,比起擔心他弟弟,顧三哥更希望能說服我相信顧容是真的出事了。



    害…真是親兄弟麼?!



    這邊顧三哥陷入思考,不知在瞎琢磨著什麼。那邊,牢房哥領進來幾位公公。打頭的那個傳了聖旨,要我即刻進宮面聖。



    牢房門被打開,彼時我給顧三哥使了個眼色,顧三哥便對那公公道:「勞煩公公,我還有幾句話想和沈妹子說,就幾句話,很快。」



    那公公認得顧三哥,於是便應下了。只說他們在外頭等,叫我們儘快,聖上在等。



    公公走後,我對顧三哥道:



    「算算時間,李枕不久便要入城,彼時我大抵是在大殿之上。麻煩顧三哥在椒天門等著李枕。囑咐於他切不可輕舉妄動,先回王府整頓,等進一步的消息。」



    「可是我也要去殿前給你壯膽啊!」顧三哥有些不樂意。



    我搖了搖頭,十分認真說道:



    「顧三哥,此事原委你並不知曉,去了也只會徒增聖上對你的不滿。此前你插手此事,已叫小妹心中不安,若再因此事使聖上與景安侯府之間又生隔閡,小妹是萬死也難辭其咎!所以顧三哥的忙,就幫到這裡為止吧。小妹不勝感激。」



    事關景安侯府,顧三哥也不再堅持。無奈之下,他重重嘆了口氣:



    「好,我這就去椒天門堵他。」



    說罷,顧三哥又道:



    「其實雲王自來慎重縝密,做什麼事都是經過深思熟慮。你大可放心。」



    我點了點頭。



    放在平日裡我自是放心李枕。只是而今明明需要六七日的路程,他日夜不休得飛奔了三天。恐怕頭腦早就不清楚了。



    話說到這兒,外面的一個公公過來催了。



    彼時我拱了拱手:



    「有勞顧三哥!」



    去往大殿的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其實我不是個怕死的人,但是一步一步逼近那權力中心之時,我忽然有一種被命運操縱的恐懼感。



    天子一言斷殺伐,我的命都如草芥,又何談名聲與清白呢?



    或許所有人爭奪那至高無上權位的原因,也不過就是想成為砍下去的刀俎,而不想做案板上的魚肉。



    在登上大殿前的某一刻,我想我是能夠理解那些為權力而瘋,為奪位而死的人的心情的。



    彼時,一聲通傳,我被帶進大殿。



    大殿內,坐著聖上和繼後。



    聖上臉色難看,咳得很厲害。繼後在一旁誇張得拍著聖上的背,露出令人尷尬的憂心神色。



    害…



    我知道聖上近來龍體欠安,卻不知竟病得這樣重了。怪不得他們急於對付雲王府和靜王府,恐怕立太子一事已經刻不容緩了。



    繼後自然是想讓自己的兒子端王成為太子,想必靜王側妃之類也都屈服於她的淫威之下。如今她以照顧聖上之名隨殿聽政,恐怕是要決心把我弄死,也將雲王和靜王徹底踩在腳底。



    嗚呼哀哉,只會放馬後炮,說的豈不就是我?



    我心裡哀嘆,一抬頭便瞧見靜王與安國公並肩而立。



    那安國公依舊懇切得為靜王求情,再三言明絕對相信自己的兒子非是靜王所殺。期間一字字一句句,竟是絲毫沒有提及我。



    這個安國公,不是本打算讓我背鍋的麼?怎的一日之內,就變了心思?



    再聽安國公繼續說著,說著說著竟說了一些令我瞠目之事。



    他說,日前,找了小公爺身邊的小廝問話才得知,案發當日的確約了我與靜王側妃在別院見面,但想著與兩個皇室女眷在自家別院相見恐有不妥,便臨時改了靜王別院,也方便靜王側妃前往。



    這番話聽得我心臟咚咚直跳。我偷偷瞄了一眼靜王。他也在瞧我。只見他極其輕微得搖了下頭,示意我不要有任何惹人注意的舉動。



    於是我不再看他,可這不妨礙我的心臟依舊劇烈震動。



    那邊靜王側妃聽了這話,急得差點原地跳起來。她問安國公,為何昔日堂前,沈家二公子卻說並未派人傳信。



    只見那安國公抬眸,一個冷眼,說:



    「您一定是聽錯了。」



    說罷,秉明聖上,要二哥進殿。



    彼時,我二哥跪於殿前,面不改色,鑿鑿道:



    「我當日便說過,當時是派人去雲王府傳過信的,只是並未言明去的是靜王別院,而非國公別院。有此疏漏,是我粗心,但與本案無關。」



    「你…你當日分明不是這麼說的!」



    靜王側妃忽然大喊,惹得聖上又重重咳嗽起來。繼後倒是平常心,冷眼盯著大理寺卿,問道:



    「許大人,當日的事,你最清楚。你便說說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許大人都沒敢抬頭,吭吭哧哧哆哆嗦嗦說自己上了年紀記不真切了,好似沈家二公子說的是「並未告知是靜王別院」,而不是「並未派人傳過信兒。」



    真不知道,這一兩日,靜王是怎麼說服的安國公,又夥同了我二哥。安國公又是怎麼威脅的大理寺卿,讓他膽敢站在繼後的對立面兒。此種張狂行徑,我還以為只有景安侯府做得出來。



    幾番說罷,那繼後的眼角抽搐了兩下,嘴邊卻依舊掛著詭異的笑。



    話說到這兒,靜王終於開了口,說當日收到小公爺身邊小廝帶的消息,說與兩位側妃約在了自家別院。但因外面有事耽擱了,這才晚回了些。可不想一進門便瞧見我昏倒在地,有蒙面人給了小公爺一刀,反手又給了他一棍。



    好傢伙,三言兩語,這故事是面目全非。我竟昏在了小公爺中刀之前。



    兩極反轉,我這如草芥的命竟然…被盤活了?!



    聖上還未說話,繼後便對其吹起了耳旁風:



    「聖上,如今他們雙方各執一詞。在未找到新的證據前,也不好定奪,不如押後再審,如何?」



    呵…這繼後…就是不肯罷休!



    聖上十分聽話,痴呆一般,遲緩得點了點頭。



    得嘞,又要給我關回大牢。



    牢房哥,我來了,看來還能再陪您多聊個把月的。



    我心中痛罵著繼後,感嘆著聖上的昏庸。忽聞小太監通傳:雲王求見。



    害…



    看來顧三哥還是沒勸住他。



    行吧…其實我還挺激動的。



    小太監走後,當下未見人影。過了一會兒,噹啷啷,鐵靴踏地之聲傳來。



    我回過頭,一人身著鎧甲,一臉胡茬,邋里邋遢。



    不是說雲王求見麼???這人是???



    等等…



    誒?等等…



    李枕?!



    這不是我的兄弟李枕麼?咋禍禍成這樣兒了?!



    看清李枕的那一瞬間,我簡直欲語淚先流。然當著皇上和繼後的面兒,實在不好哭哭唧唧,於是我只能憋著,眼睛一眨不眨看著李枕,釋放著信號:



    兄弟,可想死我了!!!



    李枕只瞧了我一眼,後槽牙一咬:



    「拜見父皇、母后…」



    「枕兒回來京都,也不提前命人來報。」



    繼後眼中含笑,卻把陰險已經寫在臉上了。



    李枕恭敬行禮:



    「事出緊急,未及傳信。」



    聖上蹙眉:「婆若城的事你做得很好,後續的事都安排妥當了?」



    李枕回道:「一切有序,王妃留守婆若城,等一切安頓妥善,方會回京。」



    聖上點了點頭:「甚好,不愧將門虎女。」



    幾句誇讚,繼後聽了不爽。只見她不緊不慢得抻了抻嗓子。瞄了我一眼,說道:「雲王回來也好。你的側妃沈氏捲入了謀害小公爺一案,與靜王之間也…」



    話說一半最惹人遐想。繼後輕輕彎了彎嘴角,沒有再說我與靜王的事兒,卻繼續道:



    「關於此事,靜王側妃與沈家二公子是全然兩種口供。雲王覺得,此事,該當如何啊?」



    只見李枕目不斜視,一字一字沉緩說道:



    「阿簪是兒臣的妻,她為人如何沒人比兒臣更加清楚。此事兒臣絕對相信阿簪的清白。」



    繼後老妖婆子自來是個咬文嚼字的好手兒,如今哪肯放過。此時臉色古怪得笑了一下:



    「雲王,你別忘了,景安侯府嫡女顧容才是你的妻。他沈孟簪不過是一個妾。你如今之言,可是要寵妾滅妻?」



    哦吼,這大帽子一扣,可不大好。



    再看李枕,他望向繼後,聲色平靜,緩緩回道:



    「阿簪雖為側妃,可在兒臣心中,不是妾。在王妃心中,也絕不低她一等。」



    說著,李枕從衣襟中掏出一卷錦帛,右手利落一抖,盡然展開,竟是一封血書。



    「此乃王妃親手所書,一字一字情真意切。王妃願以血書為阿簪辯清白,兒臣作為他們的夫君,自然也要拼死相護。」



    縱我身體孱弱,骨肉疼痛,然我的精神十分亢奮。



    顧容啊顧容,這好大一篇字得流多少血啊!



    聖上微微一愣,許是沒想到,我個小側妃竟將正妃哄得這樣高興,高興到幾乎發癲的地步。又或許,是驚愕於自己的兒子把後庭安排得明明白白,全然沒有勾心鬥角。



    害…聖上到底還是天真了。



    彼時,李枕於殿前請言:



    「此番兒臣剿滅匪寇,不敢貪功。但求一事。」



    聖上咳著,揮了揮手:「赦免一事暫不可提。」



    李枕再拱手:「非是赦免。既雙方各執一詞,還請父皇准許阿簪回雲王府禁足。兒臣自會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還阿簪清白,將真兇繩之以法。」



    繼後臉色不大好看,冷冰冰的眸子直盯著我,彷彿要給我紮成篩子。



    可聖上卻不好連這小小請求都不應下,畢竟李枕平寇立了大功,景安侯府又齊刷刷得看著呢。



    於是,半個時辰後,我已經離開大殿,披著李枕的披風,坐上了回雲王府的馬車。



    馬車飛馳,似是知我歸心似箭。車簾被風捲起,帶進來一陣陣涼風。我之前感染了風寒,到現在也沒好,又見著急風,結結實實連打了兩個噴嚏。



    車內,李枕一臉倦容,可張嘴便問:



    「你怎麼樣?」



    嗚呼,我真鐵漢落淚。



    「我沒事兒。」我搖了搖頭。



    李枕拍了拍我的肩膀,沒有說話,許是還沒和緩過來。



    「李枕…」我擦了擦眼淚:「謝謝…」



    李枕嘆了口氣:「你還是感謝顧容吧。聽聞你被抓起來,他急得發瘋,在婆若城不管不顧就要跑回來。若不是我給他來了一棍子,恐怕他已經瘋到聖上面前去了。」



    「你…給了他一棍子…?」我怔了怔:「那…那個血書…」



    李枕嘆了口氣:「是我冒他之名所書。」



    我急了:「這可是殺頭的大罪!!李枕,你得了幾天聖寵,真當自己有了免死金牌麼?!」



    李枕神色端正嚴肅,眼神卻溫潤沉靜。他說:「阿簪,我這麼做是因為我確定,顧容會這麼做。為了救你,他顧容瘋到聖上面前都不怕,一封血書由誰來寫,又有何分別?」



    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李枕說得對,顧容自小就是一個倔強的人。他聰慧勇敢,堅信自己所走的道路。一旦走上,不計後果,也絕不回頭。可李枕不同,他心思縝密,處處小心,即便被所有人驗證過正確的路,他也左右思量,隨時準備撤出。



    所以這一次,瘋了的,也許不是顧容,而是他李枕。



    人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紅不紅黑不黑的倒是無所謂,但我有點怕李枕變得越來越像顧容。



    他不應該,也不適合。



    帝王之位需要知人善用,深謀遠慮,又有仁心的人來做。將軍之位才需要一個勇往直前,信念堅定的人。所以這也就是為什麼顧容會是個很好的將,卻永遠不會是一個很好的王。



    而李枕不一樣,他是要做皇帝的人。原本的李枕很適合,現在的李枕正逐漸走偏。



    我輕聲嘆息。



    李枕蹙眉:「阿簪為何嘆氣?」



    「啊?」我一愣,隨後輕搖了搖頭:「沒什麼…只是覺得你和顧容這樣的兄弟,得一個都很難,我竟然有兩個。不知道是便宜了我,還是坑了你們。」



    「兄弟…?」李枕十分認真得看著我:「你真的覺得顧容是把你當作兄弟麼?」



    「嗯?」我又是一愣。



    最後的這一愣,我愣了好久好久。就好像心底的最後一層紗被陡然掀起,有些什麼被刻意忘記的、忽視的東西,忽然就暴露於陽光之下。



    有些刺眼,有些讓人無所適從。



    回到雲王府的當日,李枕命人給我熬了雞湯。聽說熬湯的人叫老僧,手藝不錯,卻比阿甲還是差了一些。



    那幾天路過廚房我也偶爾想起阿甲。想著他究竟是最一開始就是奸細,還是後來被買通了。也不知道,作為過河的破橋,他如今被拆了沒有。



    自打回到京都,李枕忙了起來。雖說我這事兒鬧得不小,然他畢竟在荊州立了大功,京都城裡那些個繞著權勢打轉兒的高官貴胄,順著風,還是飄了過來。



    仔細想想,端王此番想要潑給雲王府一桶髒水倒是其次,也許真正想做的還是拉靜王下馬。當日靜王認罪我本是想不通,現在琢磨著恐怕是也不忍心我無端丟了小命。好歹牽扯著他靜王,我死也死得慢一點。



    此事有所迴旋,顧三哥、顧容與李枕的幫忙自不必說,可靜王用心也著實良苦。於是這日,我上街買了好些榛子栗子的打算提了去靜王府當面道謝。



    可我一隻腳還沒踏出門去,便聽外院兒的高喊:



    「王妃娘娘回府啦!!!」



    聽此,我是喜上眉梢,提著裙襬跑出門去,站在院中翹首以盼。



    不過多久,遠遠得,只見顧容自長廊另一端疾步而來。



    他好像瘦了,臉色蒼白。不知是不是因為個子太高的緣故,整個人看起來搖搖晃晃的。



    他十分精準得一眼便瞧見了我,直奔過來。



    「顧…」



    我正要打招呼,忽然被他一把攬進懷裡。



    他低著頭,我的臉緊緊貼在他的下巴上,聽見他喉嚨上下滾動,微微嗚咽。



    我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顧容…我沒事兒。」



    顧容沒有說話,我感覺到他的身體在微微抖著,抱著我的手臂環得更緊了。



    「我真的沒事兒,你瞧著我不是好生生站在這兒麼?」



    為了安慰顧容,我儘可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細軟柔和一些。我認識顧容這麼多年,好似從未這麼溫柔得和他說過話。



    許久,顧容終於鬆開了我,但他的手緊緊抓著我的肩膀,眼底透著紅。



    「簪簪,此事沒完,我會給你報仇的。」



    顧容眼神相當真摯。儘管他穿著一身鵝黃色錦裙,披著一個白色繡花披風,粗聲粗氣信誓旦旦的場面有些許滑稽,但我一點兒都不懷疑他。



    顧容向來說一不二,可我怕的就是他的這份衝動。



    於是我認真得搖了搖頭:「此番你們力保我,聖上雖然有所鬆口,可那是因為你們平寇的功,還有靜王也牽扯其中。如今聖上重病,繼後一直在吹耳旁風,儲君之位呼之欲出,這個時候切忌輕舉妄動。」



    顧容笑了:「在你心中,我是個莽夫麼?」



    「難道不是麼?」李枕忽然接過話頭:「那日在婆若城初聞阿簪出事的消息,發了瘋的是誰?」



    顧容看了我一眼,白皙的小臉蛋兒嗖得紅了。



    「我…我…」顧容支吾了好一會兒,忽然瞪起眼睛:



    「李枕,你不說我都不想提了。當日你給我那一棒子時候說了什麼你可還記得?」



    「什麼…什麼啊?」



    李枕聲音明顯心虛。



    顧容冷笑,步步緊逼,露出捕獵者的目光,直盯著李枕:



    「李枕,你不是說,他日還我這一棒麼?」



    李枕被逼得後退:「誰…誰說的?」



    顧容挑眉:「李枕,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英雄都叫你做了,總不好還做賴皮鬼吧。」



    說罷,顧容對我道:



    「簪簪,麻煩去趟將軍府,跟我三哥借他狼牙棒一用。就說,雲王府中,有人要還債!」



    彼時,李枕好說歹說,逃過了狼牙棒之刑,答應許給顧容一個無條件的承諾,此事才算作罷。



    這幾日,我們仨開始商量著下一步該怎麼辦,畢竟雲王府剛立了大功,該乘勝追擊才是。顧容堅持兵行險招,先對端王下手,可李枕卻有些猶豫。



    桌前,李枕猶豫道:「如今動端王恐怕不容易。不如先從桓王下手。」



    顧容抬眼:「桓王、康王那些人,只是些不成氣候的野狐狸。山林狩獵,放著老虎獅子不打,要去追野狐狸麼?」



    李枕皺了皺眉:「可狐狸更保守。山林狩獵,奔著老虎,一擊即中也就罷了。若不能呢?被老虎反撲,丟了狐狸不說,命也可能沒了。」



    顧容眼神微覷,一字一字沉沉說道:



    「可你總要面對老虎和獅子。你要做的是成為山林裡的王,而不是狐狸山上的山大王!」



    李枕欲言又止,輕抿了抿唇,沒有再說話。



    其實李枕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如今聖上病重,諸事依賴著繼後,端王自然而然得勢。此番,雖說意在靜王府,可也給了雲王府一個下馬威。如果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去動端王,便是明擺著宣戰。如今這形勢下,雲王府並不佔據絕對優勢。



    我也知道顧容因為我的事,把端王拖進了頭號追殺名單裡。但也正因為這樣,我更不希望他因為衝動,毀了之前所有的努力。



    「端王的事…要不先放一放?」



    我試探性開了口。可這口卻結結實實踩到了雷區,炸得我那是體無完膚。



    彼時,顧容冷眼一瞥,問我道:「你不想證清白了?想要禁足一輩子?」



    害……我嘆了口氣:



    「其實回府禁足不過一個說辭。雲王府立此大功,安國公也不為難,此事聖上自不會再作追究了。」



    顧容眯了眯眼睛:「這功夫你又聰明起來了?」



    「我…算了…」我憋了回去。



    好傢伙,顧容終於回過心思,開始鬧彆扭了。



    李枕輕推了推他,示意他別再說了。可顧容躲開了胳膊,認真看著我道:「我說錯了麼?那靜王側妃跟你很要好麼?那樣明顯的圈套你不會看不出來。」



    李枕瞄了我一眼,替我說好話道:



    「馬失前蹄,你動那麼大火做什麼?」



    顧容哼了一聲兒:「她可不是馬失前蹄,她是明知故犯。」說著,他忽然蹙起眉,陰陽怪氣道:「沈孟簪我就奇怪了,平日瞧著你不說是狡詐吧,也是有腦子的,怎麼一牽扯到靜王這兩個字,你就變成傻子了?」



    「這和靜王有什麼關係?」我看著顧容,心裡一陣憋屈。



    我知道,過了一開始最擔心的那陣子,顧容一定會說起此番我落入陷阱之事。可我沒想到,在他看來,我竟是因為她是靜王的側妃,她要死要活牽扯了靜王府,才明明八竿子打不著,自己個兒趕著跳進陷阱裡。